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听人叫自己名字,他本人都愣了一愣。片刻后,他往前走,伸手直接拽下她腰间随便挂着的自己的玉佩,语气不爽:“孤给你的玉佩,你就这样戴着的?”
他指了指上面被磕坏的好几个角。
“......”她心虚地抬手蹭了蹭自己鼻子,不说话。
裴煦懒得管她,走到井口附近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声响,附近的人已经离开,想来此刻已经杀回皇宫。将短剑拿在手中转了转手腕后,他回头看了季枝遥一眼。
身后的人表情没有委屈,也没有绝望,而是出奇的平静。这么一看,倒跟自己有几分相近。
“别磨蹭。”他收回视线,丢下这一句,之后蹲在地上微微侧着头。
季枝遥:“什么意思?”
裴煦啧一声,就要站起来,季枝遥立刻往前走,非常自觉地趴到他背后。
“......”这不是知道。
他功夫了得,寻常人看他身形并不壮实,可能以为他病弱无力。可季枝遥知道不是这样的,不止此刻他能轻松从井底回到路面,之前那晚......她就见识过了。
被自己脑子里的画面震惊到,她皱了下眉,环着他脖子的手下意识收紧用力了些。
裴煦往旁边偏了下头,到地面后没急着赶她下来,反而语气悠悠问道:“公主殿下是想勒死孤吗?”
“......”
她连忙松开手从他身上下来,之后似是怕他嫌弃,刻意挪远了一些。此刻这里不算安全,虽然叛军已经往皇城方向去,但山火过后,楼房大多不稳固,若是起大风,他们都有可能被埋在废墟之下。
“陛下,我们现在怎么办?”
裴煦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玉佩,抬手指向身后的深山。
季枝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免看着一望无际的树丛陷入沉思。眼下这个状况,孤身走入山中成了唯一破局关键。可若是迟迟没有找到裴煦的尸首,他们应该很快会回来封锁山林,届时他们便是插翅难飞。
“此处往南有河道,改走水路。”裴煦并没有跟她商量,直接告诉了她计划。
“水路南下......之后呢?”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定在她撕裂的衣裳下已经结痂了的伤痕,似有些嫌她脆弱,很快移开眼,道:“孤自有打算。”他顿了顿,忽然说:“你若是要同叛军一道,孤不会拦。”
季枝遥琢磨不透裴煦,理应不跟他走。但是眼下即将攻陷皇城的那一拨人不见得会放过她,倒不如先跟着这座靠山,等他要倒了再跑也不迟。
于是,她笃定道:“我跟你。”
裴煦听后冷笑了声,没说话,转身提着剑往后山去。她没读懂他的意思,但是也装傻假装没看出来端倪,低头在地上捡了一把别人丢在这里的匕首,走快两步跟上去。
直到跟着他进入丛林深处,季枝遥无意垂眼看到刚才在地上捡起的匕首底部,一笔一划刻着一个字——“煦”。
季枝遥猛然抬头,望向走在前边的人。虽然脚步不慢,却也意外地显得从容不迫。就好像这是一早就计划好的,包括刚才最后问她的那个问题。
如果刚才她有一丝动摇,敢往回走一步,这把匕首就会准确无误地插进季枝遥的心口。
她确定。
第12章
山林远比季枝遥想象中大,一路跟着裴煦往前,担心延误他计划,她一直在苦苦支撑。本来她体力就一般,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为祈福做准备,一直未进食到现在已是她的极限。
眼看着天快黑了,远远看着裴煦仍然要继续往前,季枝遥索性放弃。正巧旁边有一个山洞,她当给自己找了一个不会被日晒雨淋的墓穴,头重脚轻地跌进去。
破罐子破摔,她终于无力支撑,靠在石头边直接昏过去。
然而上天没有让她轻易地死去,就算体力透支晕倒,她也在半柱香后醒来。眼前仍然是看不见尽头的山林,只是天色比刚才更晚了,周围逐渐变暗,很快她就要失去最后的光亮。
耳边静悄悄的,从没有如此清晰地听到过鸟鸣和溪流。
按照裴煦今日的步行里程,天黑之前,他或许已经能走到有人烟的地方。料想过他会不顾自己继续前进,但这个结果真的出现时,她竟觉得心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她原地休息着,手里还拿着他今日丢下的匕首。洞穴深处有烧过的火堆,应是途径此处的樵夫留下的。
打猎她不在行,但在地上摘点野菜,树丛里找果子还是勉强可以的。只出去转了一会儿,她便收获颇丰,带回来几个还未成熟的野果和一些干柴,想着如果夜里冷可以烤火暖和一些。
哪知她才安心坐下没多久,不远处便传来脚步声。山中静极,细微的声音在耳中无限放大。季枝遥心口再度开始猛跳,缓缓放下手中的野果,抖着手紧紧抓住唯一的武器,警惕地盯着洞口。
地上的影子慢慢拖长,那人目的性非常强地在往这边走,手里似乎还提了东西。
在人踏进来的一瞬间,她是下了杀心的。用尽毕生力气拿着匕首捅过去,对方反应更快,直接抬手压住她的手腕,锋利的刀片划过手背,却不至于伤到要害。
往前一个巧劲,季枝遥惊叫一声,手中的匕首掉落,被那人稳稳接住。她整个人被转得意识模糊,浑身每一处似乎都有伤口在疼。可笑的是,一个在山林中出没的人,身上竟然有股很淡的沉香味。
相似的味道,她只在裴煦身上闻到过。
“......”
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脸颊上。季枝遥迟钝地抬头,逆着光仍然看到裴煦不耐的神情,好像下一瞬他就会将自己杀了。
“你——”她冒出一个字,慌慌张张的,从坐在地上转而成跪在地上,“我以为来的是叛军......”
裴煦面无表情地撕了一块布料,将她划开的伤口包起来止血,随后弯身拎着野兔的耳朵,绕过她走到后面堆好的柴堆旁。
裴煦没有丢下她,还在洞穴内布置好了柴草堆,去外面狩猎野兔。季枝遥回过身,看这位皇帝此刻正娴熟地处理野兔,轻易地将火升起来,似乎这些事对他来说根本没有难度。
望着眼前的人,季枝遥突然觉得这人在自己眼里非常模糊。她好像看清了他的为人,却总在不久后自我推翻,发现他的另一面。
在原地待了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小声地问:“陛下,我能帮着做什么?”
裴煦看了她一眼,没好声气:“不要杀了孤就是。”
“......”又不是故意的。
看裴煦并没有要让使唤她的意思,她干脆在旁边坐下,垂眼看今天掉下井口时刮破的伤口。她一直没有时间处理,现在有的擦得比较深的位置已经结痂了,将沙石裹在里面,若不将它挑破请干净,日后应当会留下病根。
可是她自己有点下不去手。
“......”
周围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季枝遥看了眼外面,不由自主地又偷偷往他那边靠了靠,不去看他的脸色,假装不知道自己动了。
裴煦转了下火堆上的木棍,将烤熟的兔肉粗糙地分开两份,用树枝前面戳了戳她,递过去。
她赶紧接过,受宠若惊:“谢陛下。”
“明日会有人在山下接应。”他平静地说,“孤已让陈栢一行人先去探路,这几日,你都只能跟着孤。”
她没太明白后面那句的意思,但暂且没有深究,“原来陛下本就不打算回宫,可若是他们真的推翻了......可怎么办?”
“孤很期待。”他这样回答。
季枝遥:?
风雨飘摇的王朝,上位者博弈,受苦的却是平民百姓。季枝遥心中觉得他太过残酷,却不敢说出来。毕竟这是他们的游戏,就连季枝遥也是其中一颗棋子。行差踏错半步,她亦不得善终。
仍是冬末初春,太阳落山后,四周慢慢变冷。她只能坐在火堆前才能勉强取暖,而裴煦已经靠在身后的石头上闭目休息,为明日的路途做准备。
季枝遥也想睡,但是手上的伤口不知为何在夜里越来越疼,就连控制了许久的内毒,也隐隐有发作的趋势。
此刻在山中,没有太医,甚至没有一个能煎药的锅炉,实在不方便。
她有些苦恼地抱着双膝,努力压制自己的不适。手攥着裙摆,反复松开,又重新抓紧。
突然,她肩膀被人往后掰,整个人失了平衡,要往后躺倒。
她吵着裴煦休息了。
“很吵。”他有些不悦道。
“陛下,我好像......好像又要发作了。”
他微敛了下眉,转身找了把刀,拔下刀鞘扔到后边烤。
“这是要干什么......”
“你知道孤从前在的丞相府都如何对付毒发吗?”
季枝遥紧张地摇摇头,心中暗暗觉得不妙。
刀片在火上烤的通红,眼看着就要烧黑烧融,他才将刀拿出来。一手提着刀,另一手抓住她的手。
她害怕地往里缩,拼命挣脱,却仍旧被他紧紧抓着。
之后,她眼看着滚烫的刀在自己伤口上重新划开了一道口子,暗红色的血裹着细碎的泥沙流出来,滴了一地。
季枝遥疼得满头都是汗,却被他警告不许出声。夜里时不时能听到野兽低吼咆哮,若是闹出太大动静,他们恐怕都没法活着走出这座山。
“好痛......”她眼眶红红的,一直掉眼泪。怕闹出大动静,已经忍得非常辛苦。
“忍着。”他平静道。
口子开得差不多,放下刀,用手用力拧伤口上方的手臂,将余毒排尽。季枝遥哪里受过这种苦,还不让人喊疼,被掐的瞬间下意识伸了下腿,一脚踢到他腹部。
裴煦倒吸了口气,紧紧敛着眉,硬生生将这股气给忍下去了。直到帮她把伤口包好,他们都没再说一句话。
疗伤时,因为过程太过痛苦,季枝遥出了很多汗。等他处理完伤口,身上的毒竟然也被压制住,体内再没有不适感,很快她就敌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临睡前,她似乎下意识往裴煦那边靠了靠,声音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什么。她很快睡过去,反而裴煦在最后一点火光消失后,缓缓睁开眼,偏头看自己肩上的脑袋陷入思考。
第13章
次日清晨,季枝遥从草堆醒来,不远处有一条蛇盘踞在石头上晒太阳。她猛地往后逃,一脚踩到某人的衣服。
“......”
“陛下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她迅速认错,态度诚恳得不得了。
裴煦扫了她一眼,抬手掸了掸衣料,起身往外走:“若是今日再晕过去,孤不会等你。”
季枝遥还在用树叶小口小口喝水,人就已经头也不回得往前走,一刻都不敢耽搁。
抬头看看天,此时天只蒙蒙亮,山上雾气中,他稍走远一些季枝遥就有些看不清人。她赶紧再多喝了几口水,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
昨天因为害怕叛军从后追杀,他们两个人走得很快,已经将大半路程走完。不到午时,季枝遥就已经能看到山下的风光。崎岖的小路上,有一辆无人马车停靠。
季枝遥见裴煦拔了剑,步履悠哉地走过去,挑起车帘,并无人埋伏,便直接走了上去。
过了会儿她也走到,只是裴煦在车厢中坐着,此时能坐人的地方......只有马夫平常坐的地方。这人该不会是要让自己驾马吧?
“我不会——”
“陛下,山下已安排妥当。”
她刚出声,旁边同时传来另一道声音。转头望去,那人腰上配着两把大刀,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脸,却能在他脖侧露出的皮肤上看到大片刺青图案。
“嗯。”裴煦淡声回应,之后便陷入沉默。
车旁的人看到季枝遥,语气不卑不亢:“公主请上车。”
她微愣了下,吃力但也勉强够到车外的平台。半边身子才刚刚上去,那个侍卫便迅速轻功上车,扬鞭向山下疾驰。
季枝遥整个人差点被颠下去,抓住门帘后,一点点将自己挪到安全的位置,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拉开帘子,看车内能不能再挤一个人。
裴煦一直能听到外面的动静,所以在帘子拉开时,视线准确无误地对上她的。
虽然他们之间没有很多交流,但却莫名其妙养成了一些默契。比如此刻,季枝遥手动一动,露出那双眼睛,裴煦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委屈你坐外头了。”他似是低笑了声,停顿片刻,搭在腿上的手忽然轻抬了下,“不然,公主在这儿委屈一下?”
季枝遥的视线被动作吸引,落到他腿上。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搭在上面,摇晃的马车时不时透进光线,照亮他半侧拢在黑暗中的脸。
那声公主像从前任何一次一样轻飘飘地磨过耳蜗,带着轻嘲,可是季枝遥却觉得莫名的旖旎,像刻意提醒她什么,记住他们曾经发生的事。
她很快别过头,将帘子放下,放弃进去休息的想法。
裴煦这人太无耻了!她边调整自己坐姿边这样想。
好在下山的路程并不长,没多久马车便缓缓停下来。这里没有卸货上客的大码头,只有渔夫用来垂钓时用来停靠船只的几根小木桩和浮板。
陈栢早已在此等候,见到马车上的人下来时,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裴煦经过时嗯了一声,之后忽然一顿,背后被撞了一下,之后立刻传来慌张地倒退脚步声。
“......”
陈栢微抬着头,将季枝遥的莽撞全看在眼里,一时不知道说她心大还是胆大。
“皇宫那边现在如何?”他淡淡问,并不回避季枝遥。
“......叛军攻占皇城,封锁所有宫门,不让任何人离开。还说......”
“说什么?”他语气漫不经心,似乎陈栢说什么他都能接受。
“上京传来传来消息,说不日将举行登基仪式。”
季枝遥听完觉得头有些晕,短短这段时日似乎比有的人一生都混乱。新朝才建立不过三个月,现在又要换新皇帝了,这些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头疼。
陈栢见裴煦陷入沉默,以为他正为此感到焦急,出言道:“不过眼下上京人并不服他。听说他带兵进城时,将途中许多漂亮的女子都掳进宫中,连新婚妇人都不放过。”
季枝遥又是眉头一皱。
不过说起漂亮女子,她倒是想起有一个人。只是此刻似乎并不方便问,便一直等到登上船后才开口。
船上只四个人,今早驾马车的蒙面人此刻正在甲板上划船,时刻留意周围的动向。季枝遥却也感觉他有意控制前进速度,半天过去也没见走多远,倒是让她有些想不明白。
“陛下。”季枝遥坐在一边悄悄抬头,见裴煦将手中书卷放下后,才敢小声主动开口。
裴煦并未应答,只分来一个视线,冷冰冰的,没有什么温度。
“之前在国安寺,妍妃出言不逊冲撞了我......”说到后面时,她突然觉得有些自取其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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