李辰舟满心愤怒,恨不得立时跑来问罪,可辇车已进了大内,若他再贸然回头,必会将事情闹大。
他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压抑住自己狂怒的内心,去了太和殿冬至宴的后殿。
他在太和殿后殿,望向殿外一群白衣考生,一群人里他一眼就看到了张筲。
张筲已经二十多岁,相貌明显脱了稚气,俨然一副温润书生模样,在一群学子里很是惹眼。
冬至宴开席,他借口身体不适,一直呆在内殿未曾出去。
张筲文采斐然,在殿上对答如流,甚得众人的喜爱。
陛下甚至有了赐婚之念,哪知张筲不卑不亢地透出信息,他已有婚约在身。
李辰舟坐在后殿里,感到自己已经有些麻木了,原本还愤怒难抑的心,瞬间就无知无觉起来。
宫中服侍的宫人都知道他近来身体不适,也不敢给他送酒,在他骇人的目光下,也只敢送些低度甜酒和果露。
可不需多少,只不过一杯他就已经醉了。
不过呆了一会,应了应景,他便起身回了东宫。
李辰舟狠狠地将她压在墙上,醉眼迷离。
“我遇到你的时候,确实晚了。只是你若是真的只爱他,又何必要答应和我在一起。”
“不是这样的,我和他。。”秦小良一愣,想起不久前自己还告诉他,她寻他只是为了气气张筲。
此刻百口莫辩,也不需辨了。
李辰舟瞧见她低着头,似乎是默认了。
不由心中涌起无尽怒气和绝望,对着她的嘴就咬了下去。
秦小良双手被锢,感到他霸道又激烈的吻,狠狠地占据了自己。
一时心智迷失,沉溺其中,忘了反抗。
李辰舟狠狠地掠夺着她的一切,感到自己大约已经是疯了。
从那日她逃跑开始,就已经疯了。
从他看到考卷的那一刻起,更是疯了彻底。
他能忍到现在,实在是已经到了极限。
他想要惩罚她,想要折磨她让她受与自己一样的苦,更想要将她撕成碎片!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幻想。
她只需要随便滴一滴眼泪,他就全都忘了。
正自沉迷之时,李辰舟一只空着的手下意识向下游移,就要去解她的衣裳。
室内只有一点碳火,冷得很,秦小良穿的厚,他解了许久都未解开。
秦小良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心下大惊。
这是浣衣坊!宫人们随时都有可能回来,若是叫他们撞见了该当如何?
她下意识地挣扎,要去紧紧捂住自己的衣裳。
她哪里注意到,长临卫早就来驱散了周围的一切人等,此刻浣衣坊里寂寂无声,周围哪还有一个宫人。
只是她的动作瞬间激怒了李辰舟。
“怎么?此刻又不愿意了?你已经对我失了贞,还怕他介意这第二回 ?”
他嘴上说着狠话,只是手上到底停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嘴里的咸味越来越大,到底松开了口,也松开了她的双手。
秦小良被他锢住的双手无力地垂下来。
黑暗里,李辰舟耷拉着脑袋,心如死灰。
再多的努力也都是徒劳。
她不爱我,难道还要强求?
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便出了门,走到门口才道:“也罢了,你既然爱他,我。。。你走吧,去找他吧。”
“我也只能成全你。”
秦小良忍不住沿着墙角滑坐在了地上。
谁知却一眼瞧见李辰舟跌跌撞撞,跌倒在了门口。
“李辰舟!”
秦小良一把冲上前去,跪坐在地上,在他倒在地上之前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好瘦弱,摸在手里好轻啊。
秦小良手上剧颤,映着雪光瞧见他脸色苍白,牙关紧咬,脸上居然还挂着泪。
认识他这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瞧见他的眼泪。
挂在苍白的脸颊上,让人心碎。
秦小良伸出颤巍巍的手指,发现他脸如金纸,连呼吸都细的似乎摸不到了!
他难道要死了?要离自己而去了?
她瞬间感到头顶轰隆巨响,浑身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秦小良想起五年前,在稻草堆里,他浑身是伤。
自己便是这样跪坐着,抱着他抱了一整夜。
那时候的他那么瘦弱而脆弱,而自己恨不能保护他。
那时候她蹲在草堆里,多么急切地希望这个世界有人可以救救他们。
可以有一个人告诉她,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而她只想要一直呆在他的身边,照顾他,为他熬药,为他换药,照顾他每一日的一点康复,直到他健健康康。
可是直到她的怀抱空了,再也看不见人,她才慌了。
多少个日日夜夜,她便是在悔恨中度过。她不后悔将他送回自己的世界,只后悔自己没有勇气一直呆在他的身边。
恨自己那时候没有抱紧他,没有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此刻他也便如那日一般,躺在自己的膝盖上,满身是伤。
甚至落了泪。
恍恍惚惚中,一时分不清今夕昨夕,秦小良觉得时光倒流,自己居然又回到了五年前。
老天居然又给了她一次机会,难道此次,她还要将他拱手让人?
难道自己这般,带给他的不是伤害吗?
他今日的这些伤,不是别人带给他的,全都是自己。
天上的明月轮转,从云层里透了出来。
照在他洁白如玉的脸上。
秦小良恍惚想起爹爹曾说过的一句话:“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我们秦家这个行当,为的不是死去的人,而是活着的人。人只要活着,还有什么可纠结的?等哪一天死了,才是真什么都没了。”
是啊,她见过这么多的生死之事,这世上,除了生死,还有什么难事?
若是他死了,自己必然也是要一起去。
若是她连死也不怕,还怕什么?
若是他能救回来,就算她死皮赖脸地呆着,只要能一直陪着他,照顾他,莫说是一个姬妾,便是一个奴婢,一个丫鬟,又怎么样呢。
她难道还需要什么名分,难道还惧怕这世上的流言?
苏玉墨瞧见太子殿下晕倒在门口,拼命地叫传太医。
一群人慌忙地赶了上来,要从她手中将人抬走。
秦小良死死地抱住他,谁也不让。
众人不敢生拉硬拽,只能焦急地等在门口。
直到太医来了此处,她才转过头来,呆呆地道:“他好像没呼吸了。”
众人大惊。
几个太医吓得跪倒在地,把了半天的脉方抹了抹额头的汗道:“这是太子殿下的龟息功。虽然没了内力,但是这呼吸闭起之法还在,这是殿下的自我保护。”
秦小良忍不住笑道:“真的吗?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此语实在是大不敬,但众人一时也没空理她,只是要赶紧将殿下送回文华殿。
秦小良不好再扒着人不放,却亦步亦趋地跟着。
。
太子殿下旧疾又复发了,当夜皇帝匆匆散了冬至宴,赶紧往东宫跑。
进了内殿,却见一个姑娘扒在床边,死死抓着儿子的手。
瞧见他进来,也不行礼,只是脸上笑道:“你不要急,太医说他还有救!”
皇帝一惊,这不还是那秦家姑娘?
为了上次他教训了她的事,太子与他闹了好多天的脾气,不光朝堂之事当了甩手掌柜,连他多次相请也拒不出现。
皇帝满面怒意,沉声道:“你是何居心,此刻居然还笑的出来?”
秦小良眼睛里眼泪将落未落,却还是笑着道:“他没有死,太医说他还有救,我自然开心。”
此话实在是犯忌讳,皇帝横眉冷声道:“你在朕面前说这样的话,不怕朕杀了你?”
秦小良抓着李辰舟的手,一脸惊慌地看着他:“怕啊,可听说您是陛下,便是他的爹爹啊!你不想知道他还有救吗?”
皇帝无语,一时心中有百感交集。
爹爹这个称呼,已经多年未曾听过了。李辰舟三四岁前,是叫他爹爹的,只是后来,再也没有了,只有陛下。
只是面前这个女子,实在太过粗鄙,说话行事难登大雅。
此次太子旧疾又发,他忍了忍,只当没看到这个女子。
眼不见为净吧!
不一时,苏玉墨端着药碗进来了,皇帝刚要接过,谁知旁边的秦小良眼疾手快,一把抢了过去。
“我来!”她抢了药碗,碗一掀,就一口自己喝了。
皇帝大惊,方要斥责,哪知这姑娘立马附身就对着儿子的嘴送了去。
混账!
一旁沈一奴忙道:“陛下息怒,方才奴婢问了太医,太子殿下如今牙关紧咬,要喂药进去,这是最快的办法。。”
皇帝气得面色铁青,可一时也不好发作。
环顾一周,此等喂药之法,还能找谁来做!
可是这一屋子除了他全是太监,竟然一个宫女都没有,难道要让太监??
皇帝忍不住一阵恶寒。
这女子出生低微也就罢了,好歹也是个女人。
可怜儿子这么大年纪,竟连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也没有。
皇帝一阵气闷。
两人在床边等了半晌,不知过了多久,发现李辰舟还未醒来。
皇帝不由又叫太医。
十几个太医跪在床前战战兢兢,医正禀告道:“太子殿下二十多日前旧疾复发还未将养好,不想此次又来得如此迅疾,臣恐怕殿下。。”
“什么!”他还未讲完,皇帝和秦小良同时叫出声来。
皇帝恼怒地看了看旁边的姑娘,可惜秦小良并未看到他责备的目光,还是抢先一步问道:“你说什么!恐怕什么!”
太医额上的汗大滴地落了下来,好不容易对着皇帝道:“臣怕殿下会醒来的晚一些。”
“晚是多晚?”
皇帝方要问出口的话,又被旁边的秦小良给抢了先。
医正瞧见塌前的两人具都睁着黑黢黢的眼睛盯着自己,忍不住冷汗滑下来道:“恐怕要两三日。”
“两三日!这么久!”秦小良惊呼道。
皇帝斜眼看了看她,黑着脸挥手退了太医,又冷着脸对沈一奴道:“太子的病最忌激动,你去查查,最近是哪个混账来烦扰了太子!”
“若是找到,就按谋逆论罪!”
沈一奴一惊,知道陛下是真的动了怒,忙躬身应是道:“奴婢这就去。”
“等等,”一旁的秦小良却突然开了口,“不必去了,我就是你说的那个混账。”
一旁的众人大惊。
皇帝正在喝水,险些一口水喷出来,惊得连连咳嗽。
沈一奴忙去给他顺气。
秦小良趴在床边,瞧见李辰舟一动不动地躺着,一脸伤痛的道:“都是我的错。”
她忍了一个晚上的眼睛,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道:“我错了,真的,一个月前我那时候就应该直接答应他。”
“答应他什么?”皇帝好不容易顺了气,冷声道。
“答应永远和他在一起。”
皇帝刚顺过来的气又岔了。
一旁沈一奴和苏玉墨也差点被口水呛到,但是圣驾在此,如何也要忍住。
哪知这个姑娘此刻却丝毫不知害臊,还是喃喃地道:“不光如此,我还骗了他!我骗他说我心里有别人,我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让别人吃醋。”
“就是刚才,就刚才,他方才想要与我。。我便该直接答应他。。”
此话越讲越离谱,皇帝怒火三丈打断她道:“混帐东西,原来是你!你伤了太子,速速拉出去打死!”
外面皇帝卫队进来几人,浑身铁甲冷凝之气,立马进来要抓人。
苏玉墨惊地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哪知秦小良死死扒在床边,怎么拖也拖不走,一个劲地道:“等等,等等!”
皇帝坐在一旁,瞧她抓得双手通红,冷笑道:“你倒是怕死的很。”
秦小良求道:“求您不要杀我,我确实怕死,我若死了就不能陪在他身边了,难道我要化成鬼魂一直陪着他吗?”
皇帝手瞧见她一张瘦小的脸,被风吹的通红,此刻满眼可怜地看着自己,而且这嘴角?
他转头一看,发现太子的嘴角也很是可疑。
他是过来人,哪能不明白,不由一阵气堵。
况且他记起自己答应过太子的事,若真的动了手,他们好不容易修复的父子之情不怕也要没了。
皇帝挥手让卫兵出去,这才冷眼道:“没想到你一个乡野丫头,手段倒是了得。”
秦小良低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我确实怕死不想等变成鬼魂之后再缠着他,我现在只想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
皇帝与她说不到一块,只能气闷地坐在一旁。
沈一奴跪地,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夜已深了,您多保重龙体回去休息吧,奴婢在此守着。”
一旁的苏玉墨也连连点头。
皇帝却摇了摇头,只是叹了一声。
“将朕明日的安排都取消,朕要守在这里等太子醒了。”
“是。”
太子身边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如今又冒出来这么个呆头呆脑的女子,他这个做父亲的哪里能放心!
我儿如此聪慧之人,这看人的眼光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皇帝到底年纪大了,靠在椅背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睡了过去。
等他从迷蒙中醒来,一转头发现儿子还是一动不动的躺着,面色倒是好了许多,不如昨夜的惨白让人瞧了害怕。
只是床边空无一人,那个说要寸步不离守着的人去哪了!
皇帝刚要发火,却突然瞧见窗旁边有个人正坐着。
天居然已有一丝丝亮了,透了点白色光晕进了殿里。
桌案上一只白烛也快要燃尽,火苗只有丁点大。
在这半明半暗之间,那姑娘瘦小的身影愈发显得看不清楚。
她趴在桌案边上,手中一只刀却格外透亮,如游龙飞舞,上下翻飞腾跃。
皇帝忍不住走上前去,发现她旁边一块木雕安静地放着,上面刻了一个红脸大胡子,一身金色铠甲,甚是威武,浑身已经上了斑驳色彩,竟是美轮美奂。
而她手中还正刻着另一块木雕,一个道貌岸然的老者,头戴发冠,身穿锦衣,面貌慈和而安宁,竟是栩栩如生,眼见也快要完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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