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人的话依然在耳边:“你猜到了我留住三合宗的缘由又如何?你猜到了我背靠深渊的缘由又如何?你费尽心思,用了最后一分力气,也始终逃不掉。
“所以为什么呢?邬阳?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地走进我的圈套,我甚是还为放了你的兄长,不过是你来替你的兄长,本也不亏,你为什么总是在挑战一些不可挑战的事情,然后又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你就不能,听话一点?”
天雷打在他身后,除了拖住他过来的速度,并不能让他的身形动摇一分。
是了,她费尽心思,用足了武力和脑力,也只能到这了。
可她邬阳,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人,就是有不可逾越的修为沟壑,想要摆布她邬阳,也要看她想不想。
她捏了捏华琚的指尖:“深渊,你敢不敢陪我,再跳一次?”
第56章 56深渊(一)
华琚回握邬阳的手, 指尖没有缝隙地贴合:“怎么不敢?阿阳要去哪里都可以,我都会与你一起。”
在每一次得到坚定回答时都会由心底觉得欢喜,便是性命都得不到安定的此刻。
邬阳想, 或许这就是身旁有人的感觉,让人无时无刻都想要活下去的冲动。
邬阳勉力站起身, 从储物戒中拿出落霞针, 一点点将自己腹部的伤口缝合,速度之快仿佛不见一点疼痛。
华琚的肩膀轻轻与邬阳的肩膀触碰着,是一个不远不近, 却能让邬阳感受到有人一直在的距离。
灰袍人仍在一点点靠近, 他对邬阳与华琚二人势在必得, 毕竟修为高者, 从来不会去想脚下的人会如何反抗, 因为如何反抗也依然无用。
可是他忘了, 人之所以为人, 是因为人能够选择。
伤口被简易缝合后邬阳抬起头, 看向只剩下十步距离之外的灰袍人:“在修仙界修为高者确实能决定很多, 这是既定规则,可也没有谁规定人活在规则下就要遵守规则, 而我邬阳,一直都不是一个遵守规则的人。
话音刚落,稀薄的鬼气环绕在两人周围, 将两人缓缓停滞在空中。
灰袍人眼眸一凝:“你已经是穷途末路, 如今做什么都是徒劳,何必白费力气。”
邬阳的声音依然平静:“你一直一副很了解我的模样, 现在看来,也没有很了解。”
下一刻, 她将藏在血肉里的最后一点灵力压榨,缔结了最后两道轻身术缓缓压在自己与华琚身上。
“你想要的,就是得不到。”
话音刚落,两人的距离倏地变快,急速向后山而去,两人的衣袂交叠,飘扬在空中。
灰袍人面色一变,沉静的声音有了一丝不稳:“你要干什么?”
邬阳已经远去的声音传来:“自然是,深渊一游。”
若是她们身死,神秘人要的邺珠,邬氏血脉,都得不到,若没死,那深渊几何,能不能继续为神秘人掩盖气息,都将成为未知数。
这是最险的一步棋,也是邬阳赔率最大的一次豪赌。
也是此时她的选择,她唯一的退路。
灰袍人身形几不可见地震了震,随后他想要加快速度继续上前,又被身后的滚滚天雷拖住。
他捏紧了拳,向着身后的天雷直接出手,天雷因为他陡然爆发的滔天灵力停滞了一瞬,随后是比此前更加汹涌的天雷翻滚而下,方圆十里尽是乌云,无不显示着天道的愤怒。
灰袍人尽数接下,衣袍一会鼓起一会泯灭,几番之后,他仍无法消解心中的怒气。
竟然去跳深渊,真是好手段啊邬阳。你最好是活着回来,若是死在里面,就是将邬家人骨灰扬上三扬,也无法消解我心中怒火。
三合宗护宗大阵仍在动乱,场下的弟子跑的跑,身死的身死,已然不剩多少。只有方少禹,伤痕遍布身上各处,而他仍在强撑。
灰袍人看了方少禹一眼,随后便带着滚滚天雷准备离开此处。
方少禹察觉立时出声:“前辈!还请前辈给个交代!弟子的师尊,不可就这样枉死!”
他以为这是邬阳与这神秘人的争斗,他师尊,不过是这场争斗中被殃及的池鱼。
灰袍人一点眼神也没有留下:“枉死?你师尊技不如人,死了也就死了。不仅你师尊,就是三合宗,也尽数覆灭,而你,且自生自灭吧。”
话音刚落,他落在了三合宗的后山,天雷仍不要钱地下,不知要持续多久。
自生自灭?哪来的自生自灭,他记事起便在三合宗了,三合宗没了,他又能去哪里?
他终于力竭躺倒在地上,任由阵线将自己覆盖,任由意识陷入一片黑沉。
说起来,一切地源头,不就是他,先背叛了师尊吗?他也算是死有余辜吧?
在阵线几乎要埋没方少禹的口鼻时,一男一女出现在了此刻,那男修撑着灵力,将阵线隔绝在外,那女修极力将躺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方少禹拉起。
“希望还来得及。”她的声音清婉柔和,透着浅浅的担忧。
她稳住承担了方少禹重量而晃悠的身形,将一枚丹药喂进方少禹口中。
那男修见状,一边用灵力将方少禹托起缓解女修的吃力,一边看着后山滔天的天雷。
“婉婉,可能来不及了。”
邱婉急急反驳:“怎么会来不及?邬师妹从来不会……”
在无论多么艰险的环境,多么不可能的情况,她从来都能一一化解,她这样的人,谁能让她死去?
从没见过这种规模的天雷,褚卫下意识吞咽:“婉婉,那后山之下是深渊,后山之上是十里天雷,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在这样的环境里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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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婉一噎,话堵在了喉头。
可若是就这样死去,就是她,也觉得不甘心啊。
——
深渊是一片黑暗,便是修士经过修炼的眼眸在此处也看不清一点。
邬阳在一片迷蒙中找回了自己的意识,背上很凉,是几乎刺骨的凉,而她的身前也被一片冰凉覆盖着,她找不回自己的体温。
她突然觉得好冷,是几乎刺入灵魂的冷,就像是,像是,杀气变成了实质。
等等,杀气?
邬阳猛地回神,才发觉身前覆盖的冰凉正是华琚,而她被严严实实地护着。
她心底一慌,急忙将华琚小心移开,下一瞬宛若实质的劲气迎面而来,她下意识伸手格挡,清晰的牙齿入肉的声音传来。
随之而来的是能让人崩溃的剧痛,邬阳去看自己的手臂,上面没有一点伤口。
是来自魂体的疼痛,这是什么怪物吗?竟能直接撕咬魂魄?她们下来多久了?若是华琚一直护着她,那华琚得被要上多少口?
她腹部的伤口后知后觉传来剧痛,此处没有灵力,气旋出也跟随着一阵阵空虚,引爆本命术法的后遗症也跟着到来,让身体进一步虚弱。
几乎没有一点抵挡的可能。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下一刻赤绫从邬阳的左手自发而出,将两人团团包围,将那不知名的东西隔绝在外,它的身上因为邬阳的虚弱原本存在的金乌火一丝也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邬阳摸了摸赤绫,仍是柔软的,却也仍是这样的坚韧。
“你也不甘心,是吗?”
赤绫抚上了邬阳的指尖。
“没关系,我们会一起活下去。”
话音刚落,她极力起身,将紧闭着双眼的华琚搀扶在自己身上,赤绫似有所感指了一个方向,邬阳诧异:“你要我跟着你走?”
赤绫再次环绕这邬阳的指尖,往那个方向指了指。
“那便依你。”
反正她也不知去往哪里,才有一线生机。
她拖着华琚一步步走着,此处一点看不见,她也不知到底走了多远,走了多久,只觉得自己深处茫茫的深海里,看不见尽头与光亮。
直接原本昏迷的华琚醒来,他的声音虚弱而焦急:“阿阳,阿阳!”
邬阳力竭,说不出一句话,只点了点华琚的手臂示意自己还在。
华琚立时挣扎着站直身,摸到邬阳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阿阳你如何了?伤势如何?有没有很疼?”
邬阳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此处没有灵力,我无法恢复。”
赤绫像是不满两人的停顿,又绕着邬阳的指尖往那个方向走,邬阳只好牵着华琚继续走:“现在是赤绫带着我们走。”
华琚无知无觉跟着走,他罕见地沉默。
邬阳打破了宁静:“怎么了?”
华琚始终没有回应。
邬阳觉得奇怪,她的大脑一片混沌,几乎不能思考,此处那不知名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华琚为什么不说话?这深渊到底有什么神奇的,为什么从没有人活下来过?等等,有人活下来的,华琚就活下来了。
而此时华琚的声音正好响起:“阿阳,没用的。在这里,人只会陷入无限的灰暗之中,直到被啃食完最后一丝残魂。”
他曾在这里,体会过最深的绝望。
邬阳极力换回一丝清明:“可是华琚,你就活下来了,怎么会没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处看不见,邬阳却能感受华琚沉沉的视线,和很重很重的情绪:“我没有活下来。”
是因为邺珠,所以他的残魂得以重聚,那不是重聚,是重生。
邬阳急急接过话头:“你活下来了,虽然你的神魂碎成了一片一片,你也是活下来了。”
华琚捏着邬阳的指尖:“那是因为我有邺珠。”
话音刚落,他将要划破邬阳的手腕,邬阳立时将自己的手抽出:“你干什么?”
“那个阵法我记住了阿阳,只要取你的血,就可以把我炼化取出邺珠,你拿着邺珠,就可以活下去,我仍有些鬼气,支撑阵法应还是可以的。”
他执拗着又拉起邬阳的手腕。
邬阳再次将手腕抽回,这一次用了十分的力气:“不可能,我不可能用你的命来换我活下去,若此时你死了,我回去救你有什么意义?我何必与灰袍人周旋,我何必自爆本命术法,我何必跳深渊?”
华琚的动作顿在了原地:“阿阳对不起。”
堵塞感在邬阳胸口不上不下,像是要剥夺呼吸。
“华琚,我答应过你,不会再丢下你,所以会救你,所以此刻,也不会用你的命。我们,一直都是平等的。”
所以从来没有谁,应该说抱歉。
华琚想,此时他应该高兴,可为什么如何他也高兴不起来?一想到阿阳会死,他就心跳陡然加快,快到几乎都要停滞。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一道仿佛从很远处的声音响起:“这位小友,这女子分明是喜欢你,你怎么这样后知后觉?”
第57章 57深渊(二)
这声音出现地突兀, 邬阳立时警惕:“谁?”
赤绫环绕在邬阳身侧,不知是不是邬阳的错觉,她总觉得赤绫比方才要轻快些, 就像是在兴奋。
邬阳摸了摸赤绫以示安抚。
华琚立在邬阳身侧,不知何时周围不断啃噬他们魂体的东西已然不见, 就像是在忌惮些什么不敢靠近。
他下意识往前半步站在邬阳身前, 是一个保护的姿态,这是跟上一回入深渊他没有见过的情况,他没由来地不安。
这声音苍老和缥缈, 像是隔了很远很远, 又像是很近很近, 如同在耳边。
“你问我是谁?我忘了, 我好似很久很久没有醒来。不过你身侧这红绸倒是眼熟得紧。”
下一秒一阵风突兀而起, 赤绫顺着这阵风扬起, 从邬阳身侧脱离, 像远处飞去, 邬阳眼眸一凝, 伸手去抓,柔软从手中滑过, 握手时已然什么都没有。
“赤绫!”
赤绫竟没有听从。
赤绫是邬氏秘宝,是从她过来后便认她做主的本命术法,为何此人, 可以控制赤绫, 难不成此人与邬氏有关,又或者此人, 就是邬氏人?
她呼吸一滞:“你到底是谁?”
邬阳想要上前,才发觉在不知不觉之中她被定了身, 此刻已然不能动弹。
她看向华琚,试着开口了数次,无果,她还被噤了声。华琚额角根根凸起,像是在极用力试图挣脱。
那道声音再次传来:“我已然告诉你,我不记得了,这位小友不必挣扎,你虽以人身修鬼术,修的也的仍是魂体,我锁定的是你的魂体,再挣扎也是无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音刚落,赤绫停滞在不远的一处,那是一片虚无,邬阳看不清任何,只见赤绫伸处了自己的绸缎尾端,像是接触了什么。
下一刻如同耀阳一般的光亮从赤绫的绸缎尾端荡开,随后光亮以此为始,一点点向四处蔓延,直到再无一处黑暗。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邬阳生理性闭上眼,再次睁开双眸时,与赤绫接触的那一处出现了一道魂体,魂体明明灭灭几乎完全透明,却仍可看清那垂下的暗红色长发和明明苍老也掩不住俊朗的面容。
莫名的联系在这魂体出现时便隐隐在邬阳与这魂体之间相连,就如同,这魂体的出现本身便是从邬阳身上汲取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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