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贪心不足蛇吞象,不出百年就酿成雍州大祸!他不自省反而迁怒于我,贬了我的神职,将我镇压在‘禧’的原址,五百年!!!足足五百年!!!我日夜经受岩浆炙烤的煎熬,我做错了什么?!!”
他将眼瞪得目眦尽裂。
“他不过是怕了,他要将一切知情者赶尽杀绝,他怕我道出实情,毁了他的春秋大梦!!!”
“他不配为神,你也活该。”
摇光冷冷地盯着他,“在你出卖‘禧’的那一刻,就应该明白,你与‘禧’的命运殊途同归。”
摇光周身的莲影将霜降炙烤得支离破碎,霜降口中涌血,却依然口齿不清地笑:
“你有什么资格说教我。”
他一瞬收了笑意,扭曲的五官比任何厉鬼都更加可怖。
“你还不知道吧?你也是这件事的牺牲品。”
摇光眸色晃了一瞬。
“那时候你还没化形,还是南塘里的一株幼嫩的观音莲。景曜老贼不管你们兄弟几个的死活,执意要将‘禧’迁入南塘。你那几个哥哥是幸运的,唯有你,被不属于此的‘禧’冲撞了根基,以至于堂堂观音莲,却到了秋天才开花。”
摇光手中重剑止不住地打抖。
霜降窥了一眼他颤抖的剑尖:“因为秋天开花就被排挤,多可笑的理由。他分明是怕你发现‘禧’,才想方设法要杀了你。”
话音未落,摇光几近坠地的重剑忽然狠狠掼入他的腹中。
“你――”
霜降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摇光的失态只在转瞬之间。
他手刃了生父亲兄,又怎会在意他们生前如何算计他、欺骗他、愚弄他?
“故事讲完了,你没有价值了,可以去死了。”
摇光说着,并指当空划出一道半透明的符纸,符纸上写着霜降的本名,以及从其中推演而出的,他的生辰八字。
霜降被串在剑上,依然盯着符纸,恐惧地大喊:
“不要――不要――”
“你当初以此卑劣的手段,搞坏了司命的眼。如今,本君就替司命,将这手段还给你。”
摇光拔剑,直刺入符纸之中。
“啊――”
伴随着霜降凄厉的尖叫,悬于半空的符纸陡然血流如瀑,残破的神魂挣扎扭曲,爆裂如星,最终一丝踪迹都不见。
摇光背剑落地。
老熊眼瞧着他家尊主拉丝望着从天而降的人,唇角止不住地上扬,灰黑色的眸子里满是浓艳如红玫瑰的爱意,以及掩盖不住的,欣赏的光。
老熊:……
妈的恋爱脑。
司命上前迎住摇光,行了个周全恭敬的礼:
“下官,拜谢天帝。”
他知道摇光是有意不叫他背负手刃同门的痛,所以心悦诚服。
摇光抬抬手叫他起身:
“何时回天界?”
“命簿已修缮大半,同先前捕获的地缚灵一起,还要核对几日。”
司命答,“帝君若无急事,不妨移步应天宗旧址,待命簿修缮完毕,再一同回紫薇台复命。”
“好。”
摇光颔首。
江岚影不知道他们来时如何商议的,只记得他们前往雍州,的确是为了一桩什么事。
想到这里,她踹了腿边的老熊一脚:
“你来雍州干嘛来着?”
老熊一激灵,连忙伏地:“呃……是,是城里的兄弟听说食用地缚灵能够功力大增,就跑到雍州来抓,结果……结果一去不复返……”
江岚影:……
她掐了几回指头,并指扣了个诀。
刷。
梧桐林里几片树皮剥落,被霜降封在树干里的,半死不活的几个魔修摔了出来。
“尊……尊主……”
他们白着一张脸,辨别了一下周遭环境,就跪着向江岚影爬。
江岚影一人给了一脚:
“你们还真不挑食。”
众魔修一人顶着一个鞋印,垂着头,只会说“该死”。
江岚影侧头向老熊:“人都找到了,滚吧。”
老熊期期艾艾地抬眼:“尊主您……”
“本座不回。”
江岚影转过眼。
“属下不是说这个。”
老熊摇摇手,“属下是说……尊主您可以带着属下一起吗……”
他说着,还悄悄瞥了司命一眼。
江岚影:……
关于不回家这事。
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
稍晚些时候,神仙魔头一行五人来到了应天宗旧址。
这个臭名昭著的宗门,最终是被师祖叶无踪亲手绝了门户。
昔日大殿历经六百年风霜,早被磨蚀得只剩下一个冷白的地基,后代徒子徒孙无力修缮,只好就将它晾在这里。
“后山的弟子房应该还算完好,这几天几夜,就委屈各位了。”
司命说这番话时,老熊始终躲在江岚影身后,只探出一个头来,好像个不敢见人的孩子。
司命将装有地缚灵的小陶罐在地基上排列开来,同时摊开命簿。
“时辰还早,我帮你整理一些。”
月老走过去。
“好。”
司命应了一声,愣生生等过一阵,直起身,回头,“岳枕南,我的好知己,你就干看着?”
老熊一怔:“啊?我……”
人呆呆地忘了怎么动。
江岚影侧过身,给了他一脚:“司命星君叫你呢,还不快去。”
“诶,是,是。”
老熊一通点头哈腰,佝偻着身子,像球一般朝司命滚去。
“星君,实在没想到……”
他简直老泪纵横。
“您还记得我。”
所幸司命盲着眼,根本看不到老熊如今狼狈的样子;他只是向着声音来处转身,清冷的声线如碎冰落玉盘:
“你的气息一直没有变,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
“诶。”
老熊小心翼翼地应着,两只沟壑纵横的手紧拢着灰扑扑的衣角,生怕弄脏了司命的白衣。
当年他心疼的命途多舛的小世子,如今已成了撰写天下人命运的大神仙,他真的很高兴。
比他自己做了神仙都高兴。
“你怎么站得那么远?”
司命弯腰翻了下命簿,又转过脸来,向老熊伸出一只如玉般的手。
老熊怎么敢玷污那只手:“星君,我……”
我一身风霜。
我太脏了。
司命看不到老熊的局促,他一把抓住老熊的手腕,将人拉过来:
“你叫我星君,我该叫你什么?金犀城的主簿大人?”
老熊拼命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奈何司命抓得更紧:
“岳兄,别再叫我星君了,还叫我‘小舟’罢。”
一声“小舟”,又让老熊想起了当年同住棚屋里的,那个侠骨丹心的少年。
他终于冷静下来。
“岳兄,我知道你当年为了替我报仇,功法尽废。”
司命松开手,双眸里的白翳掩住了太多情绪,“我很想很想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
江岚影一路目送着老熊靠近司命,遥望着二人促膝长谈。
摇光盯了江岚影许久,都没得到理睬。
他有些委屈又有些赌气:“你也要留在这里,帮司命整理命簿吗?”
“当然不。”
江岚影收了收神思,只是一双眼仍望着前方。
“那你戳在这里做什么?”
江岚影有意逗摇光,自己却先笑起来:“怕你的人,欺负我的人。”
摇光:……
他俯身,将脸凑到江岚影眼前。
“我都是你的人了,你担心这些作甚?”
第55章 重生第五十五天
“哪里学来的浑话。”
江岚影推开摇光, 抿着笑转身就走。
摇光巴巴地跟上去。
.
沿着山路一直走,就到了雍州城。
雍州近日出了惊动紫薇台的诡事,那晚赶来时, 大街小巷间,也尽是一片萧瑟的死气――
可没曾想, 白日里的雍州城,居然是热闹的。
百姓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 办起了迎神驱邪的庙会。锣鼓震天之中,载着神像的金纸小轿沿街巡游, 孩子们追着小轿拍着手唱:
“苍山下,雍州城,
天河一程又一程。
一个山神来救世,
一个山神贴金箔。
救世山神何处去,
金箔山神何其多。”
凡人这易逝,却又坚韧如蒲草般的生命力, 每每叫江岚影动容。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雍州一次又一次沦为人间地狱, 又一次又一次充满了这样身陷水深火热,却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可爱的人。
“原来凡世这么热闹。”
沿街支满了挂着小玩意儿的摊位, 摇光瞧着也新奇。
江岚影窝在摇光怀里,什么都看,却也什么都没过心。
唯有一个摊位她盯得久了些,摇光立刻就发现她感兴趣――
那是个出售同心锁的摊位,摊位上有刻刀, 可以亲手刻上自己的名字, 然后将同心锁挂在摊位后的索桥上。
摊主将他家同心锁吹得神乎其神,什么“千世万代永结同心”之类的话都说得出口。
面对这样的江湖神棍, 堂堂天帝贴上爱人的耳朵:“要不要去刻个锁?”
“这你也信?”
江岚影转回眼,“我只是想起,月老从前同我说,让你我有空时,去她那里挂锁。”
可是天帝陛下他显然真信了。
江岚影说这番话时,他已经在摊位上兴致勃勃地挑起来。
江岚影:……
她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也将手伸到锁堆里拨了两遭。
“岚影。”
“你看这个。”
两人同时将手中锁往对方那里一递。
好家伙,一模一样。
摊主闻着爱情的酸臭味就凑过来:“哎呀,我这里可是有三百对各不相同的同心锁,二位一挑就挑中了仅有的一对,可真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说得真好。
摇光微微一笑,抬手就赏给他一块金元宝。
顺便摸走了两把刻刀。
正当摊主被天降横财砸得眼冒金星之时,摇光已拉着江岚影走到索桥旁,两人倚着桥头各自刻锁。
摇光刻得不太专心,他刻一笔,就要抬起头,瞄上江岚影一眼。
哼。
还说自己不信。
摇光忍笑忍得脸酸。
刻起锁来,还不是比谁都认真?
江岚影的确刻得很认真很认真,连头都没有抬过一次。
所以她比摇光刻完得早。刻完,就在指尖转着那把小巧的刀。
“你之前说,霜降利用名字弄瞎了司命的眼,你又利用名字杀了霜降。你们这些神仙的本名,真有这么重要?”
“嗯。”
摇光专心刻锁,沉沉地应。
江岚影的目光始终没往他手上落:“那你刻‘摇光’就行。”
她说着,还笑了一下:“你可要把你的本名捂好了,别叫我知道,我的心可没有那么好。”
摇光抬眼:“怎……”
江岚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依然不看摇光:
“第一世的时候,我问你的分神,你叫什么。你的分神编了个化名,说叫‘南塘秋’……”
摇光默了一瞬,手上加快刻:
“那……我说这名字时,可曾犹豫吗?”
“不曾犹豫。”
江岚影想起那时,还觉得历历在目,“化名有什么可犹――”
她话说到一半,摇光就将刻好的同心锁举至她眼前。
锁面上赫然是三个张扬放浪的行楷字:
南塘秋。
“不是吧摇光。”
江岚影反应过来,也不肯相信,“这时候你还用化名来骗……”
“我没有骗。”
摇光说,“和你一起的同心锁,我怎么可能刻别人的名字。”
“我的本名,就是‘南塘秋’。”
那一瞬,两世之前放出的冷箭,终于在这时这地,正中江岚影的眉心。
原来在故事的开始,他就将他的命交到了她的手里。
他真的,爱了她很多年。
.
天边一染上晚霞,雍州城里的庙会就陆陆续续撤了,整座城池又归于寂静与沉默。
江岚影和摇光也折返回山。
他们回来时,司命已经放下了命簿。
他坐在残殿地基上抚琴,月老坐在一旁听。
有两位神仙共上佳的月色作衬,那颓然的素白地基,也别是一番琼楼玉宇。
江岚影走近时,并没有惊动司命,只有月老抬起头:
“你那属下到后院收拾房间去了。司命刚开始弹琴,你没旁的事,就坐下听。”
江岚影自然落座。
她没什么兴趣听琴音,只盯着月老瞧:“你们两个倒把我们好一通戏耍。怎么样,黄粱里的事,还记得么?”
咚。
月老还没说什么,司命手下就先弹错了一个音。
江岚影转过头,望着若无其事的司命,笑:“司命,你的琴音乱了。”
月老瞥了司命一眼。
司命:……
不通情爱的大魔头还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有多大的杀伤力,坐在一旁的摇光就先笑起来。
“你笑什么?”
江岚影转过眼。
“我笑――”
摇光仰起头看月亮。
“――我笑有些人不但乱了琴曲,还乱了心曲。”
司命:……
他将手往琴弦上一压。
不弹了。
月老看看司命,又看看江岚影:“其实……黄粱里的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江岚影不看月老,她看司命:
司命扣在琴弦上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明显随着月老的话音而一紧。
“身为月老,尘缘不可太重。所以每一任月老履新之前,都会喝孟婆汤斩断红尘因果。我也一样。”
月老不自觉地握住自己的手腕,“在入这场黄粱之前,我并不记得做凡人时发生的事。可是司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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