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身边没别人,只跟他在一起,陶竹不怕说错话,胆子大了很多:“好啊,这片海上谁敢过来造次,都给你桃总我毙了!”
“嚯。”蒋俞白瞥她一眼,跟她闹,“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桃儿总这么雷厉风行呢。”
陶竹咧嘴笑,十分谦虚:“还行,还行。”
小样儿吧,两句话就飘。
蒋俞白笑了下,手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胳膊,看她疼到龇牙咧嘴的样子,提醒道:“那咱先把咱这胳膊弄好了再毙吧,别回头一抬胳膊,稀里哗啦掉皮,再把造次的给笑死。”
蒋俞白说话有他自带的幽默感,尤其是他语气平淡,搞笑程度加倍,陶竹分明是被他揶揄的那个,但是一点都气不起来,很没出息地笑出声。
蒋俞白摇了摇手里的烫伤药膏,拉着她坐在甲板上,拆开晒伤药的外盒塞给陶竹,自己挤了一点透明的啫喱状药膏在指腹,轻涂了一点在她的胳膊上。
“嘶——”突如其来的冰凉错感像是又被烫了一下,陶竹往回猛收了一下胳膊,手上的力道也因此松了,晒伤膏的包装盒被海风呼啸席卷,她站起来没追到,双手抵在栏杆上,看着她亲手制造出来的白色垃圾消失在茫茫深海。
一低头,她看见蒋俞白肌肉结实的手臂横栏在她的腰上。
他的手微微用着力,大概是怕她一冲动会跟着包装盒一样掉进大海里,在她低下头看的时候,缓慢挪开。
小杨给她买的是一条无袖连衣裙,整条手臂都被晒伤的很均匀。
每涂一次药,就要上演一次同样的场景,尽管有意克制,但本能反应躲不过。
蒋俞白倒是很有耐心,就算她“嘶啊哈啊”个没完,他也能处事不惊,低头做自己的事,一下一下,一点不落。
海浪轻拍着船舷,发出低沉的呢喃声,陶竹看着蒋俞白眼底认真的情绪,忽然很希望,这个咸涩清凉的海上夜,永远都不要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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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艇在海上逛了一圈,不知道谁提议想蹦迪,于是游艇中途折返,接了个DJ上船。
DJ带着她的印象,整个游艇热闹到燥,却更显得两人的甲板宁静。
陶竹忽然出声:“俞白哥。”
蒋俞白没抬头:“嗯?”
“当时蒋叔叔不给你做那个外卖项目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自己小成本创业呢?就是先做起来,等做到一定规模了,再慢慢筹钱,反正你当时对那个项目那么看好。”
昨天在飞机上,蒋俞白说到蒋中朝不给他投钱的时候陶竹就隐约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今天早上快睡着的时候她才想通,但这时候问起来,似乎有点突兀。
但她就只是,很想跟他聊天。
蒋俞白面不改色,问了一个更突兀的问题:“你知道蒋禾开的车吗?”
陶竹不知道蒋禾的车跟创业有什么关系,但还是顺着他的问题回答:“是他的跑车吗?”
“嗯。”蒋俞白问,“你知道他那些跑车加起来多少钱?”
根据他们这帮人买一件衣服都得好几万的消费来说,蒋禾的车肯定不会便宜,而且蒋俞白这么问,估计还会是一个更震惊的价格,反正陶竹对于他们花钱的事都没什么概念,俩眼一瞪,随口答:“一个亿?”
蒋俞白懒得搭理她,给她上药的手指轻轻用力往下按了一下,疼的陶竹立刻老实:“啊啊啊不知道嘛,我哪里猜得到啊!”
“三台加起来两千七百万。”蒋俞白说。
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树木,陶竹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其实对于她来说,两千七百万跟一个亿的区别倒也真不是太大,反正都是她碰不到的天价,还没一百块跟八百块的差距大呢。
只不过胳膊在他手里,陶竹不敢瞎说。
她问:“两千七百万,然后呢?”
跟创业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两条胳膊都涂上药了,蒋俞白拧好盖子,淡淡说:“但我不给他零花钱的时候,他连三十块钱的停车费都交不起。”
陶竹愣了下,刚想反驳蒋禾怎么会这么穷,但话到嘴边,忽然停住了。
因为她忽然想起来,去年十一他俩在夜店喝醉酒之后,蒋禾刚关完禁闭出来,找她借了六百块钱。
六百块钱对她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毕竟当时蒋禾一开始借的是两千,但是陶竹满打满算所有卡里也就只有六百,全借给他了。
但她那时候纳闷,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缺区区六百块钱呢。
这个疑惑她没好意思问蒋禾,但在今天,却误打误撞被解开了。
蒋禾有钱,开几百万的跑车不假,但他花的所有钱都是家里的,一旦蒋俞白停了他的零花钱,他又没有攒钱的习惯,就一分钱都没有。
蒋俞白两手撑在栏杆上,面向大海,低沉声音顺着寂寥的海风传进陶竹的耳朵里:“我也一样。”
他们身居高位多年,高傲的头颅仰久了,便低不下来,谁也不肯重头再来。
他被家庭所庇护,便也被家庭所限制。
第44章 刮目相看
巨大的音响散发出浑厚的低音, 霓虹灯闪烁在海上,黄隽洲在角落喝着香槟,倏地发现跟着音乐摇摆的人里, 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他不是第一个发现蒋俞白不在的,但他是第一个出去找蒋俞白的。
他手里拿着两杯琥珀色香槟,看着甲板上倚着栏杆的一男一女。
蒋俞白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药, 有一下没一下地磕在栏杆上,身边站着瘦削的少女, 有说有笑,看上去就像一对误入繁华的大学生情侣一般。
等蒋俞白的目光看过来,黄隽洲也没觉得尴尬,他抬了下自己杯里的酒,抿了一口,说:“你倒是很宠她。”
咸涩的海风把蒋俞白蓬松的刘海吹到与平时相反的方向, 让今夜的他看上去和往日有几分不同的温柔, 但那张嘴依然语出惊人:“不宠她我宠你么?”
陶竹又没忍住, 双手假装搓脸,笑得不行。
黄隽洲不接他的话,信步走到栏杆边,淡声打趣:“你倒是跟别人不一样,找了个可以直接带回家的。”
他知道她的身份,是个不能光明正大带出去的正宫。
听懂这句话画外音的陶竹笑容僵住, 捧着脸的双手放下, 紧贴栏杆,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对话。
对于蒋俞白, 陶竹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但有一点, 她的认知很正确。
那就是蒋俞白这个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尤其是现在的他,做事不需要看任何人眼色,也不需要考虑到别人的心情。
因此,他并不能感受到这句话给陶竹带来的恶意,只觉得是一个很合衬的形容,他笑了下,拨弄了下陶竹的头发:“还真是。”
陶竹没躲避他的动作,由蒋俞白的大手在她头顶轻蹭。
黄隽洲看着他们也笑了下,按说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对她笑,出于礼貌陶竹也应该有所回应,但她笑不出来。
或许并不是每个女生谈恋爱都希望被带回家,但至少没人希望自己是“不能被带回家”的那个人。
她和别人不一样,是因为她的身份更低微,是个寄宿在他们家,可以一起回家的保姆女儿。
针终于扎到了她身上,对于蒋俞白昨天跟她讲的那些话,陶竹开始疼了。
她以为她付出了“爱”,就可以待在蒋俞白身边,但事实上,命运和她要的不是这个价格,她被命运不讲情面地拿走了“自尊”,毫无还手能力。
而她尴尬不堪的处境,被当做笑话一样讲出来,还要她承受所有的伤害,只因为他们云泥之别的身份。
海风带着潮湿的气息一浪又一浪地涌进身体,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
陶竹低头看着被海风吹起的浪花,忽然有点羡慕它们,一瞬间被卷成千层泡沫,又可以迅速散去。不像她,已经难堪的要命,却还要硬着头皮待在这里。
游艇在海上停了一会儿,小杨出来问他们的意见是回去还是继续往里开,得到回去的答案后没过一分钟,游艇再次启动。
黄隽洲手里拿了两杯香槟,一杯他喝过的,一杯应该是他拿出来给蒋俞白的,还是满的,随着船身晃动的幅度,满的那杯倾泻出来,他没来得及收回去,香槟已经悉数洒在蒋俞白的裤子上。
蒋俞白整个就是一个大无语的状态,背倚在栏杆上:“你特么,有手癌能不能治好了再出门啊。”
黄隽洲低头看着他的腿,想了下说:“里面应该有冲澡间和新裤子,去换一下吧?”
蒋俞白翻了个白眼,没说话,进了船舱。
甲板上忽然就只剩下陶竹和黄隽洲两个人,连海风都夹杂了一丝尴尬,迎面扑倒陶竹脸上。
陶竹低眉:“我去看下俞白哥。”
黄隽洲看着她的头顶:“小桃儿。”
他们两个同时开口。
这是这个人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陶竹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这个早知道她名字的陌生人,眼里露出疑惑的神情。
黄隽洲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很轻地笑了下:“我跟俞白认识有六年了,从没见他对哪个女人这样上心过,能为了你决定他的行程。”
他口中的行程,应该指的是晚上是否要坐游艇的事。
虽然不是一件大事,但似乎确实是因为她才做的决定,陶竹心里瞬间轻盈了许多,她抿着唇,对黄隽洲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我的身份或许你有所了解,不是一个方便做生意的身份,俞白掌管着我大部分的命脉。”黄隽洲话锋一转,低的像是从海底传出来的声音,“我不希望我的命脉有弱点,这太危险,但如果太在意一个人,似乎注定会成为他的弱点。”
陶竹皱了皱眉,思考他话里的含义。
这句话表层的意思,是希望她能离蒋俞白远一点,但从他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好像是在试探她的身份会不会对他产生威胁。
陶竹顺着自己的思考回答,听上去就像在说一些完全无关的话:“我爸爸在蒋家当司机,现在外派到新疆了,我妈妈在蒋家当住家保姆,应该有将近十年的时间,在这之前,他们是繁春那边山上的果农,靠卖水果为生。”
面对黄隽洲这样身份的人,陶竹不能说自己不紧张,但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甚至还能对着他微笑,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黄隽洲:“如果我说有呢?”
陶竹:“那就更简单了,你们这样身份的人,就算真心喜欢上我这样的人,再喜欢,不也就那样吗?”大不了再换一个,能成为什么样的弱点呢?
一个“就算真心”,一个“我这样的人”,陶竹把自己的身份摆到低贱到了泥土里,却说到了黄隽洲的心坎上。
他把那杯洒在蒋俞白腿上但还剩了小半杯的酒举到陶竹面前,用自己的酒杯碰了下,笑意极深:“刮目相看。”
陶竹忍着心酸,用力吸了一口气,挺着她骄傲的脖颈,半分也不肯向黄隽洲弯,也没接他敬过来的酒。
“不好意思,我酒精过敏,只能喝家里酒庄的干红。”
蒋俞白换好新裤子出来,正好听见陶竹这句话,他走到两人中间,吊儿郎当拿过黄隽洲敬过来的那杯酒,护短似的往后一倒,泼进海里,只还给他一个空杯子:“我们小姑娘娇贵,喝不得这东西。”他转过身看陶竹,问她,“你俩说什么了,他忽然要敬你?”
黄隽洲往后站了一下,“你想告诉他,你自然可以说,但后果自负”的威胁目光从蒋俞白身后递过来。
陶竹看了一下,低下头,忍着委屈:“他说酒不喝就浪费了才给我喝的。”
蒋俞白回头看向黄隽洲,笑骂道:“咱这忒抠了点吧?你怎么不从针尖上削点铁卖钱呢?”
黄隽洲耸了耸肩:“没办法,家穷咯。”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回了酒店之后,蒋俞白又把这事重新提起来了。
他高大的身子站在贵妃椅旁,两手撑在阳台上,背朝着她,又问了一次:“刚在甲板上,那老壁灯跟你说什么了?”
陶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老壁灯”的指代,走到他身边,一起看向三亚的夜景,回答说:“他说不想浪费酒。”
“正经问你呢,就咱俩。”蒋俞白牵着她的手腕,把她小小的身子拉进怀里,她太瘦了,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都能感受到她紧加速的心跳,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像是低哄,“他故意把我支走,肯定是想跟你说点什么,别怕,告诉我。”
原来他早就知道。
受了委屈可以有倾诉的地方,陶竹鼻子一酸,把两人在甲板上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陶竹的理解没错,黄隽洲就是在试探她,只不过他更多试探的是她的心态,会不会是个蠢脑子,往外说出去什么不该说的,影响到他们的生意,造成不必要的沟通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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