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通入内,为方月华把了脉,然后爽快的一笑,说:“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方月华说;“我何喜之有?”
万事通说:“草民近日找齐了药物,娘娘身上的病症终于有救治之法了。”
方月华怔怔愣愣,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你,你在说什么?”
万事通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娘娘的病症有救了。”
“我,有救了。”方月华茫然道。
“是!”万事通将千辛万苦配置而成的药放在到了桌上,“我一直都这么跟病人说,凡事都有转机,所以一定要保持乐观的心态,指不定那一天科技就跟上了……”
但万事通后面说了些什么,方月华一个字都听不清。
她只听得耳膜里一阵一阵的响。
她有救了。
在她已经下定决心赴死的时候,她又突然有救了?
上天为何要同她开一个这么大的玩笑?
不知何时,万事通已经离开。
清冷孤寂的冷宫中,只有两根廉价的红烛在静静的燃烧。
桌面上,两只乍一眼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白瓷药瓶就放在她的面前。
一瓶里装着救命的解药,一瓶里装着要命的毒.药。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对这人世间毫无留恋,但当救命的稻草出现时,她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渴望活下去。
如果真死了,那么就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走出时间,化做一阵风,一捧沙。
她再也不能划船去那莲心湖中采莲蓬,再也不能放开歌喉轻轻。
可是一切都计划好了,难道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贪生怕死?
她伸出手,抓住了其中一只药瓶。
桌上一把铜镜静静地倒影出了她瘦削的面颊。
这张脸上挂满了泪水,又是哭相,又是笑脸。
岑迦南大婚定在了八月二十五正。大婚前夕,赫东延披着一件白色锦缎披风,立在殿堂前的玉阶上。
他望着眼前一级一级的石阶,好似看到了上一世的谈宝璐正顶着红盖头从花轿上下来。
上一世他们成亲时,他同谈宝璐的感情并不算深,对她只是当做一个漂亮的玩物,今日喜爱,明日也就淡了。所以他总是想不起来,大婚那夜的谈宝璐究竟是什么样的,他又为何要夜宿到别的妃嫔那里去。
越是想不出来,他就越渴望想起来。
就像得不到的东西,才会尤其的想要。
暑气未消,但他却觉得浑身都是刺骨的寒意。
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在赫东延脑子里响起,“西贝货就是西北货,赫东延,你就打算让岑迦南骑在你头上拉屎拉尿?你就要看着他娶你的女人?”
“闭嘴,闭嘴,闭嘴!”赫东延抱着脑袋,一声狂吼。
脑海中的声音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
以前还只是偶尔冒出来一声,现在这道声音已经成为了他最亲密的伙伴,同他如影随形。
“你打算怎么办?”那个声音问他。
“朕怎么知道!?之前指望孟非谌替朕除掉他,结果孟非谌他自己倒死了。岑迦南杀也杀不死,又手握重兵,我只要动他,他随时都能攻进城中,朕能拿他怎么办?”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他抢了你的女人,你再将她抢回来不就是了。”那个声音说。
“要怎么做?”
“你只要在岑迦南之前进他的婚房……”那个声音诱导着他。
两名值夜的小太监远远瞧着赫东延坐在玉阶上,不停暴躁地自言自语,时不时抽搐着摇起头。
一名小太监打了个寒战,道:“圣人今日是又犯病了么?”
赫东延现在经常这样,坐在玉阶前失魂落魄,自言自语,他们这些小太监早就习以为常。
另一名小太监说:“嘘,圣人现在经常这样,你当没看见就是了。”
“是。”
赫东延一会儿自说自话,一会儿来回走动,最后突然畅快地大笑起来,毛骨悚然的笑声令人后背发麻。
*
八月十五正日,向来沉寂而肃穆的武烈王府邸前亮起了一盏盏火红的宫灯。通明的灯火,如流星掠野,如花团锦簇。
城中人都听闻了武烈王大婚的喜讯,岑迦南虽名声不佳,但恶名也是名,谁都知道他年轻英俊,身居高位,战功赫赫,但身边一直没有姬妾,这与他狼藉的声名实在不符。听说他要迎娶的这位女子是今年的神女,能歌善舞,艳绝无双,不由浮想联翩。
胆大一些的孩儿便跑来府邸前要观礼。无论是谁家孩子,只要到门前作揖说句“多子多福,福寿绵绵”的吉祥话,就能一人得一只冬瓜糖。
谈宝璐家中个个穿了新衣。谈妮和谈杰穿着小红夹袄,用红绳束发,脚上是一双红色的虎头鞋,活脱脱一对漂亮的瓷娃娃。
辛夫人牵着两个孩子,亲自送自己的女儿上了花轿,虽然两家只隔了一道街,明知想回来随时能回来,可当坐进轿子里时,谈宝璐还是一阵阵的眼睛发热。
“娘,您回去吧,我明天就回来看您了。”她请求辛夫人回去。
“你好好的就是了。”辛夫人抹泪道。
谈宝璐又忙托周妈:“周妈,劳烦你照顾好我娘亲。”
周妈也红了眼眶,忙不迭地应道:“那是自然。”
两家离得近,花轿围着武烈王府邸绕了一圈,便停了下来。谈宝璐又由婢女扶着下了花轿,走向堂中。
武烈王府幽静的廊道上,挂上了一盏一盏火红的灯笼,宛若一条指引她的星河。大堂内已是宾客云集,灯火辉煌如昼。诸位观礼的宾客衣冠整齐,按远近亲疏,官职高低依次落座,正一边与身旁人交谈。
岑迦南娶亲一事甚是突然,他位高权重,又手握重兵,在这个位置上任一举动,都会引起不小的震动。众人都十分好奇这名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互相一问方才得知,竟是同谈魏和离的三夫人辛氏带着的女儿,不由对谈魏一通嘲笑。
“差点就能当武烈王殿下的老丈人,这晚上怎么睡得着?”
这时堂前传来通报,“圣上驾到。”
赫东延一身黄袍,携侍卫队前来观礼。赫东延坐下后,岑迦南和谈宝璐这对新婚夫妇方可入场。
到了吉时,谈宝璐步入礼堂。
她双手持红扇遮面,先拜猪枳和炉灶,再拜天神地诋、列祖列宗,最后当她转身朝向众位宾客,行拜客礼,原本嗡嗡作响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无数好奇、试探、考究的目光朝她射来,齐落在她的身上,化成一声低低的惊艳。不愧为大晋绝色,果然名不虚传。
最显著的一道目光来源于大厅正上方,赫东延直直地看着谈宝璐,全然无顾忌这是他臣子的妻子。
她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但她并不觉得这些目光令人紧张,恰恰相反,她甚至觉得微微有些兴奋。今晚他们就要欣赏到百年仅此一次的奇景。
她在那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之中,以红扇半掩面,脚步平缓,身姿舒展,随着主婚人抑扬顿挫的赞礼声朝大堂正中走去。她行了十余步,喜婆轻声道:“停。”
她停了下来,转过身。
她的对面立了一人。
她微微垂下眼皮,让目光透过扇面落在那人的胸膛上。
她果然没猜错,岑迦南的确很适合红衣。
这身火红婚服赤中带玄,玄中镶金,绣九爪莽纹,红的地方如盛夏骄阳,黑的地方如古潭静水流深,英俊之外是内敛的沉稳和威严。在熙熙攘攘窸窸窣窣的礼赞声和交谈声中,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笔直地朝她望了过来,那只紫色眼睛中的光芒,是漫漫长夜之中最明亮的那一枚星,有着无尽的包容,无尽的爱意。
在这一刻里,她觉得自己似乎只要抬起手来,便可以摘下一枚星。
可在她的背后,来自于赫东延方位那道毫不避讳,肆意窥探着的目光,让她迅速想起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眼睫一颤,又垂下头去。
第91章
◎“谈宝璐,我的手已经脏了。但你的还没有。”◎
岑迦南大婚之夜, 向来军纪严明的军营重地也沾上了喜气,将士们热火朝天的杀羊宰猪, 围着熊熊篝火放声高歌,甚至还破例上了酒水。歌酒正酣。忽地听闻营帐外的塔楼前传来阵阵高呼,众将士争先恐后地奔去一看,只见他们的将军首领岑迦南一身玄赤色喜服,骑于枣色战马,亲临营帐慰问亲兵。
众将士没想到岑迦南新婚夜也没忘记他们,纷纷将岑迦南围住, 向他敬酒祝贺。向来不苟言笑,威风凛凛的岑迦南今日英俊的面颊上难得挂了几分淡笑,与众士兵敬酒致谢, 不分职级高低,官阶大小,来者不拒。
众将士们见状, 愈发认定岑迦南就是那个真正能带领他们的人,心怀一腔热血, 誓死肝脑涂地。
与此同时, 府邸上喜宴正在继续。
美人奏乐, 舞姬起舞,各色美酒佳肴相佐,这时赫东延忽然离席,由几位小太监领着, 往婚房去了。
宴上有人瞥见, 心觉不妙。大晋婚俗中早已将闹洞房的风俗剔除, 严令禁止婚礼当日以拜贺为由闹事。赫东延身为帝王, 怎能去臣子新房。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 这些看见了的人,也假托醉酒眼拙,权当没看见。
“陛下,新房就在这边。”小太监领着赫东延往婚房走,面朝谈宝璐婚房的方向,赫东延却蓦地停下了脚步。
屋里的红烛照亮了窗户纸,还不见人影倒影绰绰,但是赫东延莫名觉得,谈宝璐此时此刻一定就坐在这间屋里的某个地方,等待着新郎归来。
只差临门一脚,赫东延却突然犹豫了起来。
谈宝璐在想什么呢?是羞涩但又兴奋地等待着自己的丈夫?对自己的未来满心期待?如果当她的红盖头被揭开,看到来人是他,她会难过吗?
他活了两世,但还是没学会如何去爱人。上一世他喜欢谁,便抢走谁,将爱人当做自己的玩物,现在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后悔。这一世他不想重蹈覆辙,他不仅想得到她,还想让她爱他。
如果他今晚进来了,她是不是会恨他而不是爱他?
见赫东延踟蹰不前,小太监忙问道:“陛下?”
赫东延正要摆驾回去,这时突然听见什么东西滚落至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是奶声奶气的一声轻哼,“哎哟。”
赫东延寻声望去,就见一名用红头绳扎了一对双发髻的小姑娘正站在月色下。
那小姑娘不过七八岁,粉嫩的脸颊稚气未消,生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因摔得疼了,这双眼睛里孕着泪水,十分惹人怜爱。这姑娘不算顶顶的美人,但这双眼睛却让他想起了谈宝璐。不是现在的谈宝璐,现在的谈宝璐眼神太复杂了,而是上一世的谈宝璐,干干净净的,恰似一汪春水。
赫东延对这个小姑娘心生好感,主动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姑娘?摔疼了没有?”
乍的撞见陌生男人,谈妮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不肯吭声。
赫东延一笑,便摸了摸她的头,说:“你是不是谈家的姑娘?”
谈妮点了点头,又想起谈宝璐跟她说过,娘亲和爹爹和离了,他们现在不是谈家人,便改成了摇头。
见她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赫东延心中了然。他走了过去,摸了摸谈妮的头顶,然后指着身后这间屋子,说:“去找你姐姐吧,你姐姐在这间屋子里。”
谈妮警惕地看着赫东延,没有从他身上察觉到危险,便轻轻点了点头。
“去吧。”赫东延说:“你今年多大?”
“八岁。”
赫东延说:“快快长大吧,别让你姐姐担心,我等你长大……”他本欲说等你长大,你姐姐也就该嫁给我了,到时候我便带你和你姐姐出去春游狩猎,但又想到姑娘家多半不喜狩猎,便又止住了话头,说:“去吧。”
“嗯!”谈妮一蹦一跳地像小兔子一样朝谈宝璐的婚房跑去。
*
繁芜的仪式结束后,谈宝璐独自被喜娘们引至婚房。喜娘们欲为她更衣,但她新婚服下另藏了一身舞女服,不可被喜娘们看见,她便令她们都下去。
待众人鱼贯而出,屋至剩她一人,谈宝璐迅速揭下盖头,放开扇面,脱去一身婚服,婚服下便是同样火红的一身丝绸舞服。
这时突然听见门外传来说话声,竟是谈妮和小东、小西的声音,“小小姐哟,你让我们好找,快回去吧!”
谈宝璐闻声立刻推门出来。
小东和小西正牵着谈妮站在屋外,因谈宝璐身穿的舞女服也是火红色,两人一时不曾注意她已将婚服换下,只是说:“小姐怎么把盖头给揭了?这是该殿下来的。”
谈宝璐说:“戴着气闷,便取了。这是怎么搞的?”
她见一旁的谈妮身上滚了一身泥,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连忙快步走了过去,将谈妮搂在了怀里。
谈妮用手背揉着眼皮,好不容易才忍不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抽抽搭搭地说:“姐姐,我摔着了。”
“摔哪儿了?怎么摔着了?”谈宝璐摸了摸谈妮的胳膊,又捏了捏谈妮的腿,生怕谈妮哪儿摔坏了。
谈妮说:“他们说今晚不能来见姐姐,但是我好想姐姐,就偷偷跑来了。结果墙好高啊,摔着我了。”
小东和小西为难道:“今晚是小姐的大婚之夜,小小姐当然不能来捣乱。”
谈宝璐见谈妮为了见她,却不让,还弄得跌了一跤,不由有些薄怒,但她仍语气温和地对小东和小西说:“以后她想来,就让她过来,不要再拦着。”
“是。”小东和小西只得应了,打算待将谈宝璐这边应付完,便跟辛夫人去说,让辛夫人来治这小丫头片子。
谈宝璐又问:“摔疼了没有?”
“没。”谈妮摇了摇头,说:“刚才碰到了一个大哥哥,是他抱我起来的。”
“大哥哥?”谈宝璐奇道:“谁?”
此处是岑迦南的婚房,就连岑迦南的亲兵禁卫军也只在外围巡逻,绝不可入内,谈妮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一个大哥哥?
谈妮眨巴眨巴眼,说:“是个穿黄色衣服的大哥哥。”
“黄色衣服……”谈宝璐闻言只觉手脚凉了个透,全天下除了赫东延,还有什么人能穿黄色的礼服?她强压下心头最大的恐惧,用她能维持住的最温柔的声音问:“妮妮,告诉姐姐,这个穿黄色衣服的大哥哥,衣服上是不是绣的龙?”
谈宝璐点了点头,“他是不是皇帝?”
谈宝璐抓着谈妮的胳膊,问:“他对你做什么了?”
谈妮说:“他,他见我摔着了,便抱我起来,然后……”
“然后,怎么了?”谈宝璐声音颤抖。她不敢想象,如果赫东延今晚伤害了谈妮。只要赫东延碰了谈妮……
“他摸了摸我的头。”谈妮说。
“只是这样么?”谈宝璐问。
谈妮说:“他说,要我快快长大,他等我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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