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治疗方案,一行人就这么在岛上住了下来。
是夜,趁着夜阑人静,无殇悄悄潜入莫白的房间,一见面,就恭恭敬敬跪下了。
“守墓人无殇,见过少主!少主何以沦落至此?”
听莫白讲完他这段时间的遭遇以及今后的打算,无殇的眉头皱得更紧。
“少主真要对那姑娘动手?”他斟酌良久,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少主有没有想过,失去紫金铃乃是天意。是天道不想让你继续执着于仇恨。逝者已矣,不如放下。”
莫白冷笑:“如何放下?像你一样,缩在这片废墟里,给仇人治病吗?”
无殇继续苦劝:“少主,事已至此,你又何必自苦?”
“我不像你,连灭族之恨都能轻轻松松放下。”莫白望着窗外无色海上倒映的渺渺月色,一双眼睛冷到了极点,“他们不是说是魔族灭了天人吗?我终有一天会踏平仙门,毁了整个修真界!以魔尊的身份。”
无殇还想再劝,却被莫白一口打断:“如果你还自认是天人,那就闭上嘴巴,乖乖配合我。”
劝说莫白失败,他只能去找韦妆,试图通过旁敲侧击,让她避过这场劫难。
“实不相瞒,与姑娘同行的年轻人是我的族人。”他摆出长者的姿态,细细揣摩着用词,“那孩子个性偏激,愤世嫉俗,一定给姑娘惹了不少麻烦。”
韦妆连连摇头:“不不不,没有!小白很善良,很好。”
“姑娘……”无殇一愣,做梦都没想到韦妆竟会用善良来形容自家少主。
见他一脸愣怔,欲言又止,韦妆笑问:“上人想说什么?”
无殇沉默良久,最终只是伏下身,恭恭敬敬朝她一拜,沉声道:“这段时间,那孩子承蒙姑娘照顾,无殇拜谢。”
“不不不,上人你太客气了!”韦妆只顾着将人扶起,丝毫没有察觉到无殇眼神中的复杂。
开不了口,根本开不了口!哪怕他已经一把年纪,见惯了各种爱恨纠葛,生死纠缠,也没办法狠下心肠告诉一个心思澄澈的少女,她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救治的男人一直想要她的性命。
第48章 冷静
◎她正在死去,她就要死了。◎
事关少主, 开不了口,却不能不管。无殇暗暗打定了主意,如果少主执意要取那姑娘性命, 大不了他到时偷偷出手保下她。
当局者迷,见过少主看那姑娘的眼神, 他可不想少主一失足成千古恨。
洗魔池就在药庐的后方, 被奇花异草环绕, 明明不过半亩见方,散发出来的灵力却磅礴浓郁, 有如实质。池水的上方飘荡着氤氲的雾气,普通人乍一眼会以为飘在温泉水上方的是水蒸气, 走近细看才会发现那是凝成了雾状的灵气。
菖蒲好奇地上前掬了一捧水, 立刻倒吸一口凉气,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呼:“是灵液,天呐!”
这半亩见方的洗魔池里装的竟不是水,而是纯粹的灵液。
“接下来的治疗不方便外人在场, 两位姑娘请先行离开。”猜到了莫白的意图,无殇毫不犹豫下了逐客令。
胜败在此一举, 莫白哪里肯让到嘴的鸭子飞了,当即一把抓住了韦妆的手, 弱弱哀求道:“我有点害怕, 你能留下陪我吗?”
韦妆面露犹豫,虽然二人对外的身份是情侣,但感情却明显还没到能够坦诚相见的份上。
“我不脱衣, 你什么都不用做, 只要站在岸上看着我就行。”莫白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少女, 一双眼睛湿漉漉的, 仿佛期待主人安抚的大狗狗。
韦妆只一眼就心软了,咬了咬唇,双颊绯红地点点头。
见韦妆答应留下,原本已经准备离开的菖蒲当即退回来,一把搂住了韦妆的胳膊,对莫白露出挑衅一笑:“既然姐姐不走,那我也不走!”
莫白挑了挑眉,故意用挑货物的眼神上下打量她一眼:“挺好的,以后我们洞房,你也别走。”
“你……”菖蒲到底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被这么一激果然瞬间涨红了脸,一张包子脸几乎要鼓成河豚,“走就走,谁稀罕看你那破身板!”
她冷哼一声,落荒而逃。
莫白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刚刚松了口气,才发现身旁的韦妆竟也面露愠色:“谁要跟你洞房?”
跟被气成河豚让人只想一把戳爆的菖蒲不同,此刻的韦妆两颊绯红,眉头微蹙,樱桃般的小嘴甚至微微撅着,那娇俏可爱的模样让莫白心中仿佛有无数只猫咪正在抓挠。
听到她的问题,莫白想也不想便答:“你啊!”
韦妆呼吸一滞,随即便狠狠一掌拍了过来:“你故意占我便宜!”
莫白闪身躲过,一击不中,韦妆改掌为拳,一拳朝莫白胸口袭来。莫白这一次没躲,就这么静静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
不出他所料,那扑面而来的劲风果然停了。韦妆的拳头就这么硬生生停在了距离他胸口不过寸许的位置。
“就知道你舍不得打我!”莫白咧开嘴,露出一抹胜利者的笑容。
“我只是不想跟一个病人一般见识!”韦妆避开他的目光,转而望向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无殇,“上人,可以开始了吗?”
无殇面露难色:“韦姑娘,你确定要留在这里?”
韦妆笑着反问:“我留在这里会影响治疗吗?”
无殇只能实话实说:“不影响。”
韦妆如释重负。
“那我不走。”她说完,甚至特意给了莫白一个安抚的眼神。
无殇劝无可劝,只能摇摇头,朝傀儡木人做了个开始的手势,默默退到了一旁。
得到指令,一直侍立在无殇两侧的两名傀儡木人立刻上前,替莫白脱去了外衣,只留下了最后一条内裤。
傀儡木人原本还想再脱,无奈莫白誓死不从,到底从两个木人手中捍卫了最后的那点尊严。他原本的打算是留下最后一层里衣,没想到两个木人比他想象中还要难缠,修为全失的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保下最后一条内裤。
“哈哈哈哈哈哈……”韦妆果然被莫白那面红耳赤的模样逗笑,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
明明也不是没被她见过不穿衣服的模样,但不知为何,眼前少女那戏谑的目光却让莫白犹如芒刺在背,落在他身上的每一道视线仿佛都带着热度,灼得他浑身发烫,手足无措。
为了缓解此刻的尴尬,他只能扑通一声跳进了洗魔池。
随着沁凉的灵液将他的整个身体包裹,他终于感觉那股令人不适的灼烧感有所缓解,他刚刚松了一口气,正准备上浮,才发现之前还温柔地包裹着他的灵液正在渐渐变得狂暴,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在传来仿佛火焰灼烧般的剧痛。
他猜到洗去体内的魔气会很疼,却没想到竟会疼到如此地步。不过片刻间,他就已经疼得连浮出水面的力气都没有了。唯一令他稍感庆幸的是,纯净的灵液不是水,并不能把人淹死。
岸上的笑声依然在继续,数息之后,笑声戛然而止,只剩少女惶然的呼唤。
“小白,小白你没事吧?”
“小白,你别吓我!”
她甚至等不及听无殇的解释便扑通一声跳进了洗魔池。
灵液清澈透明,远比水更干净,莫白只一眼就看到了正满脸凄惶地向他游来的少女。她来不及脱衣服,因为过于着急甚至甩飞了头上的发簪。
此时太阳刚刚升上中天,少女的整个身形都笼罩在了璀璨的阳光之中,随着下潜,她的满头墨发犹如海藻般在满池灵液中铺开,衣带飘飘,仿佛从天而降的仙女,美得简直令人目眩神迷。
可惜,惊艳不过一短短一瞬,从天而降的仙女忽然闭上眼睛,面露痛苦,整个人犹如煮熟的虾米般在灵液中蜷成了一团,将将好落在了莫白的怀里。
看她此刻的痛苦不似作伪,莫白才猛然意识到对于阴差阳错获得了他一身修为的她来说,置身洗魔池的感受跟他刚刚应该相差无几。
有所不同的是,他是天人,强大的鸿蒙仙体能助他修复魔气造成的损伤,然而她却只是个凡人。
继续泡在灵液之中,她很快就会死去。
这个发现让莫白蓦地一怔,一路上,他一直在思考该怎样夺去她的性命,却做梦都没想到这一天竟会来得如此轻松,如此猝不及防。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动手,她就主动跳了下来,哪怕死了,也只能说是自杀。
但只要一想到她是为了救他而跳下来的,他的一颗心竟怎样都无法平静,仿佛有百爪挠心,烈火煎熬。
少女脸上的表情正变得越发痛苦,与她相反,他身上的疼痛正在一点点缓解,当最后一丝痛感消失,他只觉股股暖流正不停涌向他的四肢百骸,浑身说不出的舒畅。
他原本只想做做戏,糊弄一下韦妆,没想到竟真的在阴差阳错间洗去了一身魔气。
如今的他体内只剩精纯的灵力,如果他愿意,他完全可以从此当一个堂堂正正的正道修士,没人能察觉到他曾经是魔尊。
可惜,大仇未报,他一心只想修魔。
怀中的少女依旧在痛苦地挣扎着,瘦瘦小小的一团因为疼痛不停在水中扭动,却依旧不忘抓紧了他的一条胳膊试图将他往上拉,明明已经自顾不暇,抓着他的那只手却异乎寻常的决绝。
从天而降的仙女变作了惊慌失措的兔子,满脸凄惶地试图带同伴离开险地。
几次尝试无果之后,她终于放弃,重新落回到他怀里,伸手,紧紧搂住了他,毫不避嫌地将脸颊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如此近的距离,莫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每一次颤抖,每一阵抽搐,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个人生机的流逝。
她就要死了,哪怕她体内没有魔气,洗魔池内浓郁到有如实质的灵液也不是她区区一个凡人能够承受的,此刻,她体内的生机正如水一般从她身上流失。
她正在死去,她就要死了。
再忍忍,再忍忍她就会死了。只要她一死,一切都能恢复正常。他将重获修为,继续君临魔界。
然而,明明是一件该高兴的事情,此刻的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胸口闷闷的,有种难以言说的酸涩与难受。
明明浸在灵液中根本不需要呼吸,他却只觉得窒息。
脑海中浮现出她眉眼弯弯,露出两颗小虎牙的情景,耳畔似乎又响起了她放肆的笑声。只要一想到一旦她死了,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那样的笑容,听到那样的笑声,他的一颗心就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捏住,不停扭曲撕扯,痛不欲生。
忍了又忍,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抱着怀中的少女跃出了洗魔池。
看到韦妆哇的一声吐出一口灵液,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他竟感觉眼眶微微有些发酸。
“很疼吗?”
韦妆脸色苍白,无声地点头。
“快把你身上的衣服脱掉!”莫白想也不想便开始扒她身上的衣服,见韦妆瞳孔微缩,慌忙解释,“上面沾满了灵液!你疼是因为灵液!”
“无殇,毛巾!”
他三下五除二扒掉她身上的衣服,接过无殇递来的毛巾替她盖上,隔着毛巾扯掉了她身上最后一件里衣。
做完这一切,他整张脸都已经涨得通红,连因为刚刚的疼痛面色苍白的韦妆都呼吸急促,满脸通红。
就在二人四目相对,尴尬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之时,无殇忽然上前,握住韦妆的手,替她蒸干了依旧湿漉漉的头发。
莫白:……
【你既然可以蒸发灵液,为什么不早说?】
【老朽见少主似乎乐在其中,不好意思坏少主好事。】
无殇捋着长须笑容满面地望着他,那眼神中分明有孺子可教的欣慰。
莫白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多丢脸的蠢事,立刻如丢掉烫手山芋般扔出了手中的里衣,想到韦妆稍后可能要继续穿,又硬着头皮让非鸟捡了回来。
所幸韦妆刚刚一直在被疼痛折磨,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这点小动作。
“小白,好疼,呜呜呜……”少女缩在他怀中,眼泪汪汪,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痛苦脆弱。
“真难看!”莫白低头扫她一眼,满脸嫌弃,“别人家的姑娘哭起来梨花带雨,一个赛一个的好看,你哭起来怎么像狗?”
他没说谎,之前满身灵液看不出来,此刻蒸干了灵液他才发现怀中的少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真真是惨不忍睹。
“混蛋!你才哭起来像狗!”韦妆恶狠狠扬起了拳头,这一次的拳头稳稳落在了莫白的胸口,只是跟之前带着劲风的拳头不同,绵软无力,不带丝毫杀伤力。
这一拳捶在胸口,与其说是拳,不如说是挠,搔得莫白仿佛有无数道细细的雷电瞬间涌遍全身,酥酥麻麻,难以言表。
他原以为只要蒸干灵液,她就能安然无恙,没想到灵液明明已经被蒸干,怀中的少女却依旧眉头紧锁,浑身颤抖,分明依然疼痛难当。
他低头望向少女手腕上的紫金铃,果然,一直热衷于嘲讽他这个前主人的紫金铃此时已失去了活力,软趴趴地耷拉在韦妆手腕上,仿佛一件毫无灵智的死物。
眼前的少女不过只是个凡人,既没有灵根,也没有魔骨,能够调用他的魔气,仅仅只是因为紫金铃,对于她来说,紫金铃就像是她的灵根,她的魔骨。
一旦失去了紫金铃,她那被魔气侵蚀过的身体站在修真界的大地上,将会像泡在洗魔池中一样疼。
从她身上取走紫金铃,对如今的她来说大概就像是修真者被剜去灵根,修魔者被夺走魔骨。
就在莫白犹豫着要不要不顾她的死活强行夺回紫金铃之时,紫金铃上忽然闪过一道流光,重新恢复了生机。
它果然很喜欢韦妆,一恢复灵智便第一时间重新认了主。
随着紫金铃内的魔气缓缓流淌遍她全身,她脸上痛苦的表情渐渐平复,身体也不再颤抖。大约是累极了,竟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丝毫不顾忌自己刚刚被莫白扒光,此刻还躺在他的怀中。
“就这么相信我吗?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莫白哭笑不得。
他本是调侃,没想到说完,心中的欲念竟真的开始翻腾,望着眼前少女那因为忍痛被咬得鲜红的唇,蠢蠢欲动着试图一亲芳泽。
他慌忙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该死的千机引!
她到底有什么好?无耻,粗俗,幼稚,可笑,还要再加一条愚蠢。既然陆行舟能猜到他的身份,他不信以她的聪明会猜不到。她到底是当局者迷,还是明明有所怀疑,却单纯不愿将他往坏处想?
前者愚蠢,后者翻倍的愚蠢!
鉴于弄死一个蠢货实在没什么成就感,今天就算了。
莫白默默装了一瓶洗魔池的灵液。暗暗打定了主意,要带她回玄渊境。只要回到玄渊境,沐浴在魔气里,到时再拿走紫金铃,她就不会疼了。
紫金铃可以暂时寄放在她那里,但他满身的修为不行。不拿回修为,他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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