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莺迟愣了一下才收回手,短暂的触感还停留在手心,心慌意乱的低下头,捣鼓着手机,翻开歌单,随便点了一首,是陈婧霏的“晚风”。
舒缓低沉的女性嗓音慢慢地在耳边炸开,江莺抬眸看向窗外的景色,梧桐树叶满地落,车流灯光刺眼或低暗,百货楼高层灰涩下来,橱窗里的光闪耀。
快到监狱门口的站牌时,车上只剩下她和他两位乘客,耳机的歌切换到了“大悲咒”。江莺默了一下,镇定自若地切走,然后,响起了几乎每个小孩儿都熟知的一首歌的前奏——迪迦奥特曼的中文主题曲“奇迹再现”。
江莺:“……”
哦,我多姿多彩的学习歌单。
李北嘴角难得勾一下,转瞬即逝,却起了坏心思,喉结上下颠倒,轻声低唱:“新的风暴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滞不前,穿越时空竭尽全力,我会来到你身边。”
江莺震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偏头看他。
不是,这竹竿突然发什么疯。
原版声音是很有冲劲,热血沸腾,李北唱的时候,没有按照原来的调子,而且些许低沉含惺忪睡意的嗓音,尾气拉长了音调,像是缱绻缠绵一样的温柔。
“够了。”
江莺关掉音乐,拔掉耳机,车一停,就迫不及待的挤过去下车,漆黑夜晚的清洌透骨的风一吹,耳根的热气褪去几分。
慢了她一步的少年温吞走下来,冷风吹乱他的头发,眸子寂无一片,停在江莺的身边,朝她伸手,夜里的声音很好听:“书包给我。”
江莺下意识抓紧书包带,摇头:“不沉。”
公交车离去,周边浸入黑暗,李北朝她走一步,藏匿的眸子痴迷哗然,重色愈浓,伸手拿开她的手,勾住书包带子取下来,说:“走了。”
微凉的手似乎还附着在手背,仿佛从未离去,江莺抿了一张嘴,安静的跟在李北身侧。
走进江北殡仪馆,铁门缓缓地关上,台阶上黑子的狗窝前两天被挪到了大厅里面,听见脚步声叫了两声,开始跺着前脚哼哼唧唧。
江莺摁开门灯,揉揉狗头,给它添了狗粮和水。
暖色灯下的冷沉阴郁少年与黑子谁也不退让的盯了对方好一会儿,江莺无奈抬手捂住黑子的眼睛,给它强行转个弯。
李北垂下眸,真的不喜欢狗,偏偏是她的狗,一言不发地转身上楼,留下江莺蹲在地上,抿嘴偷笑,眸子里都是细碎的光。
寒露深重的夜里,殡仪馆大门外,一辆破旧不堪的红色电动车慢慢地停在不远不近的路边,骑着车的中年男人套着一个老旧的深棕色皮衣,折痕处掉皮的皮鞋踩在地上,眼神阴狠,露出一个疯狂的笑。
“小兔崽子,”李志高嗤笑出声,满是褶皱的脸上挂满凶恶,“真是躲了一个好地方啊,让你爸好找,现在躲不掉了吧,跟你妈一样贱。”
李志高拿起手机拍了一张江北殡仪馆的门头,拍完看着照片自言自语:“小崽子,跟崔眉那贱货一样是贱命一条,躲到这么晦气的地方,骑那么好的摩托车,拿着亲奶奶的钱,都不管管亲爹死活。”
骂完,李志高找到李北的手机号,皱着眉想了想,不能现在发,万一又跑了怎么办。那个破学校,李北可就一次也没去过,知道人在那就行,合上手机,骑着车悠悠然地走了。
半道又路过关了他许久的监狱,李志高扫视一圈,四周空荡无人,树林茂密,风一吹就杂草乱响,骂了句晦气玩意,把电动车的车灯开到了最大亮度。
第二天周五,难得一个艳阳天,空气清新冷爽,阳光不冷不热地洒下来。
课间,江莺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李北。
“奶茶放门卫了。”
江莺愣了一下,回来一个:“?”
李北正在坐在蓝天网吧电脑前的椅子上,左耳朵上多一个Y字母的银色耳钉,在电脑照射的光下闪烁着暗光,后耳上纹着一个黑色字母J,微微渗血,周边皮肤敏感的泛红。
旁边位置坐着小白和寸头,正互骂对方没兄弟情抢人头不是人。
李北迟疑着,手敲着键盘,过了十多分钟,拿起手机回了一句:“小白给你买的。”
江莺看了眼短信,疑惑不解,小白为什么给她送奶茶?站起来下楼,往校门口走,光照的暖洋洋,校园里声音嘈杂,女生三三两两地趴在栏杆上,男生走廊里打闹嬉戏。
从门卫大叔的桌子上拿起袋子,是茶颜悦色的挂花弄,旁边的纸皮袋子里装着一块包装精美的生巧甜点,看上去很贵。
回到教室,教室里极少数的目光扫过她。
江莺安静坐回位置上,突兀的,坐在靠后门的屈骁蓦地开口:“有个校外男朋友就是好啊。”
临近上课,没惊起什么大波浪,只引起窃窃私语。
江莺假装听不见,沉默不驳地把奶茶和甜点放进书兜里,翻开下节语文课的课本,思索了一下。小白跟她属于不熟的人,应该是因为李北才有这么一出,便给小白发了一条短信:“谢谢奶茶和甜点。”
正打怪的小白,手机屏幕跳出来一个短信,微微一愣,被对面的刺客给杀了,没搭理寸头的骂声,把手机举到李北跟前,问:“北哥,你的小仙女房东给我发了条短信,啥情况。”
李北蹙眉,看了一眼扔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短信页面,她没回他,冷声说:“按照你的语气回她就行。”
江莺下课才看见小白回的短信:“不客气啦~小仙女房东~qwq。”
江城一中与职高中午放学时间一样,只是一个需要走读证,一个不需要。
阳光不浓烈,白纱似的拢着城市。
职高门口,一个中年男人,寸头,穿着十多年前的衣服,一脸坏相,拦住好几学生问:“认不认识计算机班的李北啊。”
没人不认识李北,只是没人敢说。
附近几个在四处乱晃,跟在陈峭屁股后的小青年,吊儿郎当地挡住李志高的去路,问:“找李北做什么?你谁啊?”
李志高笑了笑:“我是他爸,李北是我儿子。”
其中一个绿毛跟开口问的黄毛耳语:“李北他爸是个杀人犯,杀了他妈。”
黄毛眼神一转,流里流气地说:“哟,是北哥的杀人犯亲爹啊,想知道他在哪是不,不得付出点代价,”他抬起手,拇指与食指搓了搓,表示要钱。
李志高的笑敛了几分,眼神阴愈,扫了一圈看没什么人,拽住黄毛的领子压在墙上,刀子抵住他的脖子,其他人哪见过这场面,瞪大眼不敢说话。
“知道我是杀人犯,”李志高冷笑,眼神凶狠,“还跟我要钱?”
刀刃冰冷,贴在皮肤上,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发着抖说:“叔,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李志高收刀,问:“李北在哪。”
黄毛说:“我给叔问问。”
五分钟过去,黄毛抬起头,讨好地说:“李北在那头的蓝天网吧上网。”
李志高用刀拍拍他的脸,示意他带路,迈着悠哉的步伐往那边走去。
对面吃麻辣香锅的几个少年,目睹全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意间瞥向最沉默不语的孙柏,安静几秒,穿着黑袄的短发少年掏出手机,说:“我给小白打个电话吧。”
其他人纷纷应和,后街地大,人多,什么事都传的很快,就像是一个隐形的情报网。平时,有人打架需要和事佬,总能找到一个人身上,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个巴掌都一样。
小白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团战,蓦地站起来,寸头无语看他,问:“又你大爷的整什么幺蛾子?”
李北斜斜投来一个视线,手指快速敲着键盘,三两下杀了几个人,救下小白的狗命。
小白看看周围,俯下身,压低声音说:“北哥,小六给我打电话说,陈峭手底下那几个小混混跟你…爸聊了很长时间,现在往咱们这来了。”
大家都对李北家的家事多少都有所耳闻,毕竟都登过江城日报的大版面,更何况之前李北他爸来学校找人,堵了可长时间。这个地方就这么大,只是没人会说李北在哪。
除了,外人和傻逼。
学校里的同学可是很讲义气的,不会出卖朋友。
电脑折射出光晕,李北握着鼠标的手微收,骨节发白,半垂着眼,脸色说不上不好看,跟平时差不多,唯独覆盖了一层晦暗,泄出的冷意层叠起伏,抿紧微垂的嘴角藏着森寒。
小白站在旁边,不敢说话。寸头目不斜视,翘着耳朵关注。
蓦地,李北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声响,引来视线,看见是谁,不约而同移开,当没看见,继续沉迷在游戏中。
光线昏暗的楼道里,少年拢着满身冷劣,大步往外走去,手无可抑制的颤着,在楼梯拐角停顿片刻,卷起的手狠压在栏杆上,疼痛蔓延,控制住手抖,下了蓝天网吧的楼,在门口对上李志高,以及那几个小混混。
李志高冷笑一声,上前揽住李北的肩膀,对着黄毛说:“行了,谢谢啊,你们走吧。”
午后阳光溢满世界,后街人来人往,投来异样好奇的视线。那栋楼的道口,一矮一高,一老一少,死死凝视着对方,是寒风穿不透的冷漠。
走进胡同里避光的位置,落叶腐烂在脚下,就像是李北的人生一样。
李志高上下打量高出他半头的少年,压制不住心里头的火气,抬手拽住李北的头发扯下来,冷声耻笑:“行啊,长大了,翅膀硬了,胆子大了,敢躲老子?没老子你能活到现在?小兔崽子,几年不挨打,皮痒痒了是吧,赶紧把你奶奶的养老金给我,少一分我打断你的狗腿。”
李北毫无波动,面无表情,垂在身侧的手微颤,一声不吭地紧盯着苍老许多,没以前那么健壮,眼神与神情仍旧可怖的李志高,脑海里滑过无数个酒气滔天的晚上,水泥地上满是盘子碎片,电视播放着彩票盘。
晃悠的光里,老房子拥挤沉闷,油烟气极大,闷热又黏腻。疯癫的赌徒拽住满脸伤痕的可怜女人的头发不断地往墙上狠撞,嘴里骂着难听刺耳的话:“贱人,浪货,钱呢!有钱不给老子,是不是等着养外头的人!”
女人被打的浑身的血,眼睛紫肿看不清楚,只能哭喊:“别打了,别打了。我没有钱,我真的没有钱。”
“没钱?”男人声音冷得像地狱里的魔鬼,抬起拳头打在女人的脸上,“没钱他能去文化宫学画画?”
女人没办法,只能哭,一直哭着求饶。男人摸了把被汗湿的头发,解开腰带,走向躲在房间门后的瘦弱小男孩,扯住他的胳膊拉出来摔在地上。
瘫在地上意识模糊的女人猛地清醒,尖叫一声冲过来,抱住不哭不闹的小男孩,凄厉大喊:“李志高,你不是人!他是你儿子!他是你儿子!”
李志高一脚踹开她,举起皮带打下去,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小男孩脸刷白,疼得满头汗,眼神恶狠狠地瞪着李志高,吭都没吭一声。匍匐在地上的女人爬过来,用身体盖住他,血腥味儿,皮带落下的声音,母亲的哭声,邻居的闯入,喝酒上头,平时挺好,为了孩子的劝导声。
混杂在一起冲进李北的耳朵里,浓烈的黑被点燃,母亲的话,清晰地充斥在其中:“小北,你记住,李志高是魔鬼,你看见他,一定要逃,逃的远远的,永远别被他找到。”
风淡淡地吹过,阴影外的光浓烈又平静,李北眸子里灰暗一片,是烈火燃过的灰烬,死寂又无望,本能地遵循着母亲的话,猛地推开不知道在他耳畔一直在说什么的李志高,头也不回的往前跑。
不能被李志高抓到,永远不能抓到。
要逃跑,不然就去死。
远远地看去,他背上鼓起的衣服,像是一只被斩断翅膀的小鸟。
第23章 Chapter 23
江城一中晚自习放学, 江莺坐上回江北殡仪馆的公交车,手里提着两杯热奶茶,在学校门口一家现煮的茶店买的, 有活动,第二杯半价。
这家店是无意间听到班里其他同学闲聊得知, 她们都说很好喝, 茶底用的好茶, 奶是当日鲜奶。
她平时不会逗留, 一般都是直接回江北。
今天可能是喝了果茶的原因,天冷寒意重, 所以江莺买了两杯。偏头看着车窗外,倒影映在眼中,不知道李北今晚回不回来。
江莺想。
如果回来,就给他一杯咯。
反正第二杯半价。
到了监狱站牌, 只剩下江莺一人。
那条又长又远的路, 被黑夜占据一切,风声骤停骤响,树林哗然在其中。江莺发怵, 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罕见的有些怕,虽然过去也怕。
公交车远去,带走灯, 一丝光亮都没了。
空气中冷意难掩,江莺拢紧外套,侧着取下书包, 摸出一直放在里面的手电筒。黑色,小巧, 光很强,是一个很古老的款,曾是江嵩山给她买来拿着玩的。
孤零零的站牌停在沉默的夜色中,背面靠着一个佝偻削薄的身影,发丝遮住眸子,隐在黑暗里,垂在身侧的手抖个不停,似乎在压抑着巨大的痛苦,脚边堆积着见底的酒瓶,密麻的烟头与掸落的烟灰,透出颓废又焦虑的状态。
倏尔,沉在暗夜里的身影触到一丝刺光,少年的眼神黝黑危险,透过缝隙看站牌中女孩儿的身影,仿若是一只凝视猎物的凶兽,脊梁直起来,毫不犹豫地抬脚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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