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横遍野,到处都是血,有什么好想的?”他语气和缓,悄无声息地将他们两个人的距离再拉近了些。季枝遥的发钗很轻地刮着他的喉结,发丝的柔与钗子的坚硬交错刺激,他呼吸比刚开始重了些。
“陛下,你的理解能力是不是出了些问题。”季枝遥无奈地反驳他,“我说我在想你,不是在想战场上的其他事情。”
“是吗?”他说着,面上却浮了一抹淡笑。
“......”
他们一直保持着这样亲密的距离,季枝遥没有拒绝他的试探,就这样一路驾马回到马场门口。他先翻身下马,随后伸手将有些害怕的季枝遥稳稳地抱下来。
“我们两个来跑马没带裴知安,他知道肯定又在闹了,可能得去哄哄。”裴煦语气平淡,好似看不出任何破绽。可季枝遥又不傻,稍微动动脑子想就知道他的意图,不过是想将人留在宫里而已。
况且她一天都在练这练那,眼下着实有些疲惫,便回绝道:“这几日都是我陪他多,要哄也是你去哄。”
裴煦一时哑声未回话,季枝遥赶紧接着说:“今日也有些累了,我想回府休息。”
她都这样说了,裴煦再强留也不好,于是让人备轿子,把她送回去了。
往后几日,她早晨就在自己院中让陈观教她箭法,午后去马场练习。偶尔裴煦有空会在后面跟着她跑两圈,但像头一次那样的亲密是再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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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到了秋猎的时候,各世家大臣纷纷派出家中的儿女出席,猎场少有的热闹,这样多人的场面,季枝遥也许久没见过。
裴煦向来是个话少的,让年轻力壮的少年郎进入猎场后,他直接走到季枝遥跟前,向她伸出一只手:“走吧,带你去换衣服。”
季枝遥身体动作比脑子反应快,手已经搭上,才滞后地问:“现在吗?”
“再不去猎物就要被他们打完了。”他语气温柔,牵着人往旁边帐子走。
季枝遥一开始还没发现什么不对,直到宫女将他们两人的衣服一左一右放在桌上退出去,耳边听到裴煦自己将外袍解开时,她才有些恍惚地意识到,他们要在同一个地方一起更衣......
几乎一意识到,她的耳朵便止不住地发烫,且视线总是在回避,拿衣服的动作放慢很多。他们见过对方最真实的样子,可到底是好几年前,她有点不自在。
裴煦换的很快,注意力一直在季枝遥身上。他之所以留下,是因为这衣服有些难穿,觉得她可能一个人穿不好。不过见她有些抵触,裴煦穿好自己的便走到门外,“我在外面等你。”
“......好。”
已经能听到有人狩猎到猎物的响炮,裴煦在外面倚着门等了会儿,一盏茶的时间,里头没有任何动静,他却觉得自己袖子被扯了几下。
回头,看到一只纤细的手从里面在拽他。
裴煦失笑,撩开门口的帐子,见到衣服穿到一半的季枝遥。她视线躲避,看上去很羞。
“穿不好,你帮帮我。”她低声道,语气却是在命令。
他欣然答应,走过去将她腰上的束带先松开。隔了一层里衣,她还是能感受到这人微热的指尖划过后背的触觉。背对着他,季枝遥轻抿了下唇。
“好了。”总算等到这一句。
季枝遥快速转过身,想快点打破这样暧昧的气氛。若非她跑得快,裴煦恐怕真要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
两人分别上马,裴煦跟在她后面,一同进了猎场。
练了很多日,她已经能熟练地挽弓射箭,动作娴熟。到一处岔口时,她回身看向裴煦:“各打各的,别跟着我。这里四处都有守卫,我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裴煦瞧她有些激动,没想扫兴,便应下。下一刻,他忽而扬鞭,像一阵烈风般消失在道路尽头。季枝遥微愣片刻,随后用力眨了两下眼,努力收回注意力,往另一个方向深入。
...
周围时不时就能听到野兽的低吼,季枝遥放慢速度,之后在一棵树边停下。调整吐纳,静心听四周动静。忽然,她听到右后方有枯枝断裂的声响。她动作缓慢却不迟钝,在不惊动猎物的情况下缓缓搭好弓箭。正寻准头时,前方突然射来一支箭,率先将那小兽击中。
箭的末端搀着正红色的丝带。
正红色——裴煦的颜色。
季枝遥扭头看箭来的方向,他就在那,似乎笑了声,之后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策马,找寻下一个目标。
她舒了口气,拽着马绳也往前继续前进。猎场上各凭本事,他抢先,也是他准头更好,这比他故意让着自己好受得多。
逐渐往树林深处去,慢慢耳边已经没有世家女子们的欢笑声,只剩越来越近的野兽低吼警告。
季枝遥搭好弓箭,警惕地慢慢往前。突然,在她还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时,从前方冲出一只硕大的棕色野兽。她辨不清是什么兽,却明显能感觉到他们力量悬殊。
陈观教过她如何连发三箭,她毫不犹豫地搭了三把箭,瞄准后立刻射出。三根只中了一根,还将这野兽激怒,它越发狠戾地往季枝遥这边冲,马受惊后也有些难以控制。她当即下马,跳到一块巨石上。
处于高处,她暂时还占上风。再发三箭,中两箭。它扑过来的速度显然下降,哀嚎两声后在地上滚了两圈。
正当她想最后一击时,脚下的巨石突然有些晃动。她没站稳,直接从上面摔了下去。刚才在打滚的野兽这会儿也察觉到有机会,在原地蹬了蹬腿,即刻飞扑过来。
季枝遥用力闪避开,却还是被它抓到左侧前腿。她忍着没叫出声,从武器匣中掏出一把淬了毒的长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它的喉间。
这一刀刺的很准,即刻鲜血四迸,她浑身都是这野兽的血。
这时,她听到各个方向都传来骏马飞驰的声音。用力将比自己大很多的野兽推到一旁时,她看到远处正往自己这边来的人。
有三四个,应当是世家的少爷和年轻的将军。他们看到季枝遥浑身是血,下意识便慌了神。可下一瞬,视线挪到她身旁那只无法忽略的,已经死了的野兽时,他们的慌张被震惊取代。
腿下的疼痛和刚才被扑倒的撞击让她后知后觉感到有些头昏。
费力刚站起身,她便见裴煦拉着缰绳,从后面走来。
他身上的铠甲滴血未沾,十分体面。对比之下,她便显得十分狼狈。
可他什么都没说,直接弯下身将人拦腰抱上马,随后带着人往出口方向去。
围观众人看了会儿热闹,等身后突然有人尖叫,方发现已经有新的猎物出现。迅速投入下一轮追捕,没再管他们二人。
季枝遥浑身都是血,兽血到底腥一些,她控制着自己的后背不碰到他。裴煦走到中途,忽然停下来。
她回头:“怎么不走了?”
裴煦在后面不说话,季枝遥看不到她,想再转过去些,下一刻却被他伸手转回去。他用力地抓着季枝遥的手,一言不发的再踢了踢马腹,加快速度往外面的营帐去。
季枝遥的手被他很用力地抓着。
就是这样的力道,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他手在不受控地发抖。
第78章
每年猎场都会有人受伤, 太医院在一旁严阵以待。当看到陛下的坐骑飞快地往这边来时,他们大概已经猜到是谁。
季枝遥被他一路横抱着进去围帐,单独去了无人的帐子里。下肢的疼痛感滞后地传来, 她的眉间一直皱着, 额上都是汗。
中途进来的太医声音很耳熟,分神看了眼, 是李源。
李太医是她之前得到授章以后, 去太医院请教最多的人。三年过去, 他已经升了职,动作也比以前干练许多。
裴煦的医术也很好, 李源只在旁边配合递药品和工具。裤脚被剪子剪开向上卷到膝盖处,用凉水冲洗伤口后, 被抓伤的位置便显露出来。
伤口不长, 大约三寸, 不过因为那野兽体型大, 上的位置很深, 几乎能看到里面的骨头。李源用药酒将干净的布条浸湿,之后递到裴煦眼前。
他接过,却迟迟不敢下手。
这有多疼他是知道的, 战场上的刀剑伤大多都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她的伤口没有那么平整而已。
季枝遥看出他的犹豫,伸手抓住枕头, “你来吧, 我能忍。”
说完, 裴煦便直接动手按了上去。季枝遥整个人抖了抖, 拳头瞬间捏紧,喉间忍不住发出很低的呻/吟。裴煦手上的布条染红了七八个, 李源在旁边不断地递来新的,反复了十几次,才终于将伤口清理干净。
等上完药粉包扎好,季枝遥已经出了一身的汗。面色苍白,看上去很不好。
“我让陈观送你回去。”
“别,”她伸手按住裴煦前臂,之后很快松开,“答应了今晚陪小知安用膳的。”
“你看上去太虚弱,我怕你撑不住。”
“可我回公主府也是要吃饭的。”
这话驳得他无话可说,最后只好应了她的要求。只是从她受伤起,就再也没下地过,走到哪里都是裴煦直接抱着,落在外边女眷眼中,羡慕与嫉妒参半,有大胆的已经在和周围的朋友窃窃私语议论此事。
季枝遥不习惯他们的所有举动都被旁人盯着,脸靠近他的衣领不想让人看到她的脸。殊不知这样的举动,反而是合了某人的意。他很喜欢和她这样依偎的感觉,季枝遥的温度能让他全身心的舒适,连那些嘴碎的,也只是口头上被警示,并未落下什么责罚。
一路回宫,她与裴煦同乘。
裴煦的马车很宽敞,里面甚至有一个书架,无聊时可以随时翻看。季枝遥垂头看着自己受伤的地方,才包扎好的布条眼下已经又被血染红。她想,这几日必须得静养,否则本就薄弱的底子恐怕要雪上加霜。
裴煦正有此意,只是听他的意思,他更想将人留在宫里。
季枝遥自然知道宫中有太医院会更方便,可不知为何,见裴煦这样留自己,她有些逆反地不想听他的,下意识便拒绝了。
眼前的人很明显无措了片刻,随后有些不情愿地说“好”。
这段时日,季枝遥被裴煦的变化弄得心神不宁。他本该是最不讲理、最强势的人,可如今就算他心中不喜,也还是会听从自己的意思。
她害怕这人这样做是别有目的,比如,为了让她最终选择不再回广陵、岭南,永远待在宫中。等她答应这件事后,他会不会又变成以前那样呢?季枝遥不敢完全相信他,时至今日都不能。
他们沉默着回了宫,到月涟居门口时,裴知安已经不知从哪里得知自己娘亲受伤了的事情,小跑着冲出来,差点自己也摔了一跤。
“娘亲!你怎么受伤了——”
“不小心被抓了一下而已,小事!”她柔声安慰,没说完就被裴煦直接掠过,抱进了宫殿里。
“......”
裴煦让人传膳,为了让裴知安不要一直吵着她,将人带到桌前要检查他的功课。果不其然,他本来只是无心一问,结果裴知安竟然真的一问三不知,可把他气得够呛。
“裴知安,你真的有用心读书吗?”
他有些委屈,慢慢垂下脑袋不说话。
“抬头!孤在和你说话。”
裴知安很久没被父皇这样凶过,抠着手,有些害怕地对上他严厉的视线,“父皇,儿臣的确没有温书,之后会慢慢补回来的......”
“能一次做好的事情,为何总想着第二次再弥补?”
裴煦幼时读书便极用功,基本是过目不忘,这才成了脱颖而出的那个,得封太子。他想不明白裴知安为何总是学不好,凶了那么多次也没什么效果。
“裴煦,你别骂他了。改日旁听一下便知道他哪里出了问题,说他也没有用。”
裴煦看了季枝遥一眼,之后视线下落,敛眉说,“若日后再这样,孤每日亲自盯着你读书。”
裴知安吓得眼睛都比起来,那场面想都不敢想。夫子拿着戒尺也不忍心打他,可换成父皇,他下手绝对不留情。
季枝遥在旁边看着也不好说什么,身为皇太子他确实要有十足的才学。裴煦严格要求不无道理,只是落在父母眼中,还是会于心不忍。
他垮着小脸走到饭桌边,整顿饭吃的不声不响。裴煦中途看了他一眼,差点就要说他,被季枝遥夹菜才勉强堵住嘴。
晚膳后,裴知安一直想找借口离开,奈何他现在一句话都不敢和裴煦说,眼神试探又有些怂。被季枝遥瞧见,便让人带他去沐浴给打发了。
人高兴得快跳起来,如释重负地跑出去。人一走,裴煦便啧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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