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能睡了么?”岑迦南有些没好气地问她。
谈宝璐连忙小鸡啄米连连点头。
“那就给本王,闭眼。”宽厚的手掌盖在了她的眼皮上,令她合拢了眼皮。
因岑迦南掌心的温度,谈宝璐的心一跳得飞快。
这种几乎要从胸口跳出的感觉,与方才的恐惧截然不同。
怦怦,怦怦……
同样是飞快的,但后者有一丝欢愉在其中。
谈宝璐没有细尝其中滋味,今晚她太疲累了,心情又大起大落,脑中各种思绪纷纷杂杂,不知不觉竟躺在岑迦南的身侧,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不曾知道,当她熟睡后,岑迦南睁开了眼睛。
*
待第二日苏醒过来,床侧空着,岑迦南已经走了。那根岑迦南绑着自己右手手腕的玉带还在床梁上。分明他没对她做什么,但不知为何,看着这根腰带,她还是有些难为情。
她没让自己再懒一刻床,飞快穿好衣物。她推开窗子,就见刚练完功的岑迦南,正在喂三只巨大的鹰隼。
那几头鹰养得非常好,爪子锋利,眼眸炯炯有神,羽毛乌黑油亮,张开翅膀时,足足有一人手臂宽长。
但谈宝璐莫名觉得,它们围着岑迦南要东西吃的样子,非常像谈妮和谈杰养的小鸭子。想到这里,谈宝璐忍不住抿唇偷笑了一声。
这一笑,岑迦南比老鹰还要锐利的眼眸,便直勾勾地射了过来,望见她时,眼尾上扬起的凤眼微微眯了眯。
见状谈宝璐吓了一跳,连忙往下一蹲,躲到了窗台下面。
她在窗台下躲着,没见岑迦南进来,进来的是几位岑迦南府上的侍女。
那侍女与她熟悉,已将她当成了半个主母。谈宝璐解释再三,那侍女也不信,为她更衣盘发时叽叽喳喳地说了许多。
“殿下每日寅时起床练功,卯时出门上朝办公,亥时左右回府休息。今日不知怎的了,殿下起得比平常还要早呢,丑时就开始练了。”
谈宝璐问:“他每天办公到这么晚?”
侍女说:“殿下十分勤勉,亥时已经是回来得早了,有时候子时才回,有时候回来了还要见宾客。”
谈宝璐点了点头,心道,原来岑迦南这么忙,难怪说自己缺个书童了。
因岑迦南的首肯,谈宝璐终于有机会见上谈俞一面。
天牢里,谈俞没被上刑,他端坐在牢房中,头发松散,一脸清灰。
“大哥。”谈宝璐见到这样的谈俞,眼眶不由一红。不过还好,还好,只要大哥还没被贬上路,他就还有救。
谈宝璐忍住眼泪,强打起精神,从食盒里一样一样拿出吃食,“大哥,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饭菜,牢房里的东西一定不怎么好吃,哥,你都瘦了。”
谈俞笑了笑,说:“我这才刚待一天,瘦哪儿有瘦这么快的?”
他接过谈宝璐递来的竹筷,正要夹菜,突然手一顿,道:“宝璐,你是怎么来的?我被关押在天牢,谁都不能来看我,就连爹爹都没能进来,是谁,让你来的?”
“我……”谈宝璐一时语塞,但这些话,她不得不说,“大哥,是武烈王殿下开恩允我进来的。”
“他?”谈俞惊讶道,“你们,你们是何关系?”
谈宝璐说:“幼时我不是进宫当过几日公主的伴读么?那时他也在其中,前几日他遇刺,我刚好也在,一来二去,就有些交情。大哥,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你干的,那些钱你一分都没拿,只要你同意跟他合作……”
“谈宝璐。”谈俞坚决地打断了她的话,“够了。”
“大哥……”
“岑迦南天生邪骨在朝野中一手遮天,指鹿为马,搅得天翻地覆!你怎么能与这种人为伍?你怎么能劝你哥哥与这种人为伍?你还是个姑娘家……一个姑娘家与他这种人能有什么关系?”
“大哥,你听我说。”谈宝璐急切道:“我整理过大哥这些年的全部书信和公文,那笔不翼而飞的款项,绝对没有进入岑迦南的腰包,反而进入了国库。”
“谈宝璐。”谈俞义正言辞地喝道:“听听你在说什么!”
“是真的,大哥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说。”谈宝璐道:“岑迦南的确名声不好,但那是因为他天生异瞳,模样与他人生得不一样。这也不是他能决定得了的,就像人不能决定自己是高是矮。我不知道他以前在朝中有没有做过丧尽天良的事,但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我看到的证据说明,岑迦南同这件事没有关系,推你出来顶罪的也不是他,而是现在在龙椅上坐着的那个!”
“够了。”谈俞重重地搁下筷子,“你真以为岑迦南是什么好人?低头看看,看看你脚下,看看你脚下砖头缝里的黑泥,你以为那是泥巴吗?那是血!这整座天牢上下三层,全是岑迦南一手打造,他掌管刑部,十大酷刑有七样出自他手。你觉得这样的人没做过丧尽天良的事?”
“宝璐,是大哥不对,大哥离开家的时间太久,没能好好照顾你,没能好好教导你,让你走上了邪路。大哥被贬也好,就借此事,以正你的视听,让你重新明白什么叫忠君爱国!”
谈宝璐红着眼眶问:“可是,如果你效忠的不是一个好人,这个人会毁掉无数人,陷黎民苍生于危难之中,那也算爱国吗?”
“谈宝璐!”谈俞两眼血红地低吼了一声。
谈宝璐默默站起身,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只她亲笔写就的手札,谈俞不接,她就放到谈俞的脚边,“这是我这几天借为大哥整理书信收集到的全部证据,我只求大哥你看一眼,再做定夺。”
谈俞扭开头,不看一眼那本小册子,怒道:“出去。”
谈宝璐揉了揉眼皮,看着谈俞说:“我今日先出去了,明日我会再来的。大哥,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你贬去琼州。”
“殿下……”岑迦南站在天牢的转角处,将方才兄妹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不是怪物!”
“他不是邪骨!”
“你们,你们不许再这么说啦!”
“大哥哥,你的眼睛一点都不可怕,它,它一闪一闪的,好像,好像天上的星星哇!”
像吗?
他觉得一点都不像。
他觉得那女孩儿肉嘟嘟的小脸上,一对圆润的大眼睛才是真正令天上银河繁星一众失去了颜色。
明明是个小个子,明明才刚到他的肩头,却已经敢挡在他的面前,喝退那些耻笑他的人。
这些辱骂欺侮他的人中有谁,他早就面目不清,他有的是手段将这些人的嘴给撕烂,让他们将自己说的话塞回嗓子眼里。但,唯独那个站在他前面的,小小的背影,他如何也忘不掉。
他想弄清楚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困扰?
执念?
一大一小两道模糊的影子在他的视线中缓缓重合,他看着谈宝璐抱着食盒,离开了天牢。
“关于谈俞的罪名,”徐玉继续说:“已经重新拟好了折子。但……这折子若递了上去,就以为着将立刻重启调查,圣上藏匿的钱库就将曝光于天下,届时殿下再也装不得不知了。而且……”
徐玉转头看向牢狱,“这位看起来似乎是个硬骨头。”
岑迦南默了片刻,道:“递上去。”
他缓步朝在牢狱中枯坐着的谈俞走去。
“还有一事。”徐玉在岑迦南身后道。
岑迦南微微颔首,示意他直说。
徐玉道:“据奴才所知,这个谈俞其实并非是谈魏的亲生子。”
岑迦南脚步一顿。
“谈魏当年与正妻一直膝下无子,于是从同族中抱来了一个孩子过继在谈魏名下,那个孩子就是谈俞。”徐玉说。
岑迦南看着谈俞,问:“这件事谈俞本人知不知道?”
“谈俞当年过继时已四岁有余,已懂人事,自然知晓。但……谈三姑娘当年还未出生,多半还不知此事。”
岑迦南道:“知道了。”
徐玉躬身向前,为岑迦南打开了关押谈俞的牢房铜锁。
作者有话说:
这里女主说男主眼睛好看不是bug哈!
女主小时候的确说过,
但是这是她做的一件很无意的事情,所以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也就更不用谈记不记得了。
第21章
◎“眼睛红的,哭着过来的?”◎
就在谈俞要拾起谈宝璐给他写的手札时, 岑迦南缓步走进了牢房中。
谈俞立刻停下动作,双目圆瞪, 嫉恶如仇地看向他。
岑迦南简明扼要地吐出两个字:“名单。”
谈俞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我绝不和你这种人同流合污。”
“嗯。”岑迦南慵懒地应了一声。他背对着谈俞,立在天牢唯一的那扇天窗下,金色的光线之中,有清砂红尘飞舞,让他的拖曳在地的紫色衣袍散发出一圈圈光晕。
他抬起了手,修长的指尖夹着什么东西, 然后对准了那缕光。
他饶有兴趣地说:“贺兰石,只有大禹一带才能开凿出来的石头,成色的确不错。”
谈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惊讶道:“怎么,怎么会在你这里?”
岑迦南合拢掌心,将那串手链攥进手中, 反问道:“怎么,谈大人也见过这石头?”
“你, 你……”谈俞低吼:“你离我妹妹远一点!”
岑迦南听罢便笑了起来, 他的面容标致俊逸, 不笑时已艳若桃李,一笑则添了几分危险和邪肆,“你有什么本事阻止本王?你马上就该踏上去琼州的路了吧。琼州山高路远,一路上天灾人祸的, 什么都可能发生……”
说到这里, 岑迦南的语气向下一沉, 凛冽道:“你护得住你妹妹?”
谈俞像是被人紧紧捏住了脖颈, 几乎发不出声音。
“本王向来不喜你们这群榆木脑袋, 好似只用正义就可以克万难,却不知刚过易折,凡事需徐徐图之。”岑迦南慢条斯理地说:“好好看看你妹妹写给你的手札吧,你这条命,是她为你求来的,好自为之。”
岑迦南扔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天牢血淋淋的铁栅栏重新关上,谈俞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手札,久久出神。
*
闺房里,谈宝璐快将梳妆台上翻了个底朝天。
小东和小西不由问她:“小姐,您在找什么呀?”
谈宝璐说:“有没有看见我的一条紫色石头串成的手链?”
“紫色的手链?”小东和小西也过来帮忙找,摇头说:“好像三天前就没瞧见了。”
谈宝璐自言自语:“奇怪……我放哪儿去了?”
三天前,她突然一僵。
那个可能性极大的答案,立刻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或许……是将那只手链落在了岑迦南那里。
脸皮涨不由涨得滚烫,悄悄在岑迦南那里留宿一晚已经够出格了,她竟然还将大哥送给她的东西给落在了那里。
要找他要回来么?她还有没有别的东西落在他那里了?
这时前院过来通告:“大少爷从牢里回来了。”
谈宝璐这才暂时放下不见了的手链,匆忙跑了出去。
刚才天牢里出来,要洗头、洁面、更衣,再饮一杯热茶,吃一碗小葱拌豆腐,寓意清清白白。谈俞梳洗完毕后,回到前院,虽然恢复了之前的清爽的模样,但身形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不少。
谈魏、大夫人和两个妹妹同他用了饭,而谈宝璐三房这边,依然是没人过去请。
待膳后,谈宝璐终于见到了谈俞。
“大哥。”经过牢中的争吵,谈宝璐面对谈俞还有些拘谨。
谈俞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你给我的那份手札,大哥我看过了。”他顿了顿,又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你比我强,你若是个男子,你更该去当官。”
谈宝璐忙说:“大哥别这么说。”
“我说的是实话。”谈俞说稍一斟酌,又道:“虽然这件事你是说对了岑迦南的确与挪用款项无关,但是你还是离岑迦南这种人远一些吧……他,他真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家招惹得起的。”
“你可知道岑迦南的身世?”
谈宝璐摇了摇头,“不知。”
谈俞说:“这就对了,一个天生异瞳的人,被养在宫里,却连父母都不知道。甚至有人说,他是根没断干净的太监和宫女搞出来的孩子。”
谈宝璐皱了皱眉,觉得这些话刺耳又难听,“大哥,这些都是传言,传言又怎么能当真呢?退一万步说,就算身世不好,但每个人的出生也不是我们能选择的。”
谈俞顿时无话可说,又瞥了一眼谈宝璐的手腕,那里真的没有那条链子了。他心口一酸,但很快强压了下去,爽朗地大笑起来,说:“罢了罢了,今天不说这些了,该是高兴的日子,你就同我喝杯酒吧。”
谈宝璐端起酒杯,“好,我敬大哥一杯清酒。”
见过谈俞后,在回院的路上,撞见周妈端着一盆水往外走。
“周妈。”她唤了周妈一声,却将周妈吓了一跳,好像被她撞破了什么一般,将铜盆往里抱了抱,说:“啊,是三姑娘呀。”
“嗯,我刚刚去见我哥了……”谈宝璐看向周妈手中的铜盆,怔在了原地,“这盆里是什么,怎么有血?”
“咳咳……”透过门窗,传来了辛夫人的一阵咳嗽,这一回那咳嗽声里还有好似什么东西被撕裂的沙哑。
“我娘?”谈宝璐关心则乱。
周妈眼眶一红,过来对谈宝璐说:“三姑娘,您别进去了,让夫人再歇歇吧。”
谈宝璐如同行尸走肉般地跟着周妈走到了别院里,周妈在谈宝璐面前抹了抹眼泪,低声说:“夫人这回怕是真的扛不住了。”
谈宝璐突然之前浑身发冷。
周妈说:“这段时间,三姑娘你给夫人换了几味药,又到处找大夫,花了不少钱,这些钱,老爷那边是不肯给的,全是从三姑娘你自己的吃穿用度里克扣出来,这些夫人她都清清楚楚。她看着,心里也不好受。”
“这人的生老病死,各有天命,夫人的身体怕是真撑不下去了。三姑娘还是尽快做好打算,虽然我们活着的人难受,对于夫人来说,反而,反而是种解脱。”
谈宝璐默默听着。
不远处,谈妮和谈杰正在用糠皮喂小鸭子。几日不见,两只小鸭子就长大了足足一圈,会围着院子里的小池塘游来游去。他们还不知道伤病究竟意味着什么,当小鸭子凑过来啄食他们掌心食物时,会嘻嘻欢笑出来。
谈宝璐看着这一幕,摇着头说:“我不……我偏要,我偏要我娘陪着我。”
这天夜里,谈宝璐哄谈妮和谈杰睡下。谈妮突然抱住了她的脖颈,蹭着她的脸颊问她:“姐姐,我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谈宝璐笑着反问道。
谈妮说:“我听他们说,人会死掉,姐姐你知道死掉是什么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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