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宝璐说:“你昨天来我家看到过的?你还说他俊!”
珍珠说:“世间俊的男子有很多,你再具体一点呢?”
谈宝璐不得不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轻声说:“他有眼疾。”
“啊!我想起来了, 是蛮俊的。”珍珠一拍手, 这才露出遗憾的神情, “还真挺可惜的……”
“抱歉啊。”谈宝璐安慰道、
珍珠猛灌一口酒, 笑着叹道:“算啦算啦, 君子不夺人所好,有成人之美!既然你哥哥已有心上人,那我就不要了!天下何处无芳草。”
谈宝璐被珍珠的洒脱打动了,说:“如果你心里难过,我陪你喝酒!”
“当然不难过啊,”珍珠笑眯眯地说:“你知道咱们村子有多少男丁么?”
“多少?”谈宝璐好奇地问。
珍珠张开手掌,说:“这个数呢!三十多!而且都十八九岁出头,人高马大,还没娶亲。你知道我们村子有多少姑娘么?才六个不到!我们这六个姑娘,可是被捧成宝贝疙瘩了,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啊!我才不会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异乡人感春悲秋呢。”
谈宝璐听得一愣一愣,对珍珠竖起了大拇指,感叹:“吾辈之楷模!”
珍珠哈哈大笑起来,两人一碰杯,又各喝了一小杯。
珍珠眼睛在她身上转了转,突然两手抱住她的肩膀,摇了摇,说:“你哥哥的婚事定了,你的呢?”
“我的?”
“哼,臭男人就是不细心,他铁定没顾得上你的婚姻大事!不过没关系,包在我身上!”珍珠兴高采烈地说。
“啊?!”谈宝璐呆了一呆。没想到好不容易推掉了岑迦南这边的婚事,结果就轮到她了。
珍珠在她眉心点了一下,谈宝璐就像不倒翁一样摇了三晃:“我就知道,你这个小丫头,还没开窍呢!”
谈宝璐捂着脑门,说:“我怎么就看起来没开窍呢?”
她可都成过一次婚了。
珍珠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这是什么?眼睛!我一看就知道。”
谈宝璐轻轻叹了口气,算起来她与珍珠也不过是萍水相逢,有些不能与亲近之人说的话,与陌生人反而更容易说出口,“我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男女欢好,但我真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想成亲,成亲有什么好的?我……”
她顿了顿,说:“我有一个朋友,她以前费尽心机嫁了个很富有的丈夫,结果那个男人娶了很多妻子,后来还为了活命把她给杀了;我爹也娶了三个妻子,我娘一生病,他理都理。这些人都没有好结果,我觉得成亲没什么好的。”
“什么?太可恶了,这些人是没碰到我,要是我见到了,我把他们都给剁了!”珍珠听完义愤填膺。
珍珠骂得可真解气,谈宝璐不由笑了起来。
珍珠说:“不过吧,这凡事有好也有坏,也不是所有人成婚后都很悲惨,你看我爹和我娘,他们就过得很幸福。大禹很穷的,赶上天灾人祸,连饱饭都吃不上。我娘说,当年她就是跟着家人逃难到这里,才碰到了我爹,一起相守了这么多年。
“所以,糟心事再多,你也不能因噎废食,从此连尝试一下的勇气都没有。拒绝掉所有人,的确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但同样也将好事拦在了门外呀!”
谈宝璐从没这么想过,心里开阔了不少。
珍珠在地上滚坐起身,雄赳赳气昂昂地拍了拍胸脯,说:“你放心,包我身上了,明天晚上你来跟我一起去篝火会,全村的年轻男子都会来呢。你这么漂亮,一定会有很多男子爱慕,你随便挑就是。”
谈宝璐忙摆手:“我,我不去了……”
珍珠说:“不能不去,我们全村都去呢,你跟你哥,是打算长久地住在这儿吧?”
谈宝璐没否认,珍珠便继续说:“你们一对异乡人,今年刚来,篝火节再不去,还怎么交得到朋友?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叫你哥哥也来!”
珍珠拉着谈宝璐说笑着往回走,突然一群黑衣人策马从她们身侧飞奔而去。
珍珠连忙紧紧抓着她的手,掌心汗涔涔一片。
她小声对谈宝璐说:“快把脸转过去,不要看他们。”那么胆大的珍珠,说话声音竟有些微微发抖。
谈宝璐立刻低下了头,压了压头顶地兜帽。
这群人横冲直撞,将草堆、周围的商贩小摊全部掀了个底朝天。待他们走远后,珍珠方才长长松了口气。
谈宝璐好奇地说:“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不能看他们?”
珍珠鄙夷地说:“他们?他们就是一群土匪,管自己叫什么孟家军。”
孟家军!原来他们就是孟家军!
珍珠说:“阿璐,你是从大都来的么?”
人的口音和面貌特征很难伪装,她和岑迦南身上处处都有大都的烙印,这是藏不住的。谈宝璐点头承认:“是的。”
珍珠说:“既然你们来自大都,那你们应该听说过那个传闻吧。”
“什么传闻?”谈宝璐问道。
珍珠说:“当今皇帝能够继位,是因为他是先帝唯一的子嗣。”
谈宝璐说:“的确如此。”
要不说赫东延这人命好。先帝膝下子嗣稀少,在世时有七八个皇子,但这些皇子全都短命,最后真正活下来的,只有四个。而这四个皇子,又在先帝病倒即将传位时先后丧命,最后活下来的,就只有赫东延一个。所以赫东延纵然再无能懦弱愚蠢,这皇位除了能给他,又还能给谁?
珍珠却摇了摇头,说:“孟家军现在扯了一面大旗,他们说,他们找到了先帝流落在民间的皇子,他们现在声称当年几位皇子之死背后另有隐情,当今圣上继位并不名正言顺,他们要拥护那名皇子称帝!”
“什么?”谈宝璐不可置信。
孟家军一直被当做流寇和叛军,因为他们没有一个真当的名号。可如果他们拥立新帝,以扶正前朝错事为由进大都,那么赫东延就将面临巨大的威胁和空前的挑战。
珍珠说:“这件事在大禹一带已经传遍了,几乎家家户户都知道,就连小孩都知道。大都那边可能已经听到了风声,但为了定民心,所以压了下来。”
谈宝璐说:“我以前从没听说过。”
珍珠说:“哎,真怕他们打起来,孟家军也好,正规军也罢,只要打仗了,咱们就没好日子过。”
“是呀。”
“我们快走吧,别又碰到他们了。”珍珠说:“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
“嗯!”谈宝璐快步跟上。
到了家门口,谈宝璐就看见院中葡萄藤架子下,岑迦南穿着短扎衣服正在劈柴,而他脚边竟然就蹲着那个小孩。
谈宝璐以为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那孩子还在那里。
岑迦南在院子里用劈好的柴生火,然后学着当地人的土法子,又往篝火里扔了三只红薯。那个小孩儿也像小兽一样过来了,在离岑迦南不远的地方蹲着,然后他慢慢靠近,靠近,最后和岑迦南并肩坐在了一起,岑迦南赶走他,反而拾起了一块木头,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将木头削成一把小剑。
谈宝璐停在院门口没有动,看着岑迦南和那小孩的背影有些恍然,她不禁想,会不会珍珠口中她父母平凡但幸福的生活就是这般模样?想到这里,她连忙眨了眨眼。她在想什么?这只是一段再小不过的插曲,比皂角的泡沫还要虚幻,不到三日就要被戳破了。
岑迦南见她回来,放下斧头,冲那小孩努了努嘴,说:“以后家里有什么事,让他做。”
谈宝璐“啊”了一声,微微瞪大眼睛。
敢情这是给她捡了个小帮工回来。
“不喜欢?”岑迦南说:“那就让他走。”
“别别,”谈宝璐忙改口,“我正缺一个帮手呢!”
“过来呀。”谈宝璐朝小孩儿招了招手,睨了岑迦南一眼,说:“对人家好一点吧,你生病的时候,可是他去帮你请的大夫。”
谈宝璐蹲下身,问这孩子:“你有没有名字?”
小孩只看着她,但不理她。
谈宝璐便再接再厉:“那你今年多大了呢?”
那孩子还是只干瞪眼,就是不开口。
“别费力气了,”岑迦南说:“他多半是个小哑巴。”
谈宝璐有些心软,说:“上次在斗兽场,他的衣服上写的是一个‘甲’,就叫你,谈甲吧。”
岑迦南说:“他跟你姓?”
谈宝璐说:“不行么?”
岑迦南嗤笑了一声,说:“随你。”
谈宝璐眉开眼笑地揉了揉谈甲的脑袋,说:“那你就叫谈甲了。”
她牵着那孩子去洗了脸,给他换了干净的衣服。擦干净那孩子脸上的黑泥后谈宝璐才发现,这其实是个挺秀气好看的孩子。他的脸型瘦长,眼窝较深,鼻梁也比本地人要高一些,看面相多半是从外地流落来的。
谈宝璐带着小孩儿去他晚上睡觉的地方,她指着房间里的一张床,告诉他:“这个叫做床,是晚上睡觉的地方,以后你晚上就睡在这里,明白了么?”
谈宝璐有弟弟妹妹,所以对待这样的小孩子很有一套,但也拿这小孩儿没办法。这小孩儿似乎并不会说话,黑亮的眼睛盯着谈宝璐,又瞧了瞧那张小床,看不出是明白还是不明白。
谈宝璐凡事往好的方面想,就暂且当他是明白的,“好了,你先睡觉,明日我再来看你。乖乖睡觉。”
她从屋里出来时,岑迦南就在院子里剥豆角,谈宝璐便也坐了过去,和他一起剥了起来。她在家也没干过这样的农活,剥了半天才剥了一小碗,反倒是岑迦南动作更熟练,不一会儿面前的翠绿豆角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阿甲已经睡下了。这小孩殿下想好我们走后怎么办吗?”谈宝璐一边剥,一边跟岑迦南说起了闲话。
岑迦南说:“给他一些钱,打发了。”
谈宝璐点了点头,“哦。”
岑迦南抬眼看了看她,问:“以为我会带着他?”
谈宝璐摇了摇头,说:“这个年龄的孩子,带不了。”
岑迦南淡声说:“若是他有心,自会有办法找到我们。”
谈宝璐似懂非懂地看向岑迦南,“所以这是殿下给他的一个考验?”
岑迦南说:“本王不救不自救之人。”
谈宝璐说:“我明白了。”
她已经想好了,她明日就往这孩子的衣服里塞一张地图,上面画清楚岑迦南的家在哪儿。若这孩子真有造化能照过来,岑迦南绝对不会再扔掉他。
“殿下,我今天听到了一个传言。”谈宝璐一边剥豆角,一边跟岑迦南闲聊。
“什么传言?”岑迦南耐心地问。
谈宝璐便将珍珠告诉她的轶事告诉了岑迦南,“我觉得那个皇子可能只是个幌子,孟非谌不过是想拉面大旗罢了。”
岑迦南剥豆角的手一顿,说:“是真的。”
“是真的?”谈宝璐难以相信。上一世孟家军以被岑迦南铲除为结局告终,并没有冒出什么皇子。难道这一世真的被彻底改变了?那么岑迦南还能赢么?
岑迦南却话锋一转,问她:“拒绝提亲的事,跟你朋友说了吗?”
谈宝璐没好气地斜了岑迦南一眼,将剥开的半颗豆角往竹篓里一扔,说:“说完了,人家其实也没多喜欢殿下呐。”
“是么。”岑迦南眯眼看她,说:“我怎么觉得,你很高兴?”
“哪有?”谈宝璐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道:“珍珠还邀请我们参加明天的篝火节,如果我们都不去的话,可能会引起村民的怀疑,所以我打算明晚过去一趟,殿下要一起去吗?”
岑迦南说:“篝火节是这边最重要的节日,如果不去反而会引起村民的打探,我同你一起。”
“好。”谈宝璐说:“再带上阿甲,刚好一家三口。”
谈宝璐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脸上还笑吟吟的。可岑迦南却怔了怔,默默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嗯。”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将手里的豆角一扔,说:“我好像把我锅里的豆腐给忘了。”
谈宝璐匆匆忙忙地跑去灶台看,锅里的白汤已经快烧干了,几块白嫩嫩的豆腐咕噜噜冒着泡。她忙用小勺子盛出一块白嫩嫩的豆腐尝了一口,“要是煮坏了,可就没晚饭吃了,哥哥你快尝一下!”她转过身,举着勺子要喂岑迦南。
岑迦南就站在她身后,勺子送至他的嘴边,谈宝璐才意识到该有些不好意思,她忙将勺子往后抽,没想到岑迦南竟追了上去。他一张嘴,将那勺白豆腐给吃了下去,评价道:“能吃。”
谈宝璐愣了愣,方才“哦”了一声。
她也尝了一口,当场吐了出来。
这也太难吃了吧!
第41章
◎那个人真是你亲哥哥吗?◎
这天夜里, 谈宝璐出门烧水洗脸,木门板一推, 就听“咚”的一声,撞到了什么东西。门开了一条缝,谈宝璐低头一看,谈甲竟然就像一只小狗一样睡在了她的房门口。
谈宝璐便叫他:“不能这么睡,这样睡会着凉的!”
这小孩儿一睁眼,冲着她的右手就是是口。
“哎!松口松口!”谈宝璐惊叫了一声。
这时岑迦南也起床出门,他穿着一身黑色练功服, 整理着袖口处的玄铁护腕,单薄的眼皮半垂,看起来有些慵懒随性。他听见了她惊叫, 浓密入鬓的眉心微微一蹙,寻声问:“怎么了?”
谈宝璐怕岑迦南拿这孩子开刀,连忙将他往怀里一抱, 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他昨晚没睡床, 反而睡在了门口。”
谈宝璐略一思索, 继续说:“估计他是不知道睡觉应该在床上睡, 以前一直关在笼子里,应该也没人教吧。以后夜里都这么睡门外面,也不是个事呀,这样吧, 我明晚就带着他在我房间睡。”
岑迦南越发不耐烦了起来, 他冷冰冰地睨了那孩子一眼, 说:“费什么事, 把他拴着就行了。”
“殿下你……”谈宝璐抿了抿唇, 说:“那哪儿行呀!算了算了,我再慢慢教他就是了!”
谈宝璐牵着那孩子去水井洗了脸,又教他怎么用盐和小刷子漱口,她贴心地教他:“上下两排牙,都要刷到。”
那孩子老大不情愿,第一口就将盐水给全咽了,谈宝璐又不恼,继续耐性地教,到了第三次,那孩子也就学会了,水在喉咙眼里咕噜噜咕了一串泡泡,然后再吐出来,张开嘴,给谈宝璐看他的小白牙。
谈宝璐噗嗤笑了起来,说:“这就对了嘛!”
岑迦南立在葡萄藤树下瞧着,似是也笑了一声。但这笑意稍纵即逝,很快就没见着踪影。
谈宝璐正教着,突然听见院子外传来珍珠的笑声:“阿璐,我来了,你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珍珠将她压箱底的首饰盒都给搬了过来。
珍珠一见都这时辰了,谈宝璐还是穿着那身素净的衣服,立刻急道:“幸好我早有准备!你果然连妆都没上。你可别仗着自己天生丽质,就这般懒懒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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