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靠得极近。
近到江岚影能够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
江岚影用力挣动,摇光却将她抓得更紧。
“本君给过你报仇的机会。”
摇光贴着江岚影的发顶沉声说,一举一动像极了爱侣之间的耳鬓厮磨,“是你自愿放弃。此后,就该听本君差遣。”
江岚影扬起空着的手,照着他的面门痛殴一拳,趁他吃痛放手之时,踉踉跄跄地向门边逃离。
摇光背着身,用拇指蹭过唇边被揍出的血,袖间忽然蜿蜒出一条金色的丝线,而丝线的另一段,就系在江岚影的手腕上。
江岚影没跑出几步,那金线便绷紧,全无防备的江岚影绊了一步,人便往黄土间扑去。
落地前的一瞬,她察觉到腕上的金线轻轻拉了她一把,帮她做了一下缓冲;等到真正摔上地面之时,还不至于太痛。
“怎么这么不小心?”
摇光轻声说着,面无表情地向江岚影靠近。
他的阴影缓缓向江岚影笼罩而来,江岚影翻身坐在地上,绝望又无济于事地向后慢慢蹭动。
逃离所恐惧的事物,这是人的本能。
摇光半跪在她面前,小孩子摆弄玩具似地把玩着那根金线,而后一圈一圈地往江岚影的两只手腕上缠。
江岚影不是没有尝试过反抗,可是摇光垂着眼,边缠边对她说:“你要听话。”
你要听话。
“从前魔尊许是觉得本君说的话都是唬人的,当不得真。如今魔尊亲眼见证,本君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他那平直的声调听得人头皮发麻。
“本君说,魔尊要听话,不然本君第一个让裴临给你陪葬,本君做到了。”
现如今江岚影已听不得裴临的名字,一经听到,就肩线一抖,下意识地想要用手去捂耳朵。
可是她的手被摇光捆住了,动弹不得。
摇光自顾自地说:“现在本君又说,魔尊要听本君的话,不然――”
他竖起手指,一个一个地数。
“――春夏,月老,司命,财神……没有本君杀不得的。”
他收回手,转而托起江岚影被捆缚的手臂,将她的手臂套在自己的颈子上。
咫尺之间,他注视着江岚影:“魔尊要记得,魔尊身边,有本君一个就够了。”
如果目光能成刀,江岚影早已将他剥皮抽骨。
摇光并不睬她。
他单手将她抱起,用空着的手打了个响指,两人就进到了天牢的一间牢房内。
江岚影腕间的金线随之而断,她踩在松软的蓬草上,刚刚稳住身形,就见摇光退了出去,正在给这间牢房落锁。
“摇光!”
江岚影扑在铁栅上,“你没有资格囚禁本座!”
彼时摇光已锁好牢门,将那枚小金钥匙纳入袖中。
他看了江岚影一眼,并未打算回答,抬靴便走。
“摇光――”
江岚影贴着铁栅紧追着他,“你不能囚禁本座!万骨销即将泛滥,只有本座知道遏制之法!!”
摇光阔步没入黑暗,他的答复便从黑暗之中悠悠传出。
“我知道。”
以及――
“不一定。”
气得江岚影猛踹铁栅一脚,人跌坐在蓬草之间,很快便失了气力。
她陷入混乱的梦。
她梦见自己带着奄奄一息的裴临,在天牢里乱撞。她拼命想要逃离出去,可无论走哪一条路,她都会在路的尽头,遇到阔步而出的摇光。
他就像魅影一样无处不在,堵住了她的全部生路。
伴着一声尖叫,江岚影冷汗涔涔地从噩梦中醒来。
大口的喘息令她的识海泛白,阴冷的空气在她的唇齿间凝成薄雾,映着橙红色的烛火盘旋上升。
她发现铁栅外有个人影。
摇光。
看清那张苍白面孔的瞬间,江岚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甚至怀疑自己并没有从梦中醒来。
摇光正面无表情又直勾勾地盯着江岚影,肩上积了些蓬草的碎屑,似乎已经一动不动地在此地静立多时了。
一直一直、不错眼珠地盯着江岚影。
“魔尊怕我?”
他没甚血色的唇瓣一碰。
彼时江岚影已缓过神魂。
“不。”
她倚在墙上,大大方方地回看摇光。
“本座是恶心。”
她眯起眼,“本座单是瞧见你这张脸,都要做一宿的噩梦。”
摇光全无波澜,却是很久、很久都没再说话。
江岚影瞥过他腰间的金钥匙,合起眼佯装调息,心里却盘算着怎么把金钥匙夺到手。
摇光的目光始终如刺一样扎在江岚影身上,扎得她心神不宁。直到牢外传来一声异响,摇光沿漆黑的甬道望去一眼,就匆匆忙忙地动身离去。
江岚影在昏暗的烛火中睁开眼。
她想起一个好帮手。
春夏。
.
密信发出不过半晌,江岚影就在甬道尽头,听到了小仙娥独有的,“哒哒哒”的脚步声。
江岚影掸了掸膝头的草屑,动手整理领口,只听不远处的脚步声倏而停了,随之传来的,是一声微弱发抖的――
“天,天帝陛下……”
铮。
咚。
利刃出鞘的声音与其后的闷响回荡在寂静的天牢里,何等刺耳。
江岚影抚弄领口的手指一顿。
接着,脚步声再度响起。
哒,哒……
摇光出现在昏黄的烛火里,手里提着带血的剑。
第36章 重生第三十六天
江岚影怔怔望着剑刃, 望着其上新鲜浓稠的血缓慢地蜿蜒而下,聚集在剑尖处,成为那样灼目的一团, 而后圆润饱满地滴落。
滴答,滴答。
她识海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可是, 不会的。
摇光不会杀春夏的。
他不可能狠心至此。
面对着僵直的江岚影,摇光从袖间拈出一张折叠工整的信纸。
他拈着它手腕一抖, 就将纸面全然展开。
江岚影盯着那张纸,许久都不曾眨眼。
那正是她向春夏传递的密信。
“你居然连春夏都杀――”
她大吼一声, 霍然起身,扑将在铁栅上的样子,像极了一头龇起獠牙、发癫发狂的野兽。
“你这恶鬼――”
盛怒之下的喘息声与铁栅碰撞的铿锵声充斥着整座天牢, 摇光站在铁栅外,与江岚影不过一拳之隔的距离,却淡然如坚冰一座、置身事外如罩洪钟一口, 丝毫不为所动。
“杀了。又如何?”
他说着, 掌中信纸自行燃起, 眨眼的工夫就皱缩成焦黑的一团,散落成飘零的灰烬。
江岚影努力伸出手去抓纸灰, 却将它们扑飞得更远。
摇光一把嵌住她伸出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都拉拽得紧贴着铁栅。
他俯下身去,隔着冰冷的栏杆,猎手与猎物吐息交融。
“更何况,是魔尊亲手将她送上了断头台。”
他说悄悄话似地压着嗓子。
江岚影挣扎得青筋凸起, 许久未眨的眸子干涩得泛起血红。
“本君曾说过, 本君没有谁杀不得。可你还是不听话。”
他把江岚影的手腕抓出了深红色的指印。
“还是一次、又一次挑战着本君的底线。”
“去死!”
说话间,江岚影的另一只手化出利爪, 以破风之势攻向摇光的喉管。
摇光稍稍后仰,锋利的爪尖便擦着他的咽喉而过,只在其上留下一道短而浅的刮伤,刮伤随摇光的呼吸而沁出薄薄一层血色。
他轻嘶一声松开钳制江岚影的手,与此同时,四道手腕粗的玄铁锁链自后墙窜出,分别扣上江岚影的手腕脚腕,猛地将人吊离地面,向后拉拽固定在灰墙上,剧烈的撞击让江岚影的胸腔内发出轰地一响,连墙面也被震起了灰白的埃尘。
“咳,咳。”
江岚影弓起身子咳了两声,便觉另有一道冰凉缓缓爬过颈项。
锁链垫高了她的下颌,使她不得不抬起头,直视牢房外的摇光。
她看到摇光用腰间的金钥匙开了门,一步一步踱至她面前。
而她如今四肢大敞,就像被按在砧板上任他宰割的鱼肉。
可即使做了鱼肉,她也依然不怕那把随时斩落的刀。
“不敢直面自己残忍嗜血的本性,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拿本座当由头。”
江岚影眸色凛冽地盯着摇光,仿若她才是手握审判大权的那方。
“摇光,休想将你犯下的罪行强加在本座名下。是,本座是孽行累累的恶鬼,可是你比本座更令人唾弃,更该下十八层地狱!”
摇光挑起一边眉梢,似乎是觉得她有趣:“魔尊是在挑衅本君么?”
他并指成诀,点在江岚影的颈侧,隔着那层极薄的血肉,他能感受到江岚影的脉搏正在有力的跳动。
而他的手指冰冷,冷得就像玄铁的刀刃。
不知他动用了什么法术,纵使颈侧的皮肉完好无损,江岚影竟也觉得她的命门被剖开,滚烫的血浆一跳一跳地喷涌而出,性命在剧痛之中流逝,她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恍惚之间,她听到摇光说――
“本君曾说,魔尊若寻死,便杀了裴临给你陪葬。魔尊在启明宫中运功突破经脉极限,险些业火焚身,难道不算寻死么?本君杀了裴临,又怎么不算是履约?”
他撤手,江岚影颈侧涌血般的胀痛感终于休止,她稍喘了口气,便借由模糊的视线,瞧见摇光的手挪到了她的内丹处。
经过一轮教训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被捆缚的双手也抓紧。
“说话。”
摇光沉声斥道。
江岚影只觉得她的内丹被人用手指生挖了出来,剧痛的伤口与陡然枯竭的经脉不知那一处更叫人觉得难过。
她仰起头,不受控制的泪水几乎要从眼角漫溢而出。
“本座舍命恢复业火,是为了压制万骨销。”
她痛着痛着,却笑起来,“为苍生计的迫切,你这恶鬼这辈子都不会懂。”
她分明流着泪,霍然低头撞向摇光的神情,却锋利如刮骨歃血的尖刀。
“你真可怜。”
轻飘飘带笑的四个字,却像是这世间最怨毒的诅咒。
在江岚影看不到的、厚重的广袍之下,摇光的腰背真的在颤抖。
可他面上表现出来的,不过是将手按上了江岚影的小腹,用灵力抵住了她维系残命的丹田。
江岚影已然预见丹田被洞穿的痛苦,她也正处在脱力的边缘,可她同时亦全无顾忌。
“摇光。”
她的表情叫人觉得,她才是这天牢亘古最可怖的厉鬼。
“有本事你就杀了本座。”
她将手一张:“本座甘之如饴,反倒要谢过你。”
摇光眸色清浅的眼睛一舒,偏偏撤开手。
“想活的,本君偏要他死;想死的,本君偏要她活。”
“你――”
伴着观音莲清澈冷冽的香风,江岚影瞪起的眼睛无力地合上,头颅向旁侧一歪,人就在最冲动之时昏昏睡去。
在她身上,被摇光触碰过的命门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副淡金色的观音莲图纹。
法印终于生效了。
摇光凑近半步,缓而轻地抚过她的发顶。
希望她能睡个好觉。
“等到一觉醒来,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摇光说着,方才一切凛冽的模样都不见了,唯有眼底兀地泛起一片酸胀。
可他还是弯了眉眼。
“希望你喜欢那个海晏河清的人间。”
临走之前,他不舍地看了又看,最后在那人的丹田处一点。
业火就在其中悄然复苏。
.
江岚影是被刑雷的巨响震醒的。
她这一觉仿若睡了半辈子,醒来时视野模糊、识海空白,她想不起新近发生的事,只隐约瞧见紫色的电光在头顶三十三重塔影里不断地闪。
口鼻间的空气有些呛人。
她猛咳了几声,居然挣断了四肢上的镣铐;她扑跪在地上,自肺腑间呕出一口浓黑的淤血。
她盯着枯草间的血,这才想起往四周看。
她看到:
漆黑的怨煞充斥着整座天牢,连玄铁做的锁链都被腐蚀成一碰即碎的残渣,亘古未变的天罗地网摇摇欲坠,而她暴露在外的皮肉,也浮现出斑驳的血点。
万骨销。
江岚影的识海中轰然一响。
除了这典籍上才见过的大劫,她想不出还有哪里的怨煞能有这般撼天动地的伟力。
她来不及反应,就爬将起来,一脚掼开齑粉般的铁栅,闯出这失了守的天牢。
然而即使出了天牢,江岚影也没能望见天。
她几乎愣住了:
入目四野皆昏黑,致密的怨煞填满了天地间的任何一处角落,无论是神仙、凡人、恶鬼,甚至是没有生命的死物,似乎都逃不过这一场灭顶的浩劫。
江岚影几乎使不出法力了,但仅凭一双脚,她也要往南塘走。
怨煞侵蚀着她的血肉,然而她只是想,多走一步,就能更快一些以身为祭压制万骨销;多走一步,就能多救一个人。
她步步带血地走出百十来丈,忽听浓密的黑云里杀出一句――
“魔头,你将我等天界害得如斯境地,竟就想逃吗?!”
旋即,数百天兵从天而降,拦住了她的去路。
事到如今,江岚影并没有兴趣争辩什么,她沉默地调转方向,试图绕过天兵。
“我记得她,金犀城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有天兵跳出来指着她的鼻子。
“五百年前人间大劫,就是她害得凡世流血漂橹、生灵涂炭!”
江岚影稍稍抬眼,灰黑色的眸子中却有充满神性的、能刺破一切雾霭的光。
它明亮有力,不像恶鬼的眼。
可是天兵们还在吵吵嚷嚷地说:
“人间的祸事十件有九件出自金犀城之手,群魔之首万死难逃其咎!!”
“今日她将祸水东引至我天界,明日她就能将三界颠倒倾覆。诸位同袍,活捉大魔头,为天道祭!”
“活捉大魔头,为天道祭!!”
“活捉大魔头,为天道祭!!!”
烈烈风声之中,江岚影听到成千上万把仙器同时嗡鸣,招招致命的仙法密如箭雨,势同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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