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他现在对这孩子很不满意。
“你对他要求有时也不能这么高,他还这样小,受不住的。”
“你有看过他的书本吗?”裴煦边说边做出行动,走过去把刚才看得他额角抽痛的书拿过来递给季枝遥,“字写得扭曲难看便算了,你看他写的都是什么?”
“还在底下画小人,孤看他就是太闲了!”
季枝遥看着乱七八糟的课本,忽然也陷入了深思。
这孩子......到底学了谁啊!
这下好了,季枝遥也不帮他了。这小子自求多福吧,她一定会在裴煦来教他时躲得远远的,这样便不会心疼了。
外边静悄悄的,两人在屋里一旦不说话,氛围便会自动变得很暧昧。季枝遥觉得有点难熬,想走。
“等等。”裴煦叫住她,视线从她脸上往下,落至她的伤口,“我帮你换好药再走。”
“我......”想到今日令她崩溃的疼痛,她脸上写满不愿意。可是再拖延也没用,裴煦肯定不会就这样让她回去。
“我再坐一会儿。”她一本正经地说,之后还有模有样地拿了一本话本,随手翻了两页。中途小心翼翼地往旁边看 ,直接和他的视线对上。
他根本没有挪开眼,从刚才说话到现在,便一直看着自己。
季枝遥受不了他的视线,自暴自弃地将话本放下,“你能不能不要看我了。”
“为何?”他看上去十分占理,“我又没有影响到你。”
“有!你看着我,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这怪谁?”
“......”被他套进去了。
斗嘴斗不过他的结果,便是裴知安沐浴完后穿着寝衣又蹦蹦跳跳地回来了。
看到桌上自己的书,他心虚地挪开眼,还刻意往季枝遥这边靠,生怕离裴煦近一点就要被骂。
“娘亲,你快去沐浴!今日阿碧给我放了好多花瓣,可好闻了!”
阿碧是他的贴身侍女,年纪比他大些,却也是个孩子。总想这些方法逗小皇子高兴,也是个有心的。
“我不在这——”
“沐浴完我给你上药。”裴煦抢先,没让季枝遥把话说完,是铁了心要把她留下。
其实季枝遥想走,她还是可以走,可裴煦这样说以后,她没有反驳,等了会儿,便叫玉檀扶她出去。
她受了伤,走得比平常慢许多。本来她就有点怕裴煦看到以后直接过来,偏偏裴知安总是乱说话,见娘亲走得艰难,小声跟裴煦说:“父皇,儿臣见娘亲走得好辛苦,你要去帮帮她吗?”
这话若是裴煦自己说,季枝遥一定会拒绝。但出自儿子之口,她便没辙了。
“嗯。”他随意应下,之后伸手把书卷推到他跟前,“孤回来之前,你将这一页背好,等会回来抽查。”
裴知安表情痛苦地哀嚎一声,裴煦不管他,起身往前走,把玉檀支开了。
她欲哭无泪,疯狂转头想把人叫回来,可她没走几步就被陈观拦下。
陈观!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裴煦直接带她到盥室,将人放下后,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木桶已经备好热水,季枝遥在这热气熏蒸的环境里,感觉头脑都不清晰了。
她语气毫不遮掩,极其诧异地问:“你不走?”
“我在屏风后,你有事可以叫我。”
“这不合适吧......”不可控制的,她想到以前无数个晚上的事后,他会直接抱着她一起沐浴,光想想就已经让她头皮发麻。
“你洗你的。”裴煦明确自己的态度后,直接走到屏风后面背对着她。
季枝遥犹豫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在离他最远的位置将衣服一点一点解开。因为受伤,玉檀特意备的是浅一些的木桶。季枝遥坐进去后,伤处也不会沾水。
她伸手拿起旁边的布巾,小心地擦着伤口周围皮肤,确保除了伤处都要洗干净。
等做完这些,她视线缓缓往旁边看。裴煦还是背对着她,不过已然在打量那边窗口上放置的香料与沐浴用品。
这人竟然真的这么安分,季枝遥诧异不已。泡到尽兴了,她才终于舍得起身。周围雾气氤氲,又满室芳香。裴煦缓缓呼出一口气,在漫长的等待中独自煎熬。
终于,她喊自己了。
“裴煦,我好了。”她边说边小心地往前跳。
地上有的地方有水,她没看清。裴煦转身时总担心她会摔,果不其然,下一步她便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倒。
裴煦自然是把人接住了,不过神色中带了些批评的意味。
“我不小心的,别那样看我。”她想推开,裴煦不让。
两人僵持着,气氛变得诡异。
“裴知安看到你这样不稳重,会学坏的。”他低声说。
“怎么还扯上坏与不坏了,你这张嘴为何说话还是......唔——”
他突然伸手托着她后颈,凑上前将她的薄唇吻住。季枝遥根本没反应过来,这也没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她用力推开他,却因为齿间不小心碰到,裴煦唇下直接被咬了个小口子,往外一点点冒血。
“你活该。”季枝遥退后了些,和他保持距离。
看他伸手抹了下,平静中带着些许波澜,她没忍住多说一句,“你还好意思说知安,我看你也不稳重,哪有人像你这样的!”
“是我没忍住。”他承认自己的欲/望,也坦然认错。只是他的语气中带了些委屈,“可是我真的克制太久了。”
“你一个皇帝,总有办法解决。”她仍然瞪着他,还在气头上。
裴煦却摇头说没有办法,顺道将这问题抛回去,语气低哑又诚恳,让季枝遥耳根瞬间红透。
“怎么解决?你教教我——”
“……”
他掌心很烫,有半边手直接碰到她裸露的皮肤。季枝遥忽然有种合欢散毒发时的感受,四肢无力发软,酸涩发痒。
“凭什么还是这样......”他们僵持着,季枝遥鼓足劲抗议,“凭什么你说想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
“早就不是这样了。”裴煦往前将人按到自己怀里,之后用力呼出一口气,气息落在她耳畔,十分混乱。
等了一会儿,他低声说:“是你需要我,我就在。不需要我,我便走。”
季枝遥想了想,声音闷闷的:“真的?”
“嗯。”
“那......我现在不想,你离我远些。”
“......”裴煦感觉浑身热得要烧起来,吩咐宫女准备沐浴的水,规规矩矩把她送回殿中后便没做什么。
季枝遥体内的感受久久不能平复,裴知安拿着书背得眼皮打架,她也没心思管。
正好在裴煦推门进来的前一刻,他们俩的对话落入他耳中。
裴知安幼稚的声音天真无邪:“娘亲,父皇怎么洗了这么久!他是不是摔倒了。”
季枝遥一阵沉默,之后含糊道:“可能吧。”
“......”
第79章
好赖有过几年的相处, 季枝遥知道他洗这么久的缘由。
他抬步走过来,伸手拿药瓶时,拂袖间的香气浓得有些欲盖弥彰。季枝遥轻抿了下唇, 总有种心虚感。明明这是裴煦自己的事情, 可有个孩子在旁边,她倒像与他配合的同盟了。
“知安, 你去榻上看书。”裴煦淡声道, 垂眼正在用药酒浸湿布巾。
裴知安不想走, 他想陪着季枝遥。若是寻常伤口还好,季枝遥不会赶他, 只是今日这个实在有些狰狞,小孩子看到应当会害怕。
“听你父皇的话, 快过去。”
“好吧。”他心中想, 既然娘亲发话, 便不再多说了。右手提着衣摆, 左手抱着书卷, 一颠一颠地跑到旁边的床榻之上,绝不往这边多看一眼。
裴煦似乎低哼了声,道:“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语气酸溜, 大概是一些心里不平衡导致的。
他站在季枝遥前面, 伸手动作轻柔地拉起她裙角,将今日午后包扎布拆开。上面已经全是干成褐色的血, 伤口很深。
有时, 他都在想, 季枝遥看上去挺柔弱的, 为何这样能忍痛?
她的这处伤落在军队中男人身上,估计也要哀嚎个半月, 可她偏偏一声不吭,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他边想边认真备药,旁边的裴知安虽然没看过来,可他到底就在殿里。
药酒沾到伤口时,季枝遥瞬间握紧拳头,力气很大,再用力些,便能将手心掐出血痕。他不忍看这场面,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沾满血的废弃布条丢到宫女手中的铜盆里,清水瞬间染成血水,很是吓人。
药粉上完,疼痛慢慢减轻。她额上又出了一层薄汗,正欲开口让裴煦帮忙递一条帕子,便见他已经用干净的清水浸湿一张,走过来动作自然地轻轻为她擦拭。
这个温柔的模样,季枝遥快认不出他了。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在裴煦脸上停留,可真要说她看到了什么,她好像回答不上来。
这时候,小知安从旁边冒出一双困倦的眼睛,声音哑哑的,“父皇,儿臣好困。”
伤口处理太久,将他忘了。
裴煦走上前,低声让季枝遥小心些,伸手穿过她膝下把人抱起来,之后放到床榻的最里侧。
裴知安睡在中间已经困得不再说话,裴煦最后将帐子一松,外边宫女将烛火吹熄后默默退下。
这是时隔三年,她再次和裴煦睡在一起。尽管中间多了个小知安,可她仍旧有些睡不着。左腿的伤令她不能翻身,最后还是睁开眼,看着床顶双目放空。
裴煦睡眠浅,稍微有些动静他便睡不着。等裴知安睡熟了,他很娴熟地喊了一个宫女进来,她低着头,碎步走着,没有声响,之后将小皇子轻轻抱走,抱回他自己的房间。
这动作连贯的她不敢相信,人走后,她语气略有些惊讶:“你就是这样陪他睡的?”
裴煦为自己正名:“偶尔这样,他在这你不好舒展。”
“说得好像现在我便能舒展一样。”季枝遥不怀好意地用健在的右腿隔着被褥踢了他一脚。
他愣了下,之后不知为何竟然笑了。
“你笑什么?”季枝遥觉得他莫名其妙。
“没有。”
“啧——”她还没完整地表达完自己的不满,身侧的人便立刻出声解释。
“觉得你很可爱。”
“你......你这人真奇怪。”脑子有些混乱,她决定还是不要和他争辩。好似一到夜里,她便失去应付所有人的能力一般,裴煦这样心机深沉的,更要避一避。
可是,季枝遥还是睡不着。她觉得眼睛十分干涩,浑身乏力疲惫,却心乱如麻,根本没办法安寝。
“我以前给过你一串沉香颈珠。”良久,他偏身和她说话。
“是吗?”她有些拙劣地演,好像真的没有印象一般,“应该弄丢了。”
裴煦淡声说:“那串东西能助眠,若还在,你便不用辗转反侧。不过丢了也好,陈年旧物,改日再做一串便是。”
印象里,裴煦从来不缺这些宝贝。一串木香珠能被他单独拎出来说,她开始怀疑这东西的价值。
“那珠子很贵重?”
“还好。”他说完停顿片刻,语气平静地补充,“那是我母妃赠与的,幼时我总是无法安眠,是她托北胡医者打造,确有奇效。”
他这话说完,季枝遥久久没再出声。心中的愧疚与自责无限泛起,顿时觉得自己刚才那态度有些太过分。
“我改日让人找找......”
“没关系,我再给你做一条就是。”他边说边将自己几乎不离手的串珠取下来,拉起她右手挂上去,“效果没有那串好,不过应该也有点帮助,快睡吧。”
他说完这话,视线还停在季枝遥脸上。回想起以前,他们虽然几乎每夜都宿在一起,但他从不和自己谈心聊天,连做最亲密的事时,他也不怎么说话,同样不让季枝遥发出太多声音。
眼下的改变像天翻地覆了一样,她非常不习惯。
“你像变了个人。”她说。
“这还是我。”
裴煦不再多言,将被褥往上扯了扯,覆过她肩膀,之后转身背对她,看样子是睡了。
这段时日的感受越来越真实,可又觉得这冲击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接受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
-
临近天亮,季枝遥疼醒了。
裴煦难得睡得沉了些,面朝她,双眼阖着。
她尽量放轻自己的动作,非常小心地从床尾处空余的位置想下床找药。
裴煦几乎是在被惊动的一瞬间立刻起身,下意识的动作便是用力握紧她的手腕,不让她有挪动的余地。而这时他面上的神色被季枝遥一览无余。
不是狠戾与冷漠,是慌张。
一夜没说话,他嗓子低哑,“做什么?”
季枝遥本来没什么,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动作吓了一跳,伸手捂着自己心口,“我只是想下地找药,伤处太疼了。”
他听后缓缓松懈了身体,等了一会儿,才说:“以后直接叫我便是。”
扶她回到床侧,自己翻身下床,在抽屉中翻找。回来时,手中拿了一杯温水和一包散剂药。
裴煦递上前,“能止疼的。”
刚睡醒的季枝遥看上去很乖,安安静静的,动作温吞。接过药往口中倒时,不慎弄脏了衣物,微蹙眉有些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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