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诗名,范增激动的不可抑制,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在公子心中,他竟然是这山,是这海不成。
片刻后,纸上的字迹尽数消失了。
范增慌的厉害,将纸张对着阳光,仔细打量,最后结果却不尽人意。
纸上,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他略背下来的那几句话,确实不是他能说出口的,昭示着,这荷包中,确实有话传来。
范增叫停马车,他起身对着咸阳城的方向鞠躬作揖,满脸惆怅道:“增,别无选择。”
*
而苏檀进大将军府后,又往外看了一眼,范增是一个很难搞的人,他骄傲自负,却又对楚国忠心耿耿,他现在就是往他心里埋刺,楚国并不缺人,白身想要出头,可没有秦国这礼遇的态度。
再者,见过了强者,谁又能将就。
苏檀还谢了曹操的短歌行,感谢他文采这么好,要是他来说,肯定就说,你来吧,我这可好了,但是辞藻这么华丽,他一时还写不出。
而且他留了心眼,用了墨水消失法写的信,如果范增在城门口之前打开,他就能看到,如果他在之后,说明并没有留下之心,那荷包中,便只剩了一张白纸。
“你为何这么喜欢范增?”王贲皱着眉头问,他看范增就挺烦的,说话很不讨喜,想揍他一顿。
“他是人才。”苏檀漫不经心道。
王贲:?
“比我还人才?”他将信将疑。
苏檀摸着下巴想,不是一个赛道没法比,但是没关系,他深谙人际关系的道理,那就是谁在眼前就夸谁。
“当然是贲最人才了。”他小脸满是严肃,认真夸:“以后贲是最好的将军,目光所指之处,皆为贲打下的疆土,然后可以指着那片陌生的江山,一脸骄傲的说,看,这就是贲为你打下的江山!”
王贲:!
夸到他心坎里了。
他喜欢!
真是太喜欢了。
苏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温声道:“范增乃是臣子,你是扶苏的兄弟,不能比的。”
王贲便笑的非常快活。
他便逢人就要说,哎呀公子扶苏说,他以后会是最厉害的将军。
还在他爹跟前显摆,说要指着一片陌生的疆土,跟公子扶苏说,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然后就被王翦给摁住锤了一顿。
路过的季姬见他被锤,兴高采烈地跟他干了一架,锤的他满头都是包,然后高高兴兴地走了。
王贲:?
今天好像高兴了,但不是很多。
等苏檀进来书房的时候,就见他蔫哒哒的坐在廊下,一脸委屈。
“怎的了?”他问。
王贲张了张嘴,正要哭诉自己的遭遇,就见不远处的季姬冲他抹了抹脖子。
“哎,做男人难啊。”
他唏嘘。
苏檀顿时黑线,却还是柔声安慰:“好啦好啦,我懂你的难处,男人确实好难。”
这样想着,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马上就要秋天了,今年秋日再吃些柿子,就吃不到甜甜的水果了。”王贲突然感慨。
苏檀:!
这个时候可不跟你讲究什么冷藏,没了就是没了。
“那得想想法子,趁着还有,赶紧存一点。”
等回章台宫后,他便有些神思不属,琢磨着怎么把时下的水果给保存下来,这个时候水果特别少,南郡倒是有柑橘,但是鲜少会运到秦地来。
他看嬴政没有注意到这边,便偷偷打开小视频,一看就惊喜住了。
——《罐头的制作》
呜呜呜他也是有点气运在身上的,想要什么,小视频就给什么,这真是太好了。
将水果切块,放入水、白糖等,上锅蒸十五分钟,出锅密封即可。
苏檀面无表情的看着白糖二字,气的咬着后槽牙。
高兴早了!
他这只有麦芽糖,没有白砂糖。
但是没关系,罐头不一定是甜的,等他打下百越,就有甘蔗熬糖了,他突然有点斗志勃勃了。
白水罐头,在没有水果的冬日,应该也是一道非常美味的点心了。
没关系,可以做。
苏檀当即就笑眯眯的挨着高大的男人坐下。
“阿父~”他唤起阿父来,也是甜滋滋的。
“有话就说。”嬴政皱眉。
“就是先前做桂花露,想到一个好东西,到时候甚至可以作为军备,出海打仗必不可少!”
嬴政:“什么?”
“罐头啊,就是把水果放在陶罐里蒸熟,然后用封泥密封起来,到吃的时候,一拍,你想想寒冷的冬日里,什么水果都没有了,你坐在炉火前,被炉火照的腹中火气蒸腾,你这时候打算怎么办?”
苏檀决定循循善诱。
嬴政侧眸,不置可否道:“上山打猎,消消火。”
苏檀:……
“难道你不想来一口甘甜香脆的枣吗?”
嬴政按着他的说法想了想,诚实的点头,如果能吃来,他还是不拒绝的。
苏檀小手一拍,乐呵呵道:“那就成了。”
这时候最难的不是做出来这些,而是运输,那些狭窄弯折的乡间小道还好,上山下山的地方,不提匪徒,光是野兽就叫人吃一壶了。
运输是最难的。
所以漕运才那般重要。
能做到什么就做点什么吧,就算秦朝灭亡了,可是那些东西都遗留下来了。
能作为老祖宗,为后世子孙留点什么,也是极好的。
留下火种才最重要,他要相信这些厉害的老祖宗们,干啥啥行。
这样想着,他又忙活起来,叫李信去收购柑橘类水果,叫蒙恬去收购枣、桃、李等水果。
只要现在有的,都要买来。
王贲眼巴巴地瞅着:“我呢我呢?”
苏檀有些迟疑,王贲在他心里,有点类似张飞,大概率是跟在蒙恬屁股后面大喊‘俺也一样’,叫他去做买卖,他担心王贲被骗的裤衩都不剩。
但王贲不服气,他觉得自己也能为公子扶苏做点什么。
“你去买陶罐,这事是最重要了,有好陶罐,才有后面我想要的一切东西。”
要是有瓷罐就好了。
可惜现在秦国就这俩匠人,根本不够使,就算是现学也不够。
但是陶罐也尽够了。
“一定要严格把控质量,陶罐好了,后面的一切才好。”苏檀殷殷叮嘱。
王贲信心满满地点头。
但是离开公子扶苏的视线后,他一转弯,直接去找他妹妹了,自家人了解自家事,他确实不如妹妹聪慧,要她压场子才行。
季姬一听,当即就拒绝。
“区区买陶罐的差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是大将军府的人,带两个兵卒往那一站,谁也不敢糊弄你,何苦我跑一趟,不去。”
王贲顿时着急了。
“这不一样,这是我头一次办差事,怎么也要圆满了,你就去一趟,我看你怎么跟别人交流的,最主要的是讲价,我要用最低的价格,买最好的货,还是你口才好。”
季姬摇头。
他便忍痛摘下腰间荷包,满脸不舍道:“这个月的例银,给你了。”
季姬这才满意点头。
*
苏檀不知两人还有这官司,他出大将军府后,又开始在街上转悠,一边盯着人看,一边盯着铺子看,那双眼睛忙的不得了。
要捞人,还要选个赚钱的铺子。
他走着走着,看到先前卖纸的铺子,就迈步走了进去,一进去,就见一个年轻人满脸涨红的立在店内,显然是气的狠了。
却仍旧彬彬有礼的说着:“我不要这两张桐油纸,你多给我算几个大子就成。”
他一身白衣,洗的边角都磨的不成样子。
见人来人,往边上让了让,显然有些羞赧,却还是挺直脊背,认真说出自己的需求。
苏檀多看了他两眼,一旁的店家顿时为难道:“实不相瞒,这桐油纸就是添头,那有拿添头换钱的道理。”
听着两人交谈,他有些懵,便在一旁的纸堆里开始看,挨个摸摸看看,感受一下触感。
他当初选择将纸的做法交给旁人,也有想要看看谁家能做出不一样的来。
光靠着一群人,谈不了发展。
“是鄙人无状了。”
那年轻人惆怅的声音响起,苏檀挑眉:“你可是有什么难处?说来我听听,能帮就帮你了。”
第37章
自从跨入纸坊, 瞧见年轻人后,他就在默默观察着。
对方的礼节是属于贵族礼仪,行动间的仪态是改不掉, 但他又穿着白衣,衣袍被磨毛的痕迹, 确实非常真实。
所以苏檀就在店里磨蹭着, 没有立马上前。
等对方被店家拒绝后, 这才出现说话。
年轻男子闻言神色一怔, 他先是恭谨作揖, 这才低声道:“肃并无难处, 只谋生罢了,辛苦做得这纸, 想换银钱与家父买药吃。”
苏檀闻言,并没有发现纰漏之处, 但他见肃的贵族仪态做不得假。
“敢问兄台贵姓?”他笑眯眯道。
时下讲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只要回答,就是真的。
果然见年轻人面上显出一丝难色, 却还是垂眸恭谨道:“免贵,肃之姓,韩。”
苏檀闻言心里有些失落,韩肃,他没听过。
但时下的姓一般和国土相关,比如韩国王室就姓韩,再结合他身上的贵族礼仪, 他不由得眸色微闪, 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觉得他好像又捡到宝了。
当然, 按着年纪猜算,这大概很可能是宝他爹。
他心里有了计较,就乐呵呵道:“相逢即是有缘,苏苏不才,家中略有几分薄产,为给家中母亲祈福,向来爱管天下不平事,为诸人分忧,你父亲若需要买药看病,不若请你父亲来,苏苏家中有府医,可以为你延医请药。”
韩肃面上带出踌躇之色,若他自己如此,便也罢了,可父亲病的厉害,倒叫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肃,谢苏苏恩情。”
苏檀闻言乐呵呵道:“你叫肃,我叫苏苏,可见是上天指引的缘分。”
两人说着,韩肃便回家请他老父亲去了,而苏檀在纸坊里来回看着收回来的纸,当看到角落堆着的软塌塌的纸,他顿时眼前一亮。
“店家,这纸是谁家送来的?”
多好的草纸,看起来柔软许多。
店家见他拿这个纸,并不以他是小孩就骗他,认真道:“这家的纸做坏了,很软,无法书写,氤氲的厉害,根本不成字形。”
然而苏檀却两眼放光:“劳烦掌柜请他过来,苏苏要买他的造纸方子。”
店家满脸不解,认真跟他解释,说这纸是废的,根本用不了。让他回去跟家中长辈商议,若对方同意,再做考虑也不迟。
“谢谢店家。”苏檀软糯道谢,温柔道:“你的意思我是明白的,只是苏苏买回去不是用来书写,而是用来做厕纸,代替厕筹,这样柔软吸水的纸,用来岂不是正好。”
当初他马不停蹄地拿出蔡侯纸的方子,所求不过就是厕纸罢了。
店家这才不说什么,拿出这卷纸边上的信息,看着地址和人名,叫店小二去找人了。
而在此时,韩肃牵着小毛驴,小毛驴上坐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慢慢地赶了过来。
苏檀看着老者蜡黄的面色,就知道韩肃为什么不惜暴露秘密,也答应他的说辞了。
他当即就做出请的手势,带着两人去了大将军府隔壁的小院子,那是上次范增事件后,他琢磨的院子,这样以来,暴露的没那么快了。
等他进了小院,险些没绷住笑出声来,就见王贲穿着管家的服饰,立在门口,装的还挺像。
这里面的侍从一水的兵丁,全是高大的壮汉,小毛驴在门口都不肯往里走了。
就连韩肃都迟疑起来,好在此时,府医提着药箱快速地走过来,那浑身的药香味,和花白的胡子,让这个小府邸看起来都牢靠三分。
等众人在正堂坐定,府医二话不说就开始诊脉,一一说出病症,又开出方子,这才笑着道:“令尊这病症不打紧,也就是拖的久了,病入肺腑,慢慢养着也就好了。”
在看病时,苏檀在认真观察着韩肃的父亲,越看越觉得他的猜测是对的。
因为他父亲比他还要有贵族礼仪。
这时候王室、贵族、黔首、奴隶之间是有不可逾越的天堑,融不进去就是融不进去。
等府医去抓药熬药,苏檀便漫不经心地跟他们聊天。
说话到中途时,他随口道:“当年楚怀王以十万大军护送韩虮虱回韩国,临到韩国边境,又说不肯回去,如今也不知流落到何方了。”
老者正在捋胡子的手一顿。
而韩肃面色不变,端着茶盏的手,却紧张到捏的发白。
苏檀小手托腮,看着老者,笑眯眯道:“不过韩虮虱的儿子韩非在韩国有点惨啊,他多次上书韩王,盼着他能励精图治,把治国政策都塞到韩王嘴里,他还要吐出来。”
他有些惋惜的想,那可是韩非,集法家之长,归本于黄老,要是来秦国,他得高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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