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一只酒杯滚落在地。
赫东延闻声看去,笑道:“周爱卿可是喝醉了?怎么连酒杯都拿不稳。”
周兆拼命忍住心中的悸动,不动声色地说:“不慎惊扰,请陛下恕罪。”
“免了。”赫东延心情极佳,又兴致勃勃地转过头去。
周兆接过新的茶盏,还像是被击中在了原地。
自从上次观佛骨一别,他想找眼前这个女子好久好久。
他一直忘不掉她曾对他说过的话,读圣贤书,所谓何事?为天地,为民心,为太平……当他写下那篇被点为状元的申论时,他耳边回荡的还是姑娘清脆动人的声音。
可是,他怎么都找不到她。她就连告诉他一个名字都不肯。他都快要放弃了,他都打算接受母亲给他许下的婚事了,没想到蓦然回首,斯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赫东延开口道:“开始吧。”
乐声起,谈宝璐在殿中正要起舞,只听“啪”的一声响。
乐师战战兢兢地跪地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不知怎么的,琴弦断了。”
谈芙发出噗嗤一声偷笑,谈茉也翘了翘嘴角。
乐师的琴弦就是被她们授意故意弄坏的。
谈宝璐再如何厉害,若跳舞时没有音乐相伴,其美感也大打折扣,她还能再翻腾出什么浪花来?
赫东延甚是惋惜,“啧……”
惠妃连忙吩咐道:“快将琴弦修好。”
这时方月华挽了挽发鬓,悠悠道:“惠妃娘娘多半不懂音律,以为这琴弦断了,是重接上一根就完事。这接琴弦啊,要定调,调音,一时半会急不得。陛下日理万机,难道还让陛下为这点小事等着不成?”
她冲谈宝璐抬了抬下巴,说:“善舞者,何时都能起舞。谈宝璐,你今日就这么跳吧。”
谈宝璐迅速思索一瞬。若没有音乐起舞,想惊艳就得用别的办法,要用动作展现出舞姿之柔,规避掉音律之美。
她当机在脑海中将舞蹈重新编排了一番,已想好了对策,正欲领旨。
这时周兆突然离席,向赫东延行礼道:“陛下,微臣略通一些音律,善吹箫,可吹箫为谈姑娘伴舞。”
众人均是一惊。
堂堂新科状元郎,竟然要为一个出生低微的官家小女干起乐师的勾当?
岑迦南捧酒盏的手指猛地一收,目光冰凉地朝周兆看去。
赫东延闻言先是一愣,又是一喜,说:“周卿,你,你可当真愿意?”
周兆朗声道:“臣真心愿意!”
“好!”赫东延一拍掌,“准了。”
周兆走下台来,谈宝璐这才看向说话的这位新科状元郎,看清此人正是周兆时,略略有些?然。难道,他还记得自己?
周兆向她拱手,微微一笑,问她:“谈姑娘要吹哪首曲子?”
谈宝璐说:“灵山,不知周大人可知?”
周兆说:“知道一些,谈姑娘请吧。”
谈宝璐:“好。”
谈宝璐原先选的曲子,是古琴的音调,古朴清新。而周兆的箫声则别有一番风味,大气磅礴,隐隐有金戈铁马的男儿气概。于是在起舞时,谈宝璐根据音声增加了手臂的力度,由柔美变为大气,别有一番风情。
当谈宝璐起舞时,大殿内的声音越来越安静。
所有人都看得如痴如醉,浑然忘却了自己身处何境。
一个是红衣状元郎,一个是白裙天外仙,两人站在一起,男子俊逸非凡,女子妩媚动人,宛若一副才子佳人的画作,天造之和。
岑迦南垂眸看着,眉宇上萦绕着刺骨的寒霜,那团愠气积蓄在胸膛中,他双眼一瞬不瞬追寻着谈宝璐胸口那只紫色的石子,看着那枚石头如何时而跳跃,时而又隐没于衣领之中,只留下雪白的一节纤细脖颈。
他再昂首,又一次饮尽了杯中酒。
谈茉和谈芙的脸色也越来越暗。
她们的确提前知道了题目,提前抄走了谈宝璐的舞。但当谈宝璐跳动起来时,绝对不会有任何人会认为她们跳的是同一只。因为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云泥之别,仙凡之差!
谈宝璐是月下仙人,而她们只不过是上蹿下跳的拙劣模仿的小丑!画虎画皮难画骨,她们可以抄走一切,但怎么也抄不走那股从横溢而出的肆意的灵气。
谈茉握紧了拳,她不甘心,实在不甘心,她心思一动,故意对谈芙说了几句什么,谈芙听着听着睁大了眼睛,连连点头。
一曲毕,赫东延拍手叫好道:“惊鸿一舞啊!周卿的箫声也非常好。”
周兆回到了座位上,他还有些心潮澎湃,但总觉得有股阴恻恻的寒气吹着他的后脖颈。
他也不知这冷气是从何而来,扭头一看,就瞥见这股寒气来源的地方坐着的正是岑迦南。
他同岑迦南没有任何交际,也想不出任何岑迦南可能对他不满的地方,于是摇了摇头,心道多半是他想多了。
所有贵女均表演完毕,这时谈芙突然冒冒失失地说:“臣女要揭发谈宝璐作弊!”
“作弊?”殿上一片哗然。
谈芙指着谈宝璐说:“谈宝璐提前知晓了此次神女会的题目,所以才编出这么好的一支舞。请陛下明鉴,剥夺她此次神女会的排名,并且永远不能再参加神女会!”
泄题!这可是大事。
赫东延冷声道:“此事当真?”
谈宝璐转过头,冷淡地看向谈芙。
谈芙嫉恨地回望了过来,颇有我就诬陷死你了,你有什么办法?
谈宝璐波澜不惊,平淡地说:“你说我提前知道题目,你的证据是什么?”
“我……我……”谈宝璐没有慌乱的自证清白,而是将问题抛回了发问的人。
谈芙被问得一懵,谈茉可没教她这种情况要怎么说,她连忙转头向谈茉求助,谈茉却转头看向一旁,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看来是没有了。”谈宝璐又笑了一声,说:“不过巧了,我这里刚好有你作弊的证据。”
“什,什么?”谈芙不敢置信。
那样东西谈宝璐本来顾念着那淡薄的姐妹血脉情分,懒得拿出来,可谈芙今日这般对她赶尽杀绝,她绝不可能任由他们欺侮。
谈宝璐取出那日从伤腿信鸽上捆绑的信笺,“认得么?这是你同宫女通信用的信鸽,那一日这只鸽子落进我的院子里了,我便将信鸽上的信笺留了下来。字迹是不是你的,一验即知。”
她将信鸽上的信笺递了上去。
谈芙大惊失色:“不,不要……不要啊!”
谈茉见这一幕心有余悸地长松了一口气,多亏她留了一个心眼,一切与宫中的通信全是由谈芙执笔,没有一点痕迹能回溯到她的身上来。
信笺被呈了上来,赫东延一看,龙颜大怒,冷喝道:“竟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此事务必详查,所有涉及偷题泄题人严惩不贷!”
“是……”
这场闹剧结束后,谈宝璐准备出宫回家,徐玉过来同她行礼,说:“恭喜谈姑娘贺喜谈姑娘了!”
谈宝璐眼睛一亮,“真的是我?”
“今年的神女真的是谈三姑娘,”徐玉说:“谈三姑娘就回去等着好消息吧。”
谈宝璐喜出望外,“那个,徐公公……”
“谈姑娘请说。”徐玉微笑着问。
谈宝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想问问,那个赏银……”
徐玉忍俊不禁:“谈姑娘莫急,赏银已经备着了。一千两的白银若用箱子装着,能装满一大箱,要几个壮汉才能抬得动呢,待谈姑娘回府了,不日就会送上。”
“太好了。”谈宝璐眉开眼笑。
这时徐玉突然脸色一变,“武烈王殿下。”
谈宝璐回头一看,不知何事,岑迦南已经过来了,说不定将她跟徐玉讨赏银的对话全听了去。
岑迦南对徐玉点了点头,然后牵上她的手,大步往外走。
徐玉就想什么也没看到一样,默默退下了。
谈宝璐跟在岑迦南身后,还有些直不楞登,“殿下?殿下您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呀?”
岑迦南一路牵着她走到了宫廷中最古老也是最巨大的榕树下,然后突然将她横抱起来,飞身上树。
“啊啊!!!”谈宝璐感觉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整个人几乎就挂在了岑迦南身上。
她吓得不敢睁开眼睛,耳边全是呼呼作响的风。她手足并用,不管不顾的抓着岑迦南,也不管她乱抓乱摸会碰到了岑迦南身体地哪个部位。她将岑迦南缠得紧紧的,吸了吸鼻尖,尖声道:“求殿下别把我摔下去!”
作者有话说:
啧,又开始欺负老婆了……
第28章
◎曲名思乡◎
不知何时, 耳边萧萧的风声停了,谈宝璐悄悄眯开眼睛, 发现自己已身处层层叠叠的枝叶之间,而她的手,还紧紧扒着岑迦南的衣襟。
岑迦南一动不动,就像一根木桩一般立在原地。
谈宝璐默默从岑迦南身上爬下来,顺便将岑迦南豁开的衣领提了回去。
朝远处一望,树梢上的风景与地上截然不同,目之所及是皇城古老的金色屋顶, 夕阳西下,那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宛如鱼鳞,金光闪闪。再往上看去, 就能看见苍穹的尽头,云朵被日落染得通红,云霞万里, 紫气东来,明日定是又一个好天气。这般雄伟壮阔的景色, 不站宫廷最高的树梢之上, 是绝无可能看到的。
谈宝璐被眼前美景所吸引, 便忘记了害怕,她感叹了好久,方才想起来问岑迦南:“殿下,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岑迦南没回答, 撩袍在树枝上坐下, 抬手摘了一片青色的树叶。
谈宝璐跟着也坐下来, 好奇地盯着岑迦南手中的树叶。
只见岑迦南缓缓将那叶片捋平, 然后抵在了唇边。他吹了一口气, 一声清脆尖锐的音律便从那叶片上飘了出来,“嘀……嘟嘟……”
断断续续的音节渐渐连成了旋律,最后变成一支曲子,悦耳的乐声随风飘了好远。
谈宝璐渐渐听了出来,岑迦南用树叶吹奏的,竟正是她方才跳舞时的那首“灵山”。
一片树叶的声音,天然不及古琴的淳朴,箫笛的悠远。但树叶也有树叶的优美,那是来自于古树的声音,如夏日虫鸣,畅快洒脱,让这首曲子别有一番风味。
一曲毕,岑迦南朝她望了过来,谈宝璐立刻错开了眼珠,垂下头去,佯装自己绝对没有一直盯着他看。
“谈宝璐。”岑迦南沉声叫她的名字。
“嗯?”谈宝璐低着头应了一声。
岑迦南开口道:“这首曲子,是本王吹的好,还是他吹的好?”
“嗯?”谈宝璐满脸疑惑地转过头来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岑迦南这是在拿自己跟周兆比么?
岑迦南见她呆愣愣的不答,心中难免有些不悦,怕是不如他奏得好了。他便又沉声问了一遍:“这首曲子,是本王吹的好,还是那个周状元吹的好?”
谈宝璐直不楞登地看着岑迦南,没想到岑迦南的表情相当严肃,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好像今日非要跟周兆争出个高低贵贱来才罢休。
若单论这支曲子,周兆那是正儿八经的吹箫,肯定要比岑迦南摘片树叶吹得好一些。
但谈宝璐知道,如果她这节骨眼跟岑迦南说了真话,岑迦南这么争强好胜的一个人,多半会一气之下将她从树干上掀下去。
她可不想活活摔成肉饼。
她便默默在心里给岑迦南加分,吹奏不仅要比音色,还要比赏心悦目嘛。这曲子吹的虽然不如周兆,但岑迦南这张脸要胜出个七分,手指也长上两分,吹奏时的气质要佳上一分,这么一算,就多出了十分,可以比过周兆了!
谈宝璐立刻狗腿子地一笑,说:“当然是殿下吹得更好了,我有机会听殿下吹曲子,实在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她瞥着岑迦南的面色,果然岑迦南听了他的话,眉宇舒展,似是心情相当不错。
谈宝璐松了口气,看来岑迦南一时半会不会掀她下树了。
她在树枝上晃荡着双腿,笑呵呵地伸出了手,也想摘下一片树叶。
她一动,没想到身子立刻就腾空了一半,就要掉下去了。岑迦南迅速伸出了手,托着她的手肘往会回一拽,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厉声道:“做什么。”
谈宝璐也没想到那叶子看起来离她离得很近,实际上伸手却碰不到,她心有余悸地解释:“我,我也想摘一片。”
岑迦南顺着她抬手的方向看去,语气放缓,问她:“方才想要哪一片?”
谈宝璐指了指,说:“想要最大的那一片。”
岑迦南嗯了一声。
谈宝璐几乎没看见岑迦南的动作,就见那片她心心念念的那枚叶片飘落进了岑迦南的手中。
“拿去。”岑迦南将叶子递给了她。
谈宝璐喜滋滋地接过叶子,捏着叶茎在手中转了一圈。在树头上摘下的树叶,就是要漂亮一些,叶片绿的像宝石。
她新奇地把玩着,自言自语:“一片叶子,是怎么吹出曲子来的呢?”
“想学?”岑迦南戏谑道。
谈宝璐眨巴眨巴了眼睛,说:“想……殿下肯教?”
她以为岑迦南多半又要跟她讨价还价,没想到岑迦南将树叶抵到了唇边,淡声说:“也没什么难的。”
他又对着叶片吹了一下,这一次叶片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滴……”
宫、商、角、徵、羽。岑迦南现在吹的应该就是“宫”部。
谈宝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有样学样,也将树叶送到唇边,用力一吹:“噗……”
“怎么会这样!”谈宝璐不服气道。
岑迦南莞尔,说:“要先用舌尖将叶片卷出一个凹口,然后再冲着这个凹槽吹。”
他又吹出一声,好似在同她炫耀,这一次树叶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哨音,惊动起无数归家的鸟雀一阵扑腾,几只鹰隼一圈一圈在不远处盘旋。
谈宝璐凡事都争强好胜,岑迦南能吹出声响来,她不信她不行。她便学着岑迦南的样子,努力用舌尖卷着叶片的边缘,然后鼓起腮帮子一阵猛吹,“噗嗤嗤……”
谈宝璐气道:“是不是我这枚树叶有问题?怎么还不响啊!”
她冲他伸出了一小节舌,用力卷着那枚树叶的边缘,含含糊糊地说:“看,我也卷了呀!”
岑迦南脸上本来还挂了点笑登时消失不见。他看着那红嫩的舌尖如何将那叶片含进嘴中,然后吐出来一点点,一下又一下,勉励地往回吞咽着,直到树叶的边缘上挂了一圈晶莹的水泽。
岑迦南喉头发紧,瞬间别开了眼睛。他看向了别处,但方才的画面始终在他的脑海里盘旋着,令他胸口好似烧起了一团火,直烧得发疼。
“怎么我就是吹不响呢?”谈宝璐还在他耳边苦恼地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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