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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重新张开眼，瞧见摇光隔着一道业火结界，很认真地看着她。
“多谢。”
摇光沉沉说。
他说得那样郑重，连江岚影都觉得自己的举手之劳有点配不上。
“找月老去了。”
她胡乱搪塞一句，向上浮去。
在江岚影看不见的黑暗里，摇光用掌心反复摩挲着结界，目光似乎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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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岚影在玉藕旁，找到了月老、司命和财神。
“江宫主――”
月老远远地向她奔来，“太好了，你没事。”
江岚影不经意地避开她的手：“劳驾，胳膊腿齐全。”
司命向她身后颔首：“帝君，我等已在各处布下净化阵眼，不出意外的话，人间历不过百年，就可将‘禧’完完本本地交还于人间。”
“回应信徒祈愿、制造欢愉的事，我等也会尽力的。”
财神咬着后牙，逼自己说。
摇光稍稍垂眼，目光转向江岚影：“魔尊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江岚影：……
别太离谱。
“天界的事，与本座何干。”
摇光被噎了一句，却也不生气：“此行辛苦各位，各自回宫罢。”
心情看起来还挺好。
有病。
江岚影转开脸，眸中划过一抹笑意。
托天璇的福，渊中的怨煞比来时少了许多，天光丝丝缕缕地自雾霭中透来，江岚影慢慢地，浸入明亮处。
财神着急公事，跑在了第一个；很远地，就能听到他在上边喊――
“摇光，你这大叶子是不是要拆一下？”
摇光被催着追上来，和江岚影一起探出深渊。
江岚影看到岸边亭亭如盖的莲叶，摇光已在结印，准备拆除阵法。
就在法印将成之时，江岚影忽然一把按住摇光的手。
摇光被按得歪了歪身子，目光落在二人交叠的手上。
江岚影也往自己的手上瞥去一眼，指头抓得更紧：“你的阵被人动过。”
她说着，指尖弹出一点星火。
星火靠近时，硕大的莲叶猛地一抖，一片灰黑色的鬼影自叶下扑出，尖利的指爪与蓬乱的发丝间，是天璇扭曲苍白的脸。
星火登时灭了。
财神一屁股坐在地上。
摇光挥手一道金光，天璇最后的残招四分五裂。
“妈的。”
财神骂骂咧咧地被月老和司命扶起来，“吓老子一跳。”
江岚影看着那在微末处被篡改的法阵，无意间想起影宫中的那个阵眼。
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当初是被何人暗算。
“想起什么了？”
摇光在她耳边问。
“没有。”
江岚影回神。
二人走上岸边的同时，一朵彩云自天外掠来。
“江宫主――”
春夏哼哼唧唧地跑下云头。
“――不知道是谁在我的洛神花茶里加了安神散，害得我都睡过头了。”
财神转转眼珠看向司命，司命看向月老，月老看向摇光，摇光转开眼。
春夏抓着江岚影的袖摆，小脑袋一直往水域里探：“我来得还不算迟吧，行动开始了吗？”
说着，人就要往水域里跳。
江岚影反手拉住她。
春夏转过头，不明所以地向江岚影眨眼。
江岚影看着她，没说话。
春夏懂了：“结束啦？”
江岚影忍笑忍得辛苦，眉头飞起来又努力压下：“嗯。”
她想了想，还是没憋住，笑出了气声。
摇光注视着江岚影，一时出神。
良久，他轻“咳”一声：“紫微台事务繁多，本君先回了。”
春夏终于摆脱被笑话的窘境，连忙转身示礼：“恭送天帝陛下。”
大神仙们也正了神色，向摇光微微颔首。
穿过肃穆的人群，摇光走向江岚影。
他俯身过来，江岚影下意识避开，他却坚持凑到江岚影耳边，才开口：“我在前边等你。”
说完，就在大神仙们的恭送下，登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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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宫主，你到底要去哪里啊？”
在摇光走后的半个时辰里，春夏始终被江岚影载着，在天上乱转。
“随便看看。”
江岚影嘴上这么说，一双眼却一直颇有目的地盯着前方。
“江宫主。”
春夏小小声地，“天帝陛下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江岚影抬眼，春夏被吓到似地往后一缩。
“江宫主你可别说没有。”
她蚊子嗡嗡，“我都看见了，天帝陛下临走之前，还在和你说悄悄话。”
江岚影：……
“江宫主。”
春夏大着胆子，“你俩有什么话，是春夏不能听的吗？”
江岚影深吸一口气，霍然起身：“本座累了，回启明宫。”
她说着，就向云后走去。
“诶？”
春夏懵然地挠挠脑袋。
不过半炷香后，春夏转过头：“江宫主，我们到――”
她的嗓音戛然而止。
云上哪里还有江岚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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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春夏回程后，江岚影走到云后，骂了会儿摇光，闭了闭眼。
等到再醒来时，视角忽然变得颇为奇怪，就像是――
趴在地上一般。
做梦了？
江岚影尝试着站起来，可视角还是一样的低。
借着周遭昏暗的光，她只能看到嵌了满地的黑曜石砖。
她努力跳高，终于在光滑的砖面上，窥见自己模糊的影。
完了。
江岚影的心凉了半截。
她怎么好像变成了一只靴子。
靴子……
她转过眼，看到旁边还有和她配对的一只。
神差鬼使地，她跳起来，踩在另一只靴子的靴面上。
被踩中的靴子果然发出了一声闷哼。
再没有比“两只靴子都活起来”更诡异的事了。
“摇光。”
即使两人都变成靴子，江岚影也能立刻认出她的宿敌，“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摇光很无奈地：“你先下来。”
江岚影依言去做，末了还是出其不意地一扫，将另一只靴子扫倒在地。
摇光：……
他慢慢站起来。
“这是水月洞天，天界最玄秘的幻境。它寻常飘忽无踪，只有当你对过往产生执念时，你才会遇到它。”
他顿了顿，“水月洞天忠诚地记录着过往的每一个瞬间，在这里，你可以用不同的视角看到事情的全貌，从而解开心结，得到问题的答案。”
明明靴子没有眼睛，江岚影却还是能感觉到摇光在直勾勾地盯着她――
“我想，魔尊在进入水月洞天前，心里一定记挂着一个很想知道的问题罢？”
江岚影没看他，也没说话。
在南塘走了这一遭，搁置不理的记忆被重新唤醒，她确实很难不去想，当初在旧城、窝藏在她身边的异心之人，到底是谁。
只是光靠想，再借由这什么水月洞天，她就能重溯当初的一切么？
江岚影摩挲着脚下的黑曜石砖。
不过，这地方确实是金犀城的魔尊殿。
她兴许真的看到过去了。
“你为什么会进到这里？”
江岚影问摇光。
“魔尊不是吩咐本君快些找回记忆么？”
摇光一板一眼地答，“本君的记忆已恢复了大半，只是还有一些细节模糊不清，因此产生了执念。”
江岚影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所以，只要你在这洞天之中走过一遭，就能完全恢复记忆，继而解开那该死的观音莲印了？”
“当然。”
摇光说。
“好。”
江岚影发自内心地喝了一声。
那再好不过了，只是――
“本座在此，只能当靴子么？”
“只要不篡改过往，魔尊可以俯身在任何器物之上，甚至可以重化人身。”
摇光说到一半，就看到旁边的靴子塌了下去，明显从一个附有魂魄的器物，变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死物。
江岚影就近转附到矮榻上，视角总算高了一些：
她看到自家殿里的夜明珠，看到她亲手绘制的“皮皮虾大战小山鸡”图纹锦被，以及锦被上交缠的两条身影。
江岚影：……
摇光发现旁边的靴子又立了起来，还依稀散发着热气。
“怎么回来了？”
他佯装正经地，明知故问。
“你――”
江岚影浑身紧绷，“你都想起什么了？”
“我全都想起来了。”
“你从哪段开始看的？”
“我从头开始看的。”
江岚影自闭了。
她不说话，摇光还以为是自己答得不够清楚：“就从你中毒当晚，我被拖进你的魔尊殿，当时你在榻上，我――”
“闭嘴。”
江岚影错动靴尖，抵在另一只靴子的靴尖上。
恍惚间，摇光满口的浑言被一个软软的东西堵住，江岚影也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瓣。
两只靴子迅速错开。
一片死寂之中，榻上的“小道士”轻声说：“这伤――”
江岚影立刻就想起，这是她被窥见玫瑰疤痕的那天。
记忆中的“她”马上就要离开了。
“她”旧伤发作，要孤零零地淌一夜的血。
被“她”拿起的瞬间，摇光转附在飞扬的绛衣下摆上，而江岚影则附着在那块刻有“秋”字的木牌间。
江岚影目睹“自己”走出殿外，沉重的石门四合，大盛的天光逐渐变得细窄。
就在这时，“小道士”突然用上全部气力去喊：“岚影――”
他的喊声湮没在沉重的闭门声里。
然而这一次，江岚影听到了。
她抬起眼。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她能感觉到小道士的心，跳得又重又快。
几乎要将她从怀里撞出来。
摇光。
江岚影看着“小道士”那张青稚的脸，想。
谁允许你这样称呼本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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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木牌与“小道士”相处的这一天一夜，江岚影才发现，从前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小道士”完全就是摇光。
那不苟言笑的该死样子，明明顶着一张嫩得能掐出水的脸，做出的表情却像神龛里最端庄的造像。
江岚影看见那副做派就烦，于是只专注地盯着“小道士”的眉心看。
终于，那里有一枚小小的观音莲印亮起。
要去旧城了。
江岚影如释重负。
随“小道士”见到剑冢后，绛衣外袍很快兜头罩下，遮住“小道士”漂亮的身体；江岚影能感觉到，摇光还附着在这件衣服上。
只是这衣服湿答答的，还有点沉，像是沾了很多的水。
“哭了？”
江岚影诧异问。
“是血。”
摇光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别污蔑本座。”
江岚影立刻顶上，“那晚本座旧伤复发，是出了不少的血。但本座来旧城之前，换过衣服了。”
摇光似乎兴致不高，不太愿意说话。
江岚影也不再理他，她眼瞧着人群向下一处阵眼转去；在那里，她会见到影宫、遇到那经人篡改的阵眼、被阵眼暗算，然后误会“小道士”。
当初只有她和“小道士”二人进入了影宫，如果阵眼上的手脚不是“小道士”动的话，那异心之人又是怎么接近阵眼的？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是她站在阵眼之前，裴临领着人乌泱泱地冲入影宫后，并没有谁经过她，靠近阵眼。
埋伏究竟是怎样设下的？
这还是江岚影第一次认真地想这个问题。
所谓影宫，就是在原有的建筑上复刻出同样的幻境空间。这个空间就像是原建筑的影子，原建筑中的一切死物都会在影宫中出现，包括施展出的灵力和法术。
想到这里，江岚影眯起眼。
她知道了。
她记得影宫外的小楼里也有一个阵眼，那异心之人应该是在小楼的阵眼上做了手脚，再借由影宫的特点，将手脚投映到影宫的阵眼上。
如此既能暗算到江岚影，又能嫁祸于“小道士”，一箭双雕。
江岚影扬起下颌，看着魔修们一个一个通过禹门，进到小楼里。
让本座看看，到底是谁这么聪明机灵、计谋无双。
她想。
第32章 重生第三十二天
然而作为倒数第二个通过禹门的人, 轮到“小道士”进入小楼时，那阵眼已经被人动过了。
“本君此身，从此分明了。”
摇光突然活过来。
江岚影：……
就你长嘴会说话。
她环视一周, 发现有两个魔修格外关注那阵眼：
其中一个浑名“莲蓬头”，心眼多得跟莲蓬似的。在进入金犀城前, 他是凡世朝中大吏，因工于心计而被君王忌惮下放, 从此走火入魔。
另一个浑名“鬼钱”，早年间是专修风水的江湖神棍, 能用一枚铜钱就坏了人家的全盘风水，尤善以小谋乱大局，有“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三代阴德不敌鬼钱”的美名。
这二位一个有心眼，一个有技术，坏得平享秋色, 损得难分高下, 江岚影一时也很难确定, 这埋伏到底是哪位的杰作。
摇光倒是没怎么看人，一双眼始终盯着那个阵眼：“第一个进到小楼里的, 是裴临。”
“你说得对。”
江岚影若有所思。
摇光看向江岚影。
“――在裴临的眼皮底下动手，确实是件难事。”
江岚影继续说。
摇光：……
行。
江岚影当然知道摇光在怀疑裴临，但她装疯卖傻地，也就搪塞了过去。
裴临是她亲自叼回、亲手养大的狼崽子。
她永远不会怀疑裴临。
裴临也永远不会背叛她。
二人并没有在小楼里停留太久，就被“若比邻”召唤到了影宫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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