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手展开江春月的帕子,目光看到她角落里绣的一只狗头后,笑出声来。
“你绣的?”
“嗯。”
她其实绣工已经不错了,只不过没使用常用的花样,而是自创了一只黄皮白脸立耳狗头样式。
说自创也不对,她前世捡到一只这样的小黄狗,但她病了后,没空照料它,听下人说不知吃了什么,毒死了,她听了更加伤心难过,病情愈重。
今生她去不了京城,恐怕也遇不上她心爱的小狗了。
只能缝在帕子上,以作纪念。
柳轻笑后,将她的帕子收入袖笼,端茶抿了一口,道:“你用我的吧,这个送给我,可好?”
江春月纠结的眉毛都快缠在一起了,她本就在随州拜财神时丢了一条了,如今好不容绣好,实在是不想丢弃,可是若是拒绝,又似乎伤了柳轻的心。
柳轻垂着眸,看不到江春月的纠结,面庞有些红润,耳侧有一绺头发垂落下来,“我什么时候入赘给江小姐?”
“啊?”江春月的注意力从狗头转移到他这句话上来,跨度太大,一时没听明白。
柳轻暗自咬了咬唇,脸似乎越发红了:“我并没有催江小姐的意思,如果可以,请给我个日期,我为你缝制嫁衣。”
江春月张大了嘴巴,缝制嫁衣?
这般贤惠!
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找人算了,三天后就是个好日子,不用缝嫁衣,我让人做好了。”
柳轻没想到这么快,他内心生出一点疑惑:总觉得江小姐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想尽快成亲。
很快疑虑被打消,他本孑然一身,她能图他什么呢,就是把他卖了,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我等你。”
柳轻抬起头来,目光奇亮,面色绯红,望着她,重新说了一遍:“我等你。”
江春月突然感受到他的郑重,也认真点了点头:“好,所有东西我都会准备好的,如果你有时间,去把妹妹接过来吧,到时候你们一起住在我这里,反正我宅子挺大的。”
在竹溪,她又买了个更大点的四进宅子。
柳轻的眸色闪烁几下,心脏“咚咚”若锤鼓,这一切好似做梦似的。
两人分别,按照婚俗,在这之前,他们是不能见面了。
婚礼的布置也紧锣密鼓的铺开,礼堂就设在胭脂铺,洞房则在她的宅院。
这三日江春月右眼老是跳,心神不宁的,她按着自己的有眼,不乐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怎么老觉得心里不舒服,心总提着。”
琪清安慰她:“是小姐记错了,分明是右眼跳灾左眼跳财。”
江春月噘嘴:“少骗我。”
过会,江春月抓住琪清的手,一脸丧气:“明天就成亲了,琪清,我会顺利成亲的吧!”
“柳公子的妹妹都接到竹溪来了,咱们的聘礼也送下去了,小姐的婚事一定会非常顺利。”
江春月欲哭无泪,“希望如此……”
可别像话本子那么狗血,来个死去的夫君突然出现在新娘的礼堂。
万万不可!
——
三天两夜,程玉璋与林四几乎马不停蹄的赶到了竹溪。
在江府那几天,他住在江春月的濯缨阁时,见到几位小时候照看江春月的嬷嬷,听了关于她生母冯氏一星半点的消息。
她生母冯氏与江政禹都来自竹溪。
江政禹找来找去,偏偏没有找竹溪。
这座位于盆地边缘的小城,潮湿多雨,程玉璋一到,天空中就飘起细细蒙蒙的雨丝,几乎感觉不到,如同云雾。
程玉璋心绪万千,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林四看出公子心情不好,默默陪着在他身后,他们少爷可是程阁老的嫡子,程家的未来,偏偏被一个女人耍弄,此女实在可恶。
进入城门,程玉璋走了一段,才问林四:“她在哪?”
“西街左数第二家的胭脂铺,左边还有一个布店。”
竹溪比随州小,就两条街,东西各一条主街,大部分商铺小贩都分布在这里。
程玉璋很容易就找到了林四说的胭脂铺,一人高的牌匾,二层尖角小楼,底下客人来来往往,男女都有。
他微眯眼睛,抬头看着这“汝催妆”三个字,竟觉得这字迹似乎与自己的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笔锋处。
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内心油然而生。
如何见她呢。
程玉璋还没想好。
他望了眼对面一间茶楼,二楼凭栏可以将胭脂铺一览无余。
茶楼还有住间,程玉璋与林四二人沐浴更衣,才到二楼栏杆处喝茶。
周围还有不少茶客,讨论竹溪的大小事。
程玉璋目光一直盯着对面的小楼。
“对面那胭脂铺真是越做越红火,我内子就吵着非要汝催妆的胭脂水粉,说她那里调制的好。”
“听说并不是底下人做的好,而是老板水平高,那江老板一介女流,来历不明,但应该是见过世面的,品味上等,做出来的东西自然就好。”
“还是个女人?”
“是,姓江,行里都称一声江老板,据说是个死了夫君的寡妇。”
程玉璋握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溅出,滚落在他手上,他却只放下茶杯,丝毫不觉一般。
林四一惊,又不知所措:“公子,你……”
这可是刚烧开的滚水。
程玉璋将手放到案几底下:“无碍。”
他脑海中一直在重复邻座那句“死了夫君的寡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为她在外面挣取功名,她却偷偷跑了,跑了还不说,还到处跟人说他死了。
程玉璋内心一把火烧的越旺。
林四自然也将这对话听得清楚,他内心更为少爷感到不值:少爷这么好,这女人凭什么!
邻座的谈论并没有被程玉璋这桌影响到。
“听说江老板绝色容颜,不过她很少出来,我还是听我内人说的,最近有不少人见到了江老板真容,那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进宫能当娘娘的美貌。”
“哦?嫂嫂如何听说的。”
“是喜婶,最近这江老板,在相看呢。”
对方发出怪异的单音,两个男人大笑起来,当做茶余谈资。
唯独他们隔壁的程玉璋快咬碎了满口牙。
江春月在相看。
比起“江春月跑了”、“江春月说自己死了”而言,“江春月在相看”带给他的十倍的伤害。
他甚至再也找不到理由安慰自己,为江春月开脱。
江春月,背叛了自己。
霎时,林四眼中,就见到少爷的眼角红了,他自然懂,立即起身,跪在他面前:“公子,您只要下命令,属下立马将那罪……”
“坐下!”
程玉璋低声命令,打断了他的话。
他闭眸定神,再睁开时,双眼已清明一片。
没必要再等了。
“你在外面等着,我一个人进去。”
林四担忧:“若那毒妇想要陷害公子怎么办。”
“不听我之言我不留你。”程玉璋留下一句,顷刻下楼去,他撩袍登上胭脂铺的台阶,走入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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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皎皎,我回来了◎
“真的要这么快成亲吗?皎皎, 我很担心你。”李黎郁黛眉微蹙,对闺友提到的明日成亲表示担忧。
江春月半歪在贵妃榻上,斜倚着, 一只手搭在小腹前,一只手携了一条素色丝帕, 搭在眼前, 病歪歪的:“不要担心……”
这自我安慰的话她自己都不信。
李黎郁又问了关于柳轻一大堆问题,江春月答的漫不经心, 觉得越躺着越头晕目眩,索性起来, 坐在靠窗的位置, 吹了会凤,才觉得好受。
只一会, 她就如坐针毡起来, 总觉得靠窗这里极其不舒服, 像是被人盯着似的, 这下不止头晕, 甚至还有点恶心。
她抬手将支窗子的木撑放下, 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
“你看起来不好啊,要不暂且将成亲的事宜推迟算了, 也容你多想想, 不要脑袋发热。”李黎郁给她倒了杯热水。
“不了, 就这样罢。”江春月有气无力。
“好……”李黎郁闷闷想了一会:“那柳轻进门后,我还能经常来吗?”
江春月被她这句话逗笑了, 李黎郁有时候古灵精怪, 有时候是极其纯真的少女。
“当然可以, 我这里永远不会拦你。”
李黎郁这才笑了, 嘱托几句,与她告别。
她玩着腰间拴着的穗子,下楼时漫不经心,一边感叹她兄长终究没机会,一边又对那个叫“柳轻”的表示怀疑,万一这人觊觎皎皎的财产怎么办。
脑子乱糟糟的,她甚至想到了,这柳轻比之皎皎那一去不复返的夫君如何,正胡思乱想,眼睛在底下随意一扫,竟捕捉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她的目光已惯性般匆匆滑过,她强行停下,又重新看回来,目光锁定在了那个人群里一眼看着没什么,再看惊为天人的人物。
这世间竟有这般好看的男子!
皎皎说柳轻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可是她却觉得柳轻不及此人。
只见一身长八尺,头戴四方巾,面庞儒秀,身着月白色素面束腰直裰,整个人显得修长疏朗,既不似壮汉,又没有半点阴柔。
不过就是……眼神凶了点,她收回目光,不再关注,又联想,此人比之柳轻如何?
这人便是程玉璋,他一进来,就有人迎上来。
程玉璋打断了那人介绍新款脂粉,只淡淡一句:“我找你们江老板。”
他在心中慢慢咀嚼这个称呼。
那人一愣,“我们老板在二楼,您可以上去找她。”
程玉璋抬步就往楼上去,一刻不停。
只刚迈了几阶,就有一丫鬟走过来制止:“客官,二楼是不能随便上的。”
程玉璋看她一眼,察觉出几分眼熟,再仔细回忆,不难想起是那日在家对面的宅门口见过。
原来是“对面小姐”的丫鬟。
程玉璋内心又冷了几分,他抬步继续往上走,不予理会。
连秋一急,可又无可奈何,只好赶紧去叫人,没多久,江硕就赶过来了。
他大步下楼,后面连秋小碎步跟着,“一个看着挺斯文的男子,不像是砸场子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好像还有点眼熟……”
她说时,江硕也见到了连秋口中“有点眼熟”的男子,连秋已经大半年没见过姑爷,可能忘了,但是江硕是刚在随州见过不多久,自然认得。
只看他一眼,江硕脚下就停了,目光里充满了震惊。
脑袋里只有醒目的几个大字:姑爷杀来了!
连秋好一会才追过来,正要往前,被江硕抬手拦住,他压低声音,“你不觉得他像一个人?”
“觉得,像谁呢?”
江硕一顿,小声道:“像小姐死去的夫君。”
连秋:“别说,还真怪像嘞,这世上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吗?”
“……”
程玉璋一步一阶,稳稳的向上走着,江硕一看难办,但又不能不办,比连秋先反应过来:“你立马回去告诉小姐,我先拖住他!”
连秋立马折身往上跑。
江硕上前,挡住了程玉璋的去路。
“这位……公子,咳,没有我们老板的允许,你不能上去。”
程玉璋站定,抬头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江硕内心就慌的不行,眼神左右躲闪,就是不敢与他对视。
他分明在先生的教导下,长了不少定力,却轻易在这个比自己小的男人面前破功。
实在是他的眼神好可怕。
冷的像一潭黑水!
程玉璋嘴角微微透出几丝冷笑:“你认得我。”
他发现了端倪。
江硕心里“咯噔”一下,被发现了!
这个姑爷真的好可怕。
那也不行,为了小姐,他必须强拦!
“我不认识你,你不能上去!”借着楼梯高度差,他从程玉璋头顶上往后看,不看他,梗着脖子强硬道。
“我来找我娘子。”程玉璋声音似乎也听不出多生气。
江硕心肝颤了颤:“你找错地方了。”
程玉璋也失去了耐心:“让开。”
江硕站定不动,“不。”
这个“不”字,显然没什么底气。
“林四。”
在江硕没反应过来他叫的谁时,眼前已突然闪过来一个身影,其速度之快,非他能比,绝对是武艺高强之人。
这人逼近他,一把什么锋利的东西就抵在他脖子上,江硕气急,伸手就去抓,却被此人轻巧的别了手,按在了背上,动弹不得,他奋力抗衡,不得动弹半分。
程玉璋及时出声:“勿伤人。”
这人不知按了他哪里,他甚至喊都喊不出声。
这并未引来注目,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跟江硕关系好,勾肩搭背的。
林四将江硕拉开,给少爷让道。
程玉璋得以继续往上。
见少爷过去,林四对江硕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带他绕过拐角处,从怀里摸出绳子,将其五花大绑。
这可是他第一次在少爷面前表现,他十分得意。
程玉璋上了二楼,二楼房间不多,也很容易分辨主次,他直朝最里面一紧闭的花门处走去。
连秋慌张跑进来的时候,江春月正扶着脑袋坐在茶桌前休息,见她进来,脸上慌张的跟见了鬼似的,心里立马沉到底:“怎么了!”
“小姐,小姐,姑爷,程玉璋,来了,下面!”
连秋语不成句,还好江春月听明白了。
她瞳孔缩了缩,震惊的差点从座位上滚下来:“你说,程玉璋来了?”
“对,小姐,就在楼梯处,不知道江硕能拦住他多久!”
连秋着急的快哭了。
江春月一时太阳穴突突直跳,差点晕过去,她那心里不踏实的感觉,在这一刻,竟然落地了。
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程玉璋真的找来了。
他不光回来了,还能找到她,她也不知道为何会跟前世差别这么大,但现在管不了这么多,毕竟,保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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