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说话,只需这么简简单单一两个字,双方便能心领神会。谈宝璐虽不懂其中玄机,但点了点头,保证道:“我定会带到。”
*
岑迦南的军队驻扎在大禹,谈宝璐想去见他,十分不容易,顶多也就通过书信。而岑迦南不喜说那些情人间的甜言蜜语,给她的信总是一板一眼,告诉她他今日在哪儿,明日又在哪儿,练了几次兵,像汇报天气似的,甚是无趣!
谈宝璐给他回信,回长了,他还要反过来教训她,说写信耗神,不可写得太长。这让谈宝璐更气了。
月中军中有几个女眷结伴去大禹探亲,谈宝璐便去找侯鸣说:“这一趟带上我吧!”
“这……”侯鸣停下套马龙头的手,面露难色。他冲她做了个揖,说:“谈姑娘,您可饶了我吧,殿下说过,不许谈姑娘去的。”
岑迦南临走前的确说过不许她来,谈宝璐便再接再厉,道:“不要紧,等我到了,殿下总不能把我扔回来吧?”
侯鸣苦笑:“谈姑娘,殿下待您和待我们不同。您若真去了,殿下是不会把您扔回来,可他是要扒了我们的皮的……”
谈宝璐无法,只得将写好的书信给侯鸣,说:“那信总能带吧。”
“信可以。”侯鸣收下信,好好收进怀里。
谈宝璐又问:“那有我的信吗?”
侯鸣搓了搓鼻子,歉然道:“这个月没有。”
“哦……”
侯鸣忙替岑迦南解释,“这个月没有信真不怪殿下。如今前方正是战事最吃紧的时候,大禹叛军能否剿灭殆尽就在这一战。在这节骨眼上,殿下万不可为儿女情长分神。”
谈宝璐点点头,说:“我明白。但是我的这次的书信也与殿下剿匪有关,十分重要,所以一定要待我交给殿下。”
“包在我身上!”侯鸣拍着胸脯保证道,怀揣书信,反身上马出发。
谈宝璐目送侯鸣远去,再回头,就见赫西汀就坐在武烈王王府门口,将他们方才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谈宝璐笑着过去撸了撸赫西汀的脑袋,说:“坐在这里做什么呢?”
赫西汀现在左手戴着机械手套,手指动作越来越熟练,已与正常孩子无异。看着他的手,谈宝璐的心就软成一片,她打算等岑迦南回来后,就说服岑迦南也送赫西汀和谈妮谈杰一起去上学。
赫西汀用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然后突然哑声开口道:“会死吗?”
谈宝璐微愣,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赫西汀其实是在问:岑迦南会死吗?
赫西汀一直都在飘零,所以他一定很害怕自己唯一认识的人,又和他曾经身边的人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离他而去。
谈宝璐在赫西汀身旁坐下,用膝盖撞了撞他,柔声道:“当然不会。”
赫西汀闻言,眼中闪现出光亮,突然他突然用力咬了咬嘴唇,牙尖在下唇上戳出了一个红点,恼火地说:“打仗,就会死人!”
她一定再骗他!
“打仗的确会死人,但是殿下不会。”谈宝璐心平气和地说。
“为何?”赫西汀咄咄逼人地反问。
谈宝璐笑着说:“因为啊,殿下在大都,还有他放不下的人。所以为了我们,殿下一定会想尽办法回来。”
赫西汀将信将疑,又重重地咬了咬嘴唇,再也不吭一声。
“告诉你一个秘密。”谈宝璐说。
赫西汀好奇地飞快瞥了她一眼。
谈宝璐说:“我呀,也很想念殿下。”她将手放在赫西汀的胸口,说:“这里酸酸涨涨,空空荡荡,好像落了什么东西的感觉,就是思念。”
赫西汀猛地一怔。原来他现在这种感觉,叫思念。
“好啦,”谈宝璐站了起来,牵上赫西汀的手,说:“今日去我家吃饭。”
赫西汀自然是不愿,拖拖拉拉地怎么也不肯跟着谈宝璐走。
谈宝璐便连拖带拽,硬是将赫西汀拉进了隔壁院。
“好哇!”一进门,就见谈妮两手叉腰站在门前,鼓着腮帮子,委屈巴巴地说:“姐姐你还说你在外面没有别的弟弟!”
谈宝璐笑着将谈妮也一并拖走,说:“吃饭!”
*
白露暖空,素月连天。
无边无际的荒漠之上,营帐一座连着一座,成千成万的战马弃审嘶鸣,成千成万的矛头耀月生辉。
千万座银白色的营帐之中,耸立着一座最大的军帐,这营帐除了大一些,与其他营帐无异,帐前高高悬着一枝九旄大纛,正是岑迦南的主帅营帐。
忽然一队烈焰骏马飞速奔来,岑迦南一身银色铁面戎装,腰悬长刀和军弩,鹰顾狼视,下马入帐。值守士兵均左手持枪,枪杆跺地,向岑迦南敬礼。
“殿下,今日家眷探亲的日子。”军师说:“众将士们很是期待,士气也高昂不少。”
岑迦南微颔首,道:“虽说每月可探亲一次,但探亲时军营的军规不可忽视,继续加强巡逻,有事来报。”
“是。”军师应道。
岑迦南再一颔首,卸下肩上沉重的护甲,却见军师说完事还没走,蹙眉睨了他一眼,“还有何事?”
军师说:“那个……殿下,也有一份家书。”
岑迦南看着军师手中的信纸,默了一瞬。这普天之下,还会为他写家书的,除了她,还能有谁?他沉沉应了一声,道:“搁那儿吧。”
“是。”军师放下家书,撩帘出去。
岑迦南缓缓卸掉身上的铠甲,坐到案几后,方才拾起这封薄薄的信纸,小心翼翼地用匕首拆开。他将信纸贴近鼻尖,从墨香中去嗅那跨越山海的香气。
今日这封信的香味太淡了,许是今日书信短的缘故,他只能闻着一点点,这一点点气息不仅解不了馋,反而火上浇油般的勾起了他汹涌如浪潮的相思之苦。
他叹了口气,方才端正坐立,正式读起书信来。
“殿下,家中一切安好,不必挂心。大都天气很好,连日无雨,艳阳高照,正是适合郊游玩耍。我带着谈妮和谈杰划船去池塘中心莲蓬。莲蓬中剥出的莲子十分香甜,就连莲子心尝起来都是味甘,可惜等殿下回来时,莲子没这般鲜嫩,莲子心也涩口了。但即便莲蓬老了,将莲子心剥出来泡茶,也是美味。”
帐外军号连天,而营帐中却因这封小信变得如盛夏池塘一般温馨清凉。
岑迦南不禁再往下看,脸色陡然一变。
“周大人托我传话于殿下,要殿下小心。他没有说明要殿下小心何事,但近日朝中局势动荡不安,皇帝一日要杀三忠臣,想来周大人是想提醒殿下小心腹部受敌。谈宝璐亲笔。”
岑迦南黑着脸自言自语道:“都被拒绝了,还惦记。”
若他人在大都,绝不会让周兆再靠近谈宝璐一尺距离。奈何他身处天涯之外,反倒让周兆那小子得了便宜。
他收起书信,重新披甲提枪大步出营,朗声道:“今晚随本王夜袭敌营,斩杀一人得一金,斩杀百人得百金。”
一时群情激昂,众士兵们振臂高呼,随岑迦南入敌营杀敌,剑指生擒孟非谌。
第74章
◎“小美人,好久不见。”◎
孟非谌此人狡黠, 他自知自己本事不如岑迦南,便想尽办法避免与岑迦南正面对抗。岑迦南进, 他便退,与之斡旋于荒漠沙丘之中,时不时突袭奇袭,以消耗岑迦南的兵力。
大禹乃孟非谌大本营,孟非谌就地取材,缺兵了就抓无辜百姓男丁充军,缺粮了就掠夺城中百姓粮草。相反岑迦南异地作战, 后无援兵,战线拖得越长,岑迦南便越没有优势。
今晚夜袭, 有不破不立,快刀快斩之意。
夜色无尽,月映刀光瑟瑟清寒, 岑迦南率兵埋伏孟非谌营帐之外。
两军交战已有数日有余,流沙之中掩埋着断枪折矛, 白骨皑皑。
众人神情凝重, 此战拖得愈久, 军队伤亡将越发惨痛。
军师道:“孟非谌此处共有十间营帐,三队士兵巡察守夜,现在唯一的为难题是,无从得知今晚孟非谌在哪一处营帐内。”
这时又一名壮汉士兵主动请缨:“末将有一计。”
岑迦南颔首。
那壮士道:“我假扮成刺客, 以石卵击开各个营帐, 营帐内的士兵闻声定会派人出来, 我便能看清营帐内的情况, 待我看见孟非谌, 我便将我的枪插在营帐之中。我愿做死士,身先士卒。”
那壮士此言一出,同样怀抱满腔热血的士兵站了出来,也都争当死士。
岑迦南说:“家中有子女者,归队。”
几人面面相觑,失望地踏步回去。
岑迦南又道:“家中有老母者,归队。”
几人又闻声叹息,回到队伍中去。
岑迦南道:“年未满十八者,归队!”
两名稚气十足的士兵愤愤抹了一把脸,叹息归队。
最后场上只余下五人,岑迦南一声高喝:“弟兄们,随我同去!”
岑迦南领着五名死士,不一时便消失在荒漠绵延起伏的沙丘之中。
军师原地勒马,焦急地望着远处的营帐。
岑迦南能让手下万名战士为他出生入死,是因为每次冲锋陷阵,他永远都是杀在最前头的那个。一个元帅将领,只有将自己的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才能让他手底下为他卖这个命。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忽地听闻前方营帐一阵兵刃交接之音,又见一只信号弹突然炸飞入天,将黑夜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
军师立马吹响号角,连天战鼓慎声中,矢下如雨,石落似雹,纷纷向营帐打去。
孟家军毫无准备,登时打了个措手不及,散兵逃出营帐,还没来得及披甲执缨,便被斩杀于马下。
初战告捷,士兵越发信心十足,斗志昂扬,各个英勇神武,如天降神兵,叛军遇上他们,搏斗数回,即被斩杀、生擒。
“快护送孟王逃离此地!”孟非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忙出营就逃。
营帐外已是刀山火海,孟非谌的左膀右臂便说:“孟王,我们几个保护你逃跑吧!”
五人分作三队,骑马掩护孟非谌。
孟非谌策马狂奔,只见身侧保护他的战友,一个接着一个被箭射下马。
孟非谌狠狠地咬了咬牙,含泪骑马冲出了重围。
孟非谌一走,孟家军顿时群龙无首,化作一团散沙。岑迦南手下的士兵见状更是乘胜追击,高歌猛进,营帐外叛军积尸数千。
见此景,军师心中登时生出不祥之感,便劝岑迦南道:“殿下,今日大破孟非谌营地,缴获俘虏、战马、军粮数千,战果实颇丰。孟非谌的左膀右臂全部捕获,孟非谌虽逃遁而走,但已元气大伤。再在这里杀下去,毫无意义,不如金鸣收兵,尽快回朝复命。”
岑迦南骑着黑色高头大马,目色如雄鹰,冷眼看着面前冲天火光,冷声问道:“为何?”
军师再拱手道:“殿下年少成名,乃少年英雄,在战事上从未吃过苦头,不明白穷寇莫追的道理。孟非谌虽战败,但属下怕他见自己的战友惨死,会负隅反抗,做出过激之举。”
岑迦南悠悠听着,俊逸非凡的面庞浸润在那漫天战火之中有一种诡谲之美。他迎着火光,似笑非笑,幽幽开口道:“本王自幼喜读兵书,但兵书中最不喜的一章,便是‘归师勿掩,穷寇勿追’。在本王这里,没有穷寇莫追,只有斩草除根!继续烧。”
一声令下,大火冲天,熊熊烈火将那黎明初升的骄阳都盖掩了过去。
孟非谌奔过几座沙丘,□□马匹发出一声惨烈的嘶鸣,突然跪倒在地,出了一身血汗,活活累死。
孟非谌跌落进沙漠里,他嘴唇干裂,面色如土,仰脸望着远处那片刀山火海。
他费劲心机呕心沥血打造出的宏图大业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化为一地灰烬,他亲如手足的战友在他面前斩杀暴毙于马下。孟非谌无声落下两行清泪,那两行泪化开了他脸上的尘土,变成两道深深的白色沟壑。
“贼老天!”他握紧了拳头,指天咒骂,“他岑迦南与我有何区别?都是狗杂种!你为何对我赶尽杀绝?岑迦南,我定要你付出代价!”
*
转眼又过了三日,盛夏天气,郁蒸酷暑,栋宇閟清,坐在家中仍觉热闷,谈宝璐向辛夫人请示后,便领着谈妮、谈杰和赫西汀一同去护城河畔清热消暑。
一路上,六人共乘了一辆巨大宽敞的马车。
谈妮将脑袋支在谈宝璐地腿上,一手托腮,两眼去盯坐在她对面的赫西汀。
赫西汀十分安静,扭头看着窗外。他做少年的打扮,头发扎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窗外有风吹来,吹动了耳侧发鬓。
察觉谈妮热情的目光,赫西汀便转过头来看她。
两人眼神一撞上,谈妮立马转开头来,鼓起了腮帮子。
赫西汀心道自己并非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所以对谈妮的冷眼习以为常,沉默着将那只白色铁皮机械左手收拢进了袖口里。
“喏。”突然干燥的嘴唇里被塞进了一颗甘甜可口的莲子米。
赫西汀的牙齿无意识就将这枚莲子米咬碎,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顿时在他的舌尖炸开。
“哼。好吃吧。”谈妮得意地摇了摇手中一小袋莲子米,她又掏出一粒莲子,塞进自己的嘴里,得意洋洋道:“谁让你不跟我做朋友的?所有人都喜欢跟我做朋友!哼,只给你吃一个!”
谈杰闻言,摇了摇头。
谈宝璐闻声也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抬手摸了摸谈妮的头,柔声道:“妮妮,不许欺负阿汀。”
谈妮生气得直跺脚,道:“姐姐偏心!”
“姐姐不偏心,姐姐喜欢妮妮,但也喜欢阿汀。”谈宝璐笑着说。
一转眼到了河畔,大马车车身高,谈宝璐便将几个孩子抱下马车,轮到赫西汀时,赫西汀独自跳了下来,闷不做声地就往外走。谈宝璐笑着摇了摇头,又哄着几个孩子去玩耍。
谈妮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见碧海青天上飘着一只只风筝,登时将其他烦恼抛之脑后,兴奋地去放风筝,追蜻蜓去了。
小东和小西压根追不上谈妮,着急道:“小小姐,您可慢点跑啊!”
“我要放纸鸢。”
“哼,这只鸟儿这么小啊,我才看不上呢!我告诉你,我家中可是有一只猫头鹰的!”
谈宝璐在树下摇着纸扇乘凉,远远看着几个孩子,然后借着日光读岑迦南给她写的信。岑迦南每次的信都非常之短,今日这封也不例外,但这封短小的信笺却让她心里乐开了花。
信中只有两个字,速归。
待夜幕降临,谈宝璐喊这几个孩子回来,“该回家了。”
谈妮又折腾了一身的泥,谈宝璐说:“在河边不许下水,再下水就踢你屁股。”
谈妮揉着屁股道:“好嘛好嘛,下次保证不下水了。”
就在离他们马车三步远的地方,也停了一辆马车。但车在这里,却不见车夫,更不见车主人。谈宝璐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继续招呼几个孩子快上马车回家,“都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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