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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想起了使者那一回说的，放羊……
赎金要求的和上回使者所言，分毫不差。
絮絮和玄渊嘀咕说：“抓了陆将军和他麾下士兵时，他们要价这么多，现在添了我们两人，要价还是这么多，——这么一算，我们俩是不是不值钱？”
玄渊沉思半晌，表示，在人数基数比较大的时候，一两个人的增减不影响最终结果，这是有算学理论支持的结论。
絮絮在这个放羊的山坡上，见到了久违的陆将军陆池。
陆将军也是个年轻将领，见到絮絮时，若非她脸上的面具，差点没能认出她来。
陆小将军身着当地的衣裳，发髻编成了本地男子的发髻，同样戴了顶尖顶小帽，手持一根牧羊的皮鞭子，坐在山坡一块石头上托着腮思考人生。
小头目领着他们两人过来，拍了拍陆小将军的肩膀，表示他又有新伙伴了。
陆小将军一直在等待衡军援救，沦落在此放羊已经放了半月，谁知道等得黄花都谢了也没有等到，此时抬头，竟然看到自家的主帅都被抓过来放羊了。
他骤觉胸口一阵刺痛，险些吐出一口汪汪鲜血来。
絮絮很能入乡随俗地甩了甩那支牧羊用的皮鞭子，到这陆将军面前，先亲切问候他的近况。
陆小将军这一脸绝望倒令她不得其解，同玄渊对视了眼，玄渊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解释道：“陆小将军大抵以为，没有希望离开此地，要终生效仿苏武牧羊，甚觉悲愤吧。”
絮絮才明白过来。笑眯眯拍了拍陆小将军的肩膀：“陆将军，放羊有什么不好？”
旁边的小头目也附和：“是啊，放羊有什么不好！”
第91章
陆小将军他悲愤难言欲哭无泪, 长叹一口气，拾掇拾掇起来放羊去了。
絮絮当了这么个羊倌儿，每日统领羊群, 十分威武。仅仅两天就将这大小上千只羊训管得服服帖帖, 很令陆小将军敬佩。
除了伙食不怎么样，此处山明水秀, 她益发觉得是个好地方，不禁跟玄渊说：“他们是否想给我们过好日子, 以麻痹我们回去的心思，从而达到不战而胜的目的呢？”
风吹草低，茫茫草海里点缀着无数洁白，晴朗天气, 甚至有点儿热。
玄渊沉默了半天：“好日子……”掀起眼皮，目光睨向另一边每日颓丧不已的陆小将军，学起了他的口吻，以一种近乎捶胸顿足的悲怆，“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陛下, 微臣对不起您……”
絮絮哑了一哑, 坚持认为乃是陆小将军他不懂得苦中作乐，才导致自己过得很苦，她便很不同了, 由此引出她乃是个乐观的人。
玄渊矮身坐在一块风化的巨石上头，微微偏头支起下颔, 好整以暇地笑道：“哦？怎么个苦中作乐法？”
絮絮甩玩着牧羊鞭, 浅浅走了两步，坐在了他的对面一块石头上, 正好一只小羊羔跑过来，在她的手背上蹭了一蹭，咩咩地叫着。
她便露出十分欢愉的笑意来，温柔地摸了摸小羊羔柔软洁白的羊毛，说：“这毛茸茸的小羊，多可爱啊。”
接着中午玄渊就看到了除了明月寨例给的饭菜以外，多了一只烤得流油的烤全羊。
他挑眉看向了絮絮，她扬了扬下巴，眉开眼笑，给他切了一条小羊腿：“快点尝尝我的手艺。”
玄渊无奈：“你倒确实挺会苦中作乐，陆小将军比不得你。”
陆小将军循着肉味儿进了屋子，望见桌上的烤羊，满眼放光，天知道他已多少天没有吃到肉了，——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将、将军，这，这是哪里来的！”
絮絮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当然是你家将军我弄来的。”
他笑逐颜开，嘴角咧到了耳根，便要伸手去拍她的肩膀，骤然横过来一柄长剑，挡在他的手前，玄渊淡淡道：“切一块罢。”
陆小将军没甚在意他的反应，憨笑着拿他的剑，切了一条前腿，兴高采烈地啃起来。一面啃一面称赞将军手艺好。
放羊放了四五天，明月寨的人还没意识到小羊已经少了两只，并预计以很快的速度继续减少……
这几日在此放羊，白日里是放羊，傍晚时分借着赶羊入圈的时机，她便和玄渊两人四处探看明月寨的地形地势，很快摸清了他们寨子之间的路。
也知道了他们部族之间运送粮草的通道。
深夜里，星光璀璨，天上一弯蛾眉似的小月亮渺远极了。絮絮坐在巨石上沉思着对策，坐在她身边的玄渊忽然指着远处一点明亮的光，道：“那里是什么？”
絮絮循着看过去：“好像有人在运东西……”
两个人对视一眼，悄悄过去察看。如今他们已都是轻功的高手，跟踪不易被察觉到，两人埋伏在深高的草丛间，望见一队人马源源不断运来了粮食、饮水、弓箭等物资，一路跟过去，发觉是运进了明月寨里。
絮絮低声道：“难怪他们寨子的箭用得跟流水一般也用不完，背后有人支持。”
玄渊道：“不知是谁。”
絮絮道：“这十几个部族彼此联络，明月寨首当其冲，大约是其他部族供给。他们以山为屏，筑防御兵事，简直密不透风。若想击败他们，得切断他们的支援才行。”
跟着的这些人出示了什么牌子，玄渊忽诧异道：“他们竟是响水寨的。……响水寨并未如我们所料背弃他们，而是将计就计，反倒谋取我们的利益，支援明月寨。”
絮絮先是同他一样惊讶，“简而言之，我们被骗财了！？”接着便想到什么，复生一计，“他们如此团结一心，当真就丝毫破绽也无？他们不是一向以明月夫人马首是瞻？若我们挟持她，不知其他人，是否愿意臣服？”
她眼底闪过一丝凉意：“若是杀了她，这些部众群龙无首，分崩离析，便可各个击破。”
玄渊瞧她一眼，眉心微皱，说：“杀了她倒是好办。但是以我这么多日的观察，她在十三部族里威望甚隆，杀了她，还会有第二个明月夫人，甚至激起他们愈加激烈的仇恨。若能劝她降服，倒是能兵不血刃。”
絮絮认为言之有理，但问题来了——怎么才能劝降她呢？
在没有思考出这个答案之前，絮絮偷偷吃了他们三只小羊的事情先暴露了。
闻讯，那位明月夫人登时大发雷霆，着人将他们仨绑到了神台的木柱子上。
絮絮心道要不是为了捉你，能让你如此轻易地绑到我？
神台是由木头搭成了宽阔木台，立了三根木柱子，后头立了两面大鼓，两个赤膊的鼓手开始击鼓。
三根柱子上，正好一个人绑一根。距离神台五十步远处，高台一把虎皮椅子上坐着那位红衣红袍子的明月夫人，她柳眉倒竖，怒不可遏，锵地拍案而起：“你们三个好不要脸，我们寨子给你们吃给你们穿，你们竟敢偷我们的羊崽子！”
随着她拍案而起，卧在她身侧的三只公狼也旋即站起来，恶狠狠地嗷呜几声，絮絮发现在三只公狼身后还藏了个小不点白狼，跟着嗷呜一声，显得奶声奶气。
她原来很严肃的，——但是现在心里有点想笑。
明月夫人手执马鞭，刻意在空中抖了抖，发出叫人惊悚的锐鸣，眉眼沉冷，说：“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把你们剁碎了，喂狼——”
那四头白狼立即配合地露出了垂涎的表情，意欲恐吓。
絮絮道：“那么夫人想要什么样的交代？”
她愤愤冷哼：“来人啊，先打他们二十鞭子！”
那边陆小将军瞪大了眼：“不就是吃你们三只羊，……又不是人参果！大不了赔你们就是了——”
这位明月夫人眼中怒火中烧，高喝：“什么叫‘不就是三只羊’！你们这等中原富贵地来的王孙公子知道什么？你们知道我们有多少人挨饿，多少人连饭都吃不上，还要打仗？你们知道每年要纳多少牛羊上贡，多少赋税！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她似乎被陆池的这句话刺激到，三两步到了绑他的柱子前，扬起了马鞭重重抽了下去，啪的一声，陆小将军咬牙切齿，骂道：“呸，你们这些刁民，趁火打劫不说，羁押朝廷命官，发动叛乱，就该全都杀——”
絮絮立即打断他：“陆将军慎言！”
陆池别过脸去，扬着下巴，满脸不忿：“蛮荒之地，穷山恶水，行事野蛮，难怪穷苦！”
明月夫人怒极，握着鞭子，又狠狠抽了一下，嗓音嘶哑：“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她沉沉道：“谁又愿意造反，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想去打仗，跟朝廷对着干！？”
“所以夫人就打算让这十三部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做土匪的营生？须知夫人说的这些话，除了博取些许眼泪同情，还有什么真正的作用？”
闻声，明月夫人回过头来，盯了发声的絮絮一眼，“你说什么？”
她淡淡一笑：“夫人同我们说这些话，是希望我们怎样，是希望我理解你们的苦楚，知道你们的困境，再掉几滴眼泪表示真心的悔过，从而宽慰你的心情？这些真的有用么？那么等此事过去，就都回了原样？”
絮絮冷嗤了一声：“我笑你枉为众族之首，枉费你子民对你的信任爱戴。我笑你只知饮鸩止渴，终要灭亡。你没有想过，便是凭借你们区区十三部族此时的境况，但凡切断你们彼此联络之道，断水断粮之下，又能撑到几时？若是再狠毒一点，借什么瘟疫、天火的祸事，顷刻间叫你们荡然无存。”絮絮顿了一顿，目光同她对视：“可我们并未这么做。”
明月夫人深皱眉头：“这些难道我不知道？若不是、若不是朝廷相逼——我们何至于过得如此艰辛？”
絮絮的目光落于在场围观的众人，他们有的衣衫褴褛，有的面黄肌瘦，她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所谓天地交而万物通，你们闭塞于此，终非长久之法。”
她目光动了动，但仍旧尖锐：“你们有什么好办法？说来听听，若是真的有用，……”
絮絮道：“以我来看，你们最缺的应该是水吧？这么多部众，全仰仗附近一条小河流供水，时若断流，就只能靠响水寨了。”
她不吱声，俨然是被说中。絮絮打量着她的神情，续道：“但我看过，距离此地不出五十里，便是小渡河。你们要变，第一步当是引水开渠，解决水的问题。”
明月夫人愣了一愣：“你竟对我们这里，知道得这么清楚？”
絮絮扬了扬下巴：“把我们放开。哪有请教人是绑着人的？”
大抵明月夫人的确有所意动，犹豫了一番，抬手示意人解开了绳子。
絮絮松了松手腕，累死她了。
玄渊忙着查看她有没有被绑得受伤，絮絮小声道：“我也没那么脆弱的。”他好笑地说：“幸好她没对你动手。”说着瞥了一眼旁边陆小将军，他正捂着胸口的伤一脸悲伤。
明月夫人道：“说吧！你要是胆敢骗我！……”
絮絮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昂了昂脖颈：“就把我们剁碎了喂狼。”
明月夫人忽然顿住，端详了她一会儿，想了想，叫絮絮：“李将军，你跟我来。”絮絮不明所以，回头时叫玄渊别担心她，她身上带了他的暗器，这才跟着明月夫人进了她的小楼。
关上了门，她开门见山：“你是女的？”
絮絮霎时愣住：“你……你怎么知道？”
明月夫人冷笑一声：“你没有喉结。刚刚扬了扬脑袋，就露馅了。而且，你身上有很媚的香气。”
絮絮连忙摸了摸脖子，先前穿自己的衣裳，她都有意识将领子立起来，忘记这西南族的衣裳没有领子，煞是凉快，不禁懊恼起来；又闻了闻自己的胳膊——香吗？
明月夫人坐下来，轻笑着说：“所以你不是李将军？原来你们也有这么多秘密？不过，我不管你们的内斗，我只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帮我？……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欺骗我，休怪我将你的秘密，说出去。”
第92章
絮絮被她认出来, 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转悠着到她身后，说：“是, 我的确不是李将军。现在我既然有把柄在你手里, 你应该更相信我了吧？”
没等明月夫人开口，她云淡风轻一笑：“不过, 是你们有求于我，而不是我有求于你们, 这一点，望你明白。”
明月夫人沉思半晌，突然，轻笑了一声, 说：“好。”
她正要起身，肩上被人轻按，身后传来了似笑非笑的声音：“不过夫人你也说了，我可不是李将军。我帮你们，有什么好处？”
明月夫人愣了一愣，仰起头, 两人四目相对, 她说：“你有野心。”
这并非是问句，而是切实的肯定。
身后的人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说：“也许呢。”
明月夫人探出手, 握到了搭在她肩膀上的她的手，微昂脖颈, 有若孔雀, 嗓音辨不出玩笑，倒显认真, 一字一顿：“若你能帮我们，我与你义结金兰，结为姊妹。”
——
絮絮同明月夫人一起出来，回到神台，对着僵立在原地的玄渊眨了眨眼：“愣着看我做什么？”
他真是个傻子，太阳这么大，都不晓得躲去阴凉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他见她完好，脸上还有这样深的笑意，才略松了口气：“你们说了什么？”
絮絮摩挲着下巴，眼光晶亮地问他：“你会挖水渠的，对吧？”
玄渊：“？”
明月夫人在一边抄着手，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流转着，恫吓道：“你要是不会——”意有所指摸了摸身侧蹲的白狼的脑袋。
絮絮现在晓得她是故意恐吓；伸手拍了拍玄渊的胸膛：“他可以学。”
丝毫没有注意到玄渊眼里的无可奈何。诚然，他可以学。
开挖水渠并非一日之功。
从探勘地形、设计画图再到施工开挖，每一步都十分地耗费心力。
况且小渡河虽然离此不过五十里路，山形地势起伏。十三部族在平蓝山里聚居，恰好形成了个四面环山的状貌，与小渡河隔了座不高不低的燕子丘。若向从平地引水开渠，便要绕行上百里路，大大增加了工程量。
絮絮和玄渊带人测量选线，立在这苍茫原野上，四下里不尽荒芜，她犯难道：“若要绕行，实在不合算。只是如何跨过这燕子丘？难道要用火药，把整座山炸了？”
她说着说着，甚至开始思考起这样做的可行性，还扬起头问玄渊：“你会做火药么？”
玄渊失笑，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我觉得，若要省时省力，不妨钻一条隧道，从燕子丘直接穿过。如此，渠水直达十三部族，最好不过。”他顿了顿，眺望向了远处苍翠的群山，“这是我们首要之急。一旦隧道落成，便可两头开挖修渠了。”
絮絮眼里亮了一亮：“那么你会挖隧道？我以前虽然跟着爹爹，见识过陈郡挖水渠引洵水救旱，还没见过挖隧道。”
他嗓音严肃：“我也不知此法能否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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