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凌昭背对着渡口,看不清脸色。知府扶了扶头顶的乌纱帽,小心翼翼上前道:“额,卑职沧州知府刘鸿畅见过穆武侯,不知侯爷亲临,未能远迎!”
霍凌昭回过身来,刘大人蓦然一惊,那穆武侯脸色骇人,活像要吃人一般,他从身边的铁卫手中接过银票,扔至他跟前,冷冷道:“的确失职,镇北王偷入沧州境内,你不好生接待,就这样将人放跑了?”
“啊?”沧州知府一脸懵,“镇、镇北王……”
他自然听得出,这穆武侯反话正说,当下忙弯腰将那银票捡起,豆大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除了认得出这票子的数额,其他的再看不出什么,这票子上它又没写“镇北王到此一游”……
再退一万步说,那可是手握重兵的镇北王啊,他擅离封地是他不对,但跟他这沧州知府有什么干系,镇北王的来去,岂是他这区区知府能拦住的,这穆武侯又是发的哪门子邪火,看他脸色,整个沧州都要给他撩着了!
不过刘知府浸淫官场多年,他强自镇定下来,抹了一把冷汗,赔笑道:“卑职知错,侯爷需要什么,但凭侯爷吩咐。”
霍凌昭叹口气,终究是晚来了一步,他淡淡道:“备船!”
“侯爷,不可啊!”风淮上前一步拦道,“镇北王故意留下这么大破绽,就是为了引您前去,此刻定然已布下天罗地网,现在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再说京城那边……”
霍凌昭不等他说完,便抬手止住,就是因为对方是镇北王,他才更急。
萧睿之死跟阿云有关系,这笔账,不知道会不会算在阿云头上,若他起了杀心,阿云怎么办,他只怕自己犹豫这一刻,便会抱憾终身,至于京城那边……
霍凌昭捏紧了拳,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
风淮见他神情,便知再如何劝也无济于事了,京城那边,还有皇帝虎视眈眈,若他趁机发难,多年的经营兴许便会毁于一旦。侯爷向来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难道这次真的只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风淮转头对刘知府道:“去准备吧!”
天已全黑,萧霈云独自坐在船舱里,思索着如何脱身,舱门打开,一个侍女走入,将饭食摆在桌上,萧霈云开口道:“我们是要去北疆么?”
“是的!”那侍女微笑回道,她面上生了两个梨涡,十分可爱。
“你叫什么名字?”萧霈云亦回她一笑,与她交谈起来。
“奴婢叫小香!”
这名字取的倒是随意了些,萧霈云点点头,问道:“我们离开沧州大概有多远了?”
“唔……”那侍女想了想,回道:“大约两个时辰了吧!明天早上,便能回去了!”
两个时辰,萧霈云面上笑容一僵,这么远了,随后小香又恭恭敬敬地问她,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萧霈云摇摇头,小香又冲她笑了笑,便要出去。
在她转身一瞬,萧霈云猛然出手,将小香打晕了过去。她抱着小香软下的身体,低声道:“情非得已,抱歉。”
随即换了她的衣裳,出了门来。萧霈云低头走着,船舱两侧尽是守卫,往来还有士兵巡逻,萧霈云靠近不得,又怕人发现,便躲在底层的暗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看着,直到酉时一刻,终于等到换值,萧霈云趁人不备,偷偷往船边靠去……
她双手扒着船橼,将整个身子空悬在河面上,又深深呼了两口气,尽量放轻身体,继而放手,落入河中。
冰凉的河水淹没头顶,萧霈云立即深潜下去,朝来时的方向往回游去。再探出头时,镇北王的船已走远,她这才放下心来,专心游着水。
霍凌昭坐在船舱里,身旁除了风淮,还有四五个他最信任的心腹,正商量着潜入北境的对策,船舱颠簸,烛光摇曳,映在男人冷峭的脸上,他将北疆的地图看了又看,所有的可能都预想了一遍,直至深夜,仍不肯入睡,独身站在船头吹风。
风淮来时,他已站了许久,那个女人,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要!
“侯爷,先去休息吧!”
霍凌昭摇摇头,道:“睡不着!”
从前,他筹谋着夺天下,都未曾这样焦虑过,如今,为了个女人变成这样,风淮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霍凌昭见他还不退下,转过身来,瞧他面色神情,便知他心中所想,他淡淡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风淮沉吟一瞬,说道:“属下认为,侯爷关心则乱,其实我们大可以先回京城稳住局势,再做筹谋,镇北王手下不过十万大军,他不是侯爷的对手。”
“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皇帝等的就是这个机会,镇北王掳走阿云,扰我心神,我若回去,也不能安心,我若不回去,他便可趁此机会大肆揽权。”
“就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该回去啊!”
“他搞出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看我的态度。倘若我回去,他必然想方设法拖延时间。”
或许人不会死,但会出什么事,就真说不准了。
霍凌昭当然知道,萧阳的兵力不足畏惧,可这次他面对的,不只是十万雄兵这么简单,前有狼,后有虎,可狼口中还叼着他心爱的羊,他只能选择往前,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他不愿再有第二次……
萧霈云在澎湃的河水中沉浮,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河水,漆黑看不到尽头,忽地,小腿抽了筋,萧霈云心中一惊,只当是水鬼咬住了她,她惊慌地扑腾了几下,四周一阵哗啦作响。
“在那儿!”猛然听到身后传来人声。
萧霈云回头一看,只见四艘小船朝这边驶来,她深吸一口气,也顾不上什么水鬼不水鬼的,当下猛然扎下头去。
镇北王和萧霈廷立于船头,远处一片黑暗,虽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人影,但他确定那水中之人就是萧霈云。当下大手一挥,数人迅速跳入水中,四艘小船迅速分散开来,撒下铁网,呈围困之势交错打捞。
许久,萧霈云都没再上来过,萧霈廷不禁有些急,说道:“停手!”
镇北王看他一眼,道:“殿下不妨再等等!”
“你不了解我妹妹,她性子倔,你如此捕捞,她恐怕会憋死在水底下!”
“殿下如此心软,又如何能成大事!”
“萧阳,我命令你停手!”萧霈廷急道:“你儿子的死,乃霍凌昭一人所为,没了阿云,你也休想引他出来!”
萧阳闻言冷哼一声,抬手叫他们收网。
萧霈云潜在水中,小心闪避着那铁网,她不敢冒头,拼了命的往前游去。
她只感觉胸口都要闷炸了,忽然肩上一痛,萧霈云闷哼出声,随即几口水便呛入口中,紧接着,她整个人便被拖着往上游……
萧霈云终是被捉了回去,她浑身湿透跌坐在甲板上,迎着河风,冷得牙齿都在发颤。
“你不要命了!”萧霈廷将干燥的棉巾扔在她身上,寒声道:“你以为凭你能游回去吗?”
萧霈云冷笑一声,说道:“对,就是不要命了,我宁可不要命,也不想如你们所愿!”
萧霈廷怒极,又将手臂高高抬起,豁然想起萧霈云说他“暴戾不仁”,又狠狠放了下去。
萧阳坐着在她面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二人吵架,待两人不再说话,这才说道:“公主殿下好胆识,我还没见过哪个女子敢在这么黑的天里下水的。”
萧霈云抬头迎上他的目光,错过这一次机会,要再逃就更难了,萧阳对她的看管必然比从前更为严苛。
萧阳拍了拍手,随即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紧接着河中“噗通”一声响,好似什么重物被扔入了河中。
“救命――”那女子大叫道,声音带着无限惊惧,是小香。
萧霈云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道:“你这是干什么?”
“不过是处理一些做不好事的下人罢了,殿下不必管,先回去休息吧!”萧阳风轻云淡地说着,这语气仿佛扔下去的只是个物件,而不是活人。
“救命――”小香的声音越来越远,看萧阳的样子,没有要救她上来的意思。
萧霈云急道:“是我自己要逃的,她并不知情。”
“我知道!”萧阳淡笑道,“可照顾公主是她的职责,公主要走,便是她没照顾好,老夫不要无用之人。”
萧霈云看着萧阳,听着小香破碎的呼救声,她不过是想逃走,又怎能害别人枉送性命,萧阳这是在敲打她,萧霈云双手捏成拳,指甲狠狠嵌入肉中,她道:“救她上来,我便跟你回北疆。”
“殿下,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是!”
“呵呵!”萧阳站起身子,笑道:“明天我们便能到北疆了,你以为你还有机会么?”
他说罢,起身要走,萧霈云坐在地上,浑身颤抖,双唇已冻得泛白,河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滚下,将她身下的甲板浸湿一片,她死死盯着萧阳的背影,说道:“萧睿,你也不在乎么?”
镇北王闻言,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他,他一双鹰眼眯起,似乎不太确定:“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瞒你们说,小香第一次打成了小香菇23333
第97章 祸水东引
萧霈云坐起身子,说道:“我说, 萧睿怎么死的, 你不想知道么?”
“阿云, 不要乱说!”萧霈廷警告道。
萧霈云不理他,只看着萧阳,又道:“他死时我就在场, 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萧霈廷正要开口, 萧阳打断道:“公主殿下救人心切, 老夫理解, 可莫要故弄玄虚。”
“我救人心切是真, 但我所言也不假,你若喜欢被人当枪使, 不在乎萧睿死的真相,不理会我便是。”她说完, 将脸撇了过去, 棉巾下, 她蜷紧了身体。
“呵!”萧阳蓦然笑了,说道:“你倒是说说看!”
“你先救人!”
萧阳笑容渐渐敛去, 他沉下脸, 冷冷看着萧霈云, 萧霈云看着他的神情,便知自己赌对了,果然他沉吟一瞬,随即朝自己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得令,“噗通”一声跳下水去救小香。
萧阳说道:“公主殿下最好别骗老夫,否则老夫能将她拉上来,便也能将她再扔回去。”
他语气淡淡,却满是威胁,不过萧霈云也听出来了,不管是霍凌昭还是庆元帝的说辞,他统统都不信,或者说,尚且存疑。
萧霈云揣测着,萧阳本身也不想参与朝廷争斗,否则也不会躲在北疆这么多年,只是萧睿的死,让他难以释怀,所以才会与萧霈廷结盟,所以才会对霍凌昭下杀手,但只要把萧睿之死与霍凌昭脱干净,镇北王便不会再掺和朝廷内斗。
萧霈云打定主意,心中盘算着接下来要怎么说,冷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颤着声音,说道:“你放心,镇北王的手段我已见识过,绝不会自讨苦吃。”
她说罢,甲板上抛上来一人,正是小香,她此刻伏在甲板上,浑身颤抖,脸上被冻得青紫,她就这样躺着,一动不动。
萧霈云过去扶她,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冻的,小香浑身的骨头似被抽走一般,翻着白眼又要软倒,萧霈云赶忙接住她,搓着她的手和胳膊,口中轻声抚慰道:“没事了!”
“殿下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萧阳又朝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一把将小香扯起,像拎物品一样往船舱中拖去。
“人我已经救了,你要说什么,便快说吧!”
“萧睿,是我杀的!”萧霈云话一出口,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你胡说什么?”萧霈廷大怒。
“我没有胡说,萧睿就是我杀的!”萧霈云扫他一眼,随即对上萧阳的目光:“彼时在西山偏殿,萧睿想玷污于我,所以我就把他给杀了!”
萧阳闻言勃然变色,他站直了身体,眼中满是戾气,他双拳紧握,寒声道:“你说,我儿子想玷污你?”
“正是!”
萧阳双眼眯起,气势乍现,他陡然出手,一把扼住萧霈云雪白的纤颈。
“唔!”萧霈云呼吸一滞,被迫仰起了头。
萧阳逼近她,语气带了三分杀意,说道:“我儿子的品行我清楚,你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毁他清誉。”
萧霈云亦回视他,面上无畏无惧,她扯开唇,笑道:“你在北疆,他在京城,相隔十数年,你敢说你了解他?”
萧阳手上蓦地收紧,萧霈云只觉周遭空气稀薄起来,呼吸益发困难了,难道要被他掐死在这里了么?她艰难张口,口中破碎地溢出几个字,萧阳细细辨认,才发现,她说的是:“他活该!”
萧阳大怒,正要将她掐死了事,猛然被身边的萧霈廷推开,萧霈云乍然得救,气门一开,瞬间涌入体内,她趴在地上喘息着,只差一点,只要自己死了,所有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萧霈廷回身看她,怒道:“你为了霍凌昭,命都不要了?”
“咳咳……”萧霈云好一会才道:“谁说我是为了他,我说的都是实话,你非说是霍凌昭,莫非你看见了?”
“我――”萧霈廷语塞,他自然没看见,这些消息,都是朝廷传出来的。
萧霈云苍白一笑,又道:“王爷自己想吧,我既不图你手上的兵权,也和你没有任何利益瓜葛,你若偏听偏信,我也没办法!”
“你这话什么意思?”萧霈廷闻言怒道。
萧霈云爬起身,不理会他,她拢了拢头发,整理下自己的仪容。
萧阳闻言身躯一震,萧霈云这话,无疑是提醒他。
兵权、利益指的便是萧霈廷和庆元帝了,他们二人自然是对他有所图谋的,他为了报仇,顺手帮他们一把也并无不可,若真相不是那般,他自是不会偏听偏信的,京城的争斗与他何干,他唯一关心的便只有真相。
“她神志不清,不过是想破坏你我之间的关系……”萧霈廷忙开口道。
萧阳抬手止住他,冷声吩咐道:“将太子殿下先带下去!”
随即便有两人上来,强将萧霈廷带了下去。
萧阳看着萧霈云,胸中怒火欲喷薄而出,见她沉静低着头,专心梳理着自己湿润的头发,丝毫不见惧怕,心中不禁又疑惑起来。
萧睿的死,他曾派人查过,但是查不到什么,但眼下萧霈云说出来的话,他也不太信,他握紧双拳,说道:“你说我儿子玷污你,又有什么证据,西山狩猎那么多人,行宫各处都有守卫,你只消大喊一声,便会招来人,我的睿儿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
萧霈云知道他不信,想起当日在偏殿中萧睿的神情,心中一阵厌恶,说道:“以我的身份,京城中想杀我的人多如牛毛,自我回京以来,大大小小的暗算数都数不清,那日我在西山之上,也是遭了算计,行宫偏殿的宫人早就被调走,所以萧睿才有机会!”
“哼,遭了算计?公主殿下故事编的不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样蠢,算计了你不着急动手,却还给你喘息的机会?”
萧霈云想起那欧太傅,顿觉他可怜又可恨,若他那日早早动了手,哪会有后来这些事,可他心里那堆事憋了几十年,也确实不吐不快,萧霈云冷声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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