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宝璐眼眶一红,捏了捏谈妮的脸蛋说:“就是睡着了,怎么也醒不过来。”
“那就是不能陪妮妮说话了,不能陪妮妮玩了吗?”谈妮撅起嘴巴问道。
“是的。”谈宝璐点了点头,她给谈妮掖上被角,柔声道:“但是人死去之后呢,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所以如果你有什么想对离开的人说的话,对着星星说,他们依然能听得见。”
谈妮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好了,睡觉吧。”谈宝璐在谈妮的脸颊上吻了吻,然后关门出去。
安顿好弟弟和妹妹后,谈宝璐擦了擦眼泪。抱着食盒,匆匆赶去岑迦南府上,万幸没有耽误规定的时辰。
这回她进入府邸,已不用通报,甚至不用递出名帖就能畅通无阻,比之前方便得多。
她被领着去到了岑迦南的书房。
岑迦南暂时还没来,但她抄书的位置已经备好,是在桌下的一张小桌子,上面已摆好了文书和笔墨纸砚。
岑迦南的书房中藏书比他寝房中的藏书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是从地上一直堆到了天花板上,她平日里也爱看书,便稍扫一眼,书卷所涉猎的范围天文地理,古今中外,无所不有,甚至还有她不认得的蛮族文字编撰而成的书册。
岑迦南还会蛮语?谈宝璐有些意外,又有些佩服。
学一种语言已经很难了,更不用说是一门外语。
谈宝璐好奇地浏览着旮旯角落,岑迦南会看话本和小人书么?然而一本也没有发现,岑迦南不看那玩意儿,他最爱看的是兵书。
待准备妥当后,谈宝璐便潜心抄写。
岑迦南帮了她忙,她为了回报抄得尤为认真,而且由岑迦南经手的文书都十分重要,里面有如今朝野局势的分析,对她日后派得上大用。她便一面抄,一边在心中默背,抄写多少,就背下来多少。
她抄得太入神,没有察觉岑迦南已经回来了。
岑迦南在窗前停下了脚步,看着书房里那道背影。
暖橘色的烛光里,谈宝璐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色衣服,浓密的长发简单挽做了一只发髻。她的五官天生娇艳妩媚,穿上红衣艳丽逼人,穿上素衣清新脱俗。
或许是常年跳舞的缘故,她坐立的姿态十分迷人。肩是舒展着的,腰是挺拔着的,那一节白皙纤长的脖颈从青色衣领里露出了出来,有几缕乌黑的碎发缠在上面,好像能看见那浅淡的青色的筋。
那根筋好像在跟着他的心跳震动,让他想将手挪上去,用掌心感受那一处的跳动。
谈宝璐正抄写着,突然抬了抬头,这才发现岑迦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了,正在窗前站着,谈宝璐愣了一愣,连忙站起身,“殿下。”
“嗯。”岑迦南收回目光,推门进来,径直在那面大书桌前坐下,从书桌上抽下一卷书册看了起来。
谈宝璐看了岑迦南一会儿,鼓起勇气,拿出带来的食盒,说:“谢谢殿下帮我大哥,我,我做了些糕点,现在还是热着的,殿下要尝尝么?”
岑迦南看了看她怀中的食盒,浓密的长眉微一蹙。
谈宝璐立刻明白过来,有的人不喜欢在书房里用膳,若是将食物渣子全落在书册上,可不好清理。
谈宝璐忙说:“我,我这就收起来。”
“咳。”岑迦南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将手中的书册撩在了一旁,在桌子上腾出了一大块位置,淡声道:“无碍,拿过来吧。”
“啊?哦,好。”谈宝璐立刻将食盒端了过来。
食盒展开,上下共有三层,每一层再拉开,便是六只小格子,乍一看就像一朵盛放的莲花。
谈宝璐一一跟岑迦南介绍:“不知殿下口味偏好,所以每一种糕点都做了一样,这一只是龙须酥,口味偏甜;这一只是酥皮蜜瓜,口味清淡;这一只是莲花酥……”
岑迦南静静听着,神色冷静。
谈宝璐以为岑迦南这种锦衣玉食惯了的人,习惯用膳也由别人服侍,便主动请缨问:“殿下想先尝尝哪一种?”
岑迦南看向那一朵粉色的莲花酥。
谈宝璐眼睛一亮,真没想到,岑迦南居然喜欢粉红色的点心,跟她还挺像的。她抿了抿唇,忍住笑意,忙取了一只莲花酥,用荷叶纸包着,递了过来,“殿下请用。”
岑迦南品尝糕点时,动作依然高贵优雅。
谈宝璐托着腮看着,有些好奇地问道:“殿下觉得口味如何?”
岑迦南没立刻作答,他在烛光中向她了过来,然后目色一变,突然伸来一只拇指,指腹揩在了她的眼皮上,沉声问:“眼睛红的,哭着过来的?”
第22章
◎烫伤◎
黄铜双耳香炉里飘出了几缕檀木香烟, 不远处火盆烧得通红,内里的几块发白的金丝檀正噼里啪啦地轻声响。这些细小轻微的声音, 使得书房中尤为宁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分外清晰。
谈宝璐眼睫像蝴蝶的羽翅一般飞快颤抖,然后慌忙往里让了让。
岑迦南的体温常年极高,这根带了厚茧的指腹几乎要将她的眼皮烫一个哆嗦。
她往里一躲,岑迦南那根触碰她的手指便空悬在半空中。少顷,他收回手去,改为握拳, 手肘撑在了桌侧,指节弯曲起来。
他淡漠低沉的声音动听却听不出情绪,“就这么不愿过来替本王抄书?”
谈宝璐闻言连忙昂首摇头, “不不不,不是……”
她,她只是不知再该如何面对岑迦南。
她心中清楚, 岑迦南虽然面冷,但并不是什么恶人。他有无数次可以趁人之危的机会, 但都没有对她有任何轻薄之举, 说明他骨子里是君子之风。
相比之下, 她却是一肚子坏水。嘴上说着甜言蜜语,实际上心里想的是如何利用岑迦南为自己报仇。就连她来给岑迦南抄书的机会,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荐枕席争取而来。
一想到那一晚,她又有些无可是从, 她将头垂了下去, 侧头不看烛火之中的岑迦南。
“既然并非不愿, 那哭什么?”岑迦南沉声反问。
“有些, 有些家事……”谈宝璐喃喃。
她一个闺中女子, 私下见岑迦南已经彻底不要自己的名节。但即便如此,她想见到徐玉,也是难于上青天。
以徐玉的身份,他平日都在给皇帝办事,在内廷中办事。他在宫外也没有养家眷,不置办宅院,她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见到他。
她不得不再次向岑迦南求情:“殿下,可否让我同徐公公见上一面。”
岑迦南脸色瞬间变了变,阴晴不定地盯着她:“你说徐玉?”
“是。”谈宝璐用力点了点头。
“因你那家事?”
“是的。”谈宝璐再次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岑迦南的脸色由阴沉变成阴恻恻,冷淡的声音听起来不知为何有些刺骨的寒意,“你就只愿找徐玉帮忙?”
按上一世的情形,能找到那个万事通的人就只有徐玉。就算岑迦南权势再大,命中没有这个机缘,那就是不会找到。母亲生病毕竟不是什么快事,谈宝璐也不愿同岑迦南多说引得他不快,便说:“徐公公是宦臣,常年在内廷走动,我也没什么机会能见到他。”
岑迦南已隐隐有些动怒——没什么机会能见到他,倒是有机会见到我了。
岑迦南:“徐玉虽是宦臣,但他心里有人,并且还有为此人死守之志,你莫将主意打到他身上去。”
“哦。”谈宝璐听得懵懵懂懂,一个宦官也能会有心上人么?
她一心惦念母亲的身体,继续软软地求道:“那殿下能让我见他了么?”
岑迦南已经气到不想再看谈宝璐了。
他干脆合拢了眼皮,指尖抵住额角,眼不见,心不烦。
岑迦南:“你若想见他,就在这儿等着,他今晚会过来。你莫看徐玉生了一副好皮相,表面看起来脾气温和,实则并不好冷心冷情。你想让他帮你,呵,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谈宝璐却松了口气,顿时眉开眼笑,说:“没事,只要能见到他就好。”
岑迦南眼皮都懒得撩,彻底不搭理她了。
见岑迦南不理她,不再吃点心,而且眉心死锁,谈宝璐以为是他的头疾又发作了。她有些心软,便默默将岑迦南的手捧在了掌心里。
当她的手一碰上去,岑迦南紧闭着的双眼立刻眯开了一条细缝。
谈宝璐认真地按压着他右手虎口上的穴位。她的力道小,即便很用力的每一次按捏,于他而言都好像轻抚。脑后的痛疼减弱了么?似乎这点小打小闹并没有派上多大的用场。
但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那一阵阵抽疼上了,在她的指尖,在她白皙的脖颈,在她脖颈上垂着的那根发。
谈宝璐每一下都使足了劲儿,不过几下,就已经有些出汗。
岑迦南的虎口这里中过箭,伤好后便留下了一道月牙形的疤。
看着这道凹凸不平的肌理,谈宝璐情不自禁地将手指放到了这条疤痕上,沿着沟壑,轻轻描绘。这道疤代表着她的一次成功。
她救了他一次,这是她的勋章。
她正有些出神,岑迦南突然反手攥着她的手腕往下一扣。她吓了一大跳,慌张地抬起头来,“对,对不起……我不该轻薄殿下……”
岑迦南将她的手捧了起来,攥着她的指尖,对到了烛光前,“手又怎么了?”
“手?”谈宝璐奇怪地低下头。
她举起自己的手,食指指节上有一处烫红。
这盒子糕点做起来不怎么容易,她以前没做过,有些生疏,从蒸笼里过水蒸好后,取出来烫到了手指。
岑迦南站起身,片刻后拿回来了一只白色的瓷瓶。一见那药瓶,谈宝璐又有些脸皮发红,忍不住心中腹诽,岑迦南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浪荡生活啊!为什么家里到处都是这种药膏???
岑迦南打开瓶盖,指尖蘸取一些膏药,就要往她指尖上摸。谈宝璐直往回抽手,忍着羞意,说:“可,可以换一种药么?”
岑迦南手一顿,扫了谈宝璐一眼。
谈宝璐一直垂着头,黑亮亮的眼睛转来转去,脸颊也是红润的,有些娇气,又有些羞涩。看着谈宝璐莫名其妙的羞赧的反应,再看向瓶身,
岑迦南默了片刻,他在□□上向来清心寡欲,府邸上连个侍妾都不养,故而对风月场上的奇药并不敏感。
岑迦南:“这药不仅用于房事中,亦可以用于皮外伤,药效极好,不会留疤,手伸出来。”
谈宝璐:“留疤也没事啊……”
岑迦南:“手伸出来。”
谈宝璐只盼着岑迦南少说两句,手指指节蜷缩又伸直,颤颤巍巍地放进了岑迦南的掌心里。
冰凉的药膏熨帖在她微痒微麻的关节处,带来了磨砂纸般的粗粝的摩擦感。
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一直蜻蜓不小心落在了上头。
她无数次想将手抽回来,但却被岑迦南攥得越紧,那种摩挲的感觉变得更为明显,最后她干脆不再动作,仍由岑迦南的粗糙的指腹摩挲她手指上的皮肤。
她看着岑迦南敷药的手指,没话找话道:“殿下,我好像有样东西落下了,殿下瞧见了么?”
岑迦南没抬眼,“你在我这儿落下的东西,可不少。”
“有,有什么东西吗?”谈宝璐脸更红了。
她脑子里各种杂念,那晚自己醒来时已被换上了白色的里衣,她当时穿的是什么颜色的小衣?小东似乎同她提起过,说她有一件鹅黄色的小衣不见了。难道她也是落在这儿了?记得难道她的小衣也落下了么?
她的手指本就在岑迦南掌心里发颤,岑迦南这么一说,抖得越发厉害了。
漫长的上药终于结束,岑迦南慢条斯理地松开了她的手,合上瓶盖,沉稳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戏谑,“我说的是一条手链,你以为是什么?”
“啊……”谈宝璐恍然大悟,连连摇头,“我,我也说的是手链。”
岑迦南将手链还了回去,眼角的余光瞥见谈宝璐将链子带回了手腕上,紫色的石头,雪白的皮肤。谈宝璐还看着那串手链,抿唇轻笑,连带着哭红过的眼睛,看起来都清丽了几分。
岑迦南心一沉,一把又将那链子收了回去。
“殿下!”谈宝璐惊呼。
岑迦南起身往书架上放书,说:“本王改变了主意,东西落在了本王这儿,就是本王的。”
谈宝璐:“……”
她懊恼地冲岑迦南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又在岑迦南府上等了一个时辰后,终于堵到了准备进岑迦南书房的徐玉。
“徐公公,请留步!”
见谈宝璐主动找她,徐玉明显愣住了,“谈姑娘有何事?”
谈宝璐说:“我想麻烦徐公公帮我一个忙,若可以我定将重金酬谢。”
徐玉笑了起来,说:“谈三姑娘的忙奴才定是会帮的,至于重金,倒也不必。谈三姑娘请讲。”
谈宝璐说:“我想请徐公公帮忙找一个人。他住在大都,是名江湖大夫,名叫万事通。我找他找了很久,一直没找到,所以想托徐公公帮忙。”
“这是小事,谈姑娘只需静候佳音。”徐玉笑着说:“不过,奴才有些好奇。谈姑娘为何不找殿下帮忙?殿下的势力可比奴才大得多。找一个人,对于武烈王殿下来说,易如反掌。”
谈宝璐说:“凡事各有机缘,有的人托别人找,就找不到了。而且……”她抿了抿唇,低声说:“因我哥哥的事,我已麻烦了殿下一次,欠的人情还没还清,绝不好再欠第二回。
徐玉点了点头,说:“若是别人,殿下觉不承两次人情,但若是谈姑娘……”
“徐玉。”屋内突然传来岑迦南低沉的声音。
徐玉一笑,对谈宝璐拱了拱手,道:“奴才先进去复命了,这人我若找到了,自然会同谈姑娘说。”
谈宝璐再次谢过。
*
不出三日,徐玉便将谈宝璐请去了大都城郊的一间茅草屋里。
谈宝璐刚进院子,就听见一名年轻的男子正大声斥责着:“你们这是在医闹!医患关系如此紧张,就是被你们这些人给闹的!你们腐朽的旧社会就是这么压迫善良可爱的普通百姓的吗?”
谈宝璐推门进来,因那年轻男子的打扮吃了一惊。
只见那男子理着极短的头发,额头上戴着一块玉坠,穿着粗麻布短扎衣服,“就是你啊……你们主角谈恋爱,就是爱欺负工具人!我招谁惹谁了啊!”
万事通三岁之前一直是个正常人,结果三岁那年他突然做了一个梦。
在梦境中,他见到了许许多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稀奇事。
从梦境中醒来,他便习得了高明的医术。
这一口古怪的说话习惯,也是在这个梦境中学会的。
这人满嘴说的话,谈宝璐是一句都听不懂。她恭敬地向他行礼,“万大夫,请您为我娘亲治病,您开出多少诊金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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