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把这条法则牢记在心:工作邮件在发送给指定对象的时候,一定要抄送给相关部门,尤其是要发给老板,这样若是出了岔子也有迹可循,免得最后集体甩锅死无对证。
哪有什么顾虑周全,不过是吃过几次亏以后,一些社畜的切肤之痛罢了。
而冷叶二人给出的反应还算麻利,没有提出什么质疑。
傅南霜明白,她们比自己的消息定要灵通不少,想来在入宫之前,家中对于这些皇家内幕也早有教导,肯定不会刻意去触段淞的霉头。
过了几日,冷芷蓉还特意将宫宴的席位安排同傅南霜确认过,说是要得到皇后首肯方才能继续,但想必也是不愿在这件事上担责罢了。
不过傅南霜并不介意,因为她在其中看到了虞鸢的名字,确实是白纸黑字地写在齐越泽旁边。
嗯!女主这次一定会来的。她马上就要熬到头了。
九月初九。
第二次宫宴,对于傅南霜而言少了几分新鲜感,故而她对宴席上的安排也并未过多关注。
落座之后,她便开始对照着记忆中的席位表,眯着眼在厅内游走视线,细细搜索女主的身影。
但当她再三确认后却发现,中书侍郎应在的整个席位居然还是空的。
难道是他们夫妇二人迟到了?
迟到了...更好啊,女主一般都是姗姗来迟,这样才能被男主一眼看中呢。
傅南霜暗暗给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
“叔父来了。”段淞刚来到她身侧坐下,此刻却突然向她倾身,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脸侧温热的气息,令傅南霜周身一僵。
这男主突然凑这么近做什么,大家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而已,不要玷污了纯洁的同事情谊。
“陛下要我去同祁王见礼么?”她上半身向侧后倾倒,同他隔开一段距离,干爽的空气流入,立刻冲淡了暧昧的氛围。
“不必了,”段淞用目光指了指右下的位置,“叔父今日还带了个人来,此前没有安排她的位置么?”
傅南顺势看去,却见右手边最近的席位上,正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他面色微青双唇泛白,双颊也微向内凹,很是虚弱的模样。
但即使这样,也依然能看得出他与段淞的亲缘关系,二人凸起的眉弓与鼻梁的弧度,从侧面看上去如出一辙。
而祁王身侧,正挤坐着一名面色淡漠的年轻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似对周围一切全无兴致,只盯着祁王出神。
只是因为席位原本是按照一人所布置,所以现下只能另在桌角加了个月牙凳,那女子的位置着实有些尴尬。
可在原本的席位表上,祁王身边的确没有安排家眷的位置。
傅南霜还为这事特意确认过,这位祁王的王妃几年前便早早亡故,后来也并没有续娶。
“此前祁王府上,确实并未通传还有旁人入席,那位姑娘可是祁王的姬妾?”傅南霜见那女子比他小不少,还时不时制止他饮酒,略显亲密。
“你看看她的发饰,明明是个未婚女子,”段淞斜扫了她一眼,“胡言乱语什么,她应当是叔父的义女。”
“义女?”
“嗯,”段淞点点头,“叔父有一位老友,原是我朝将军,当年战死沙场后,他那夫人将这孤女托付给叔父,便也跟着将军去了。”
“哦,原是如此。”
可傅南霜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互动不像是父女,但也说不上究竟像什么,总之是透着点...古怪。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应着声,再度向女主虞鸢原定的席位望去,此刻终于见到那位中书侍郎,他正擦着额角的汗,目光微有些慌乱,应是刚刚才匆忙赶到。
而他的食案前立着位宫人,正躬身为他斟酒,因而刚好挡住了他身边家眷的位置。
傅南霜一把抓住座下软垫的边缘,眼巴巴地向前探身,巴望着那宫人能快些让开,好让她看看那位集合天地灵气的女主究竟是什么模样。
“你在看些什么?”段淞其实已经看到了她视线的终点所在,故意发问而已。
傅南霜紧盯着那宫人手中的酒壶斟闭,起身,行礼,随即作势向一旁退去。
“陛下,您看——”
那位侍郎的夫人,像不像您的真命天女。
她看着宫人一步一步,缓缓后退,直到完全撤出那片区域。
她脸上的笑,也一寸一寸,逐渐凝结成了一个荒唐的弧线。
只因她惊异地发现,齐越泽身旁的位置,依然是空的。
“你要朕看什么?” 段淞凉凉开口,隐约带了丝嘲意。
一瞬间,傅南霜的心像是从正当中被挖去了一块,透进一道干冷盘旋还夹杂着薄冰的朔风。
冰刃锋利,剜着她心头仍在滴血的伤口。
怎么回事?
女主又没来?
而她这一整段忽转喜、又转惊,最后一脸如丧考妣的神色,都被段淞尽数看在眼里。
只是这次,他并没有出言相讥,而只是静静注视着她,面无表情。
“陛下,”傅南霜的脑子开始卡壳,唇边干巴巴地挤出一个扭曲的笑,“我还记得,那位就是……上次您带我认过的中书侍郎。”
“皇后当真好记性啊。”段淞收回视线,语调平平,依旧听不出喜怒。
而此刻的傅南霜,也完全没有精力去确认他是不是别有深意。
从确认女主没现身的那一刻,她便已经陷入了一片空洞的焦灼之中。
接下去宫宴究竟是如何开始,邱蜜儿如何献舞,冷芷蓉如何作诗,她都只有一个浅淡而模糊的印象。
像是她已经轻飘而起,盘旋在宴厅上空,远远地隔着一层朦胧的灰雾,下方传来的声音和图像都极不真切,仿若老式电视机里因信号不好而波动变形的情节。
直到——
“皇后,你可要定倾囊相授啊。”
“什么?”傅南霜无知无觉地回应,根本不知道对方此前究竟说了什么。
“岑姑娘与王姑娘,往后就交给你了。”段淞咬着牙,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
傅南霜的神智终于被一阵刺痛拉回地面。
什么姑娘?
这都谁?
第18章 神游
时间倒回至两刻前。
邱蜜儿一舞已尽,正保持着下腰后仰的结束姿势,胸口起伏未歇。她却丝毫不显慌乱,倒转的视线紧紧盯着主位上的段淞,十分自信地等待着他对自己舞技的惊艳反应。
但段淞没其实压根儿就没看。
因为他发现从某刻开始,他的皇后不知为何便双目失焦眼皮半阖,又开始进入到某种人神分离的梦游状态。和大婚当晚如出一辙。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敢发呆?
难道她只要看到那个中书侍郎,就会失魂落魄到这种地步?
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她犯起痴来都不分场合的吗?
“陛下。”祁王却在此刻开口,打断了众人对邱蜜儿瞠目结舌的注视,亦打断了段淞的腹诽。
“不知叔父有何见教?”叔父近来鲜少主动相谈,段淞立刻被他引去了全部注意力。
“见教不敢当,只是臣这里有一不情之请。”
“叔父请讲。”
“这是小女琏儿。”
祁王侧身,将手搭在他身侧那女子肩上,慈父般轻拍了拍,“她有一身岑将军家传的好武艺,尤其是剑术最为精妙,只是过往这些年,她随臣居于那苦寒之地,也没什么机会向京中诸位展现。
“正巧今日有此良机,故而臣想趁着这个机会,让琏儿为陛下献一段剑舞,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既然叔父有求,那侄儿如何有拒绝的道理。”
当段淞听到“苦寒”二字的时候,就心虚地避开了视线,后续叔父说了什么都没仔细听,总之除了要他的皇位之外,他当下什么都能答应。
“琏儿,”祁王目光一转,向那女子使了个眼色,“陛下都答应了,就快去准备吧。”
岑琏却瞪大双目,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似是对这安排颇为意外,“...义父?”
“琏儿,为父知你心有羞赧,但陛下已然开了金口,你若是继续推脱,反显得小家子气。”祁王的眼角闪过一道凌厉的光,但转瞬又变幻为了虚弱的慈蔼之色。
“...是,女儿知晓了。”岑琏被他瞪得瑟缩了一瞬,最终还是缓缓垂首,低声应下。
因保护圣驾的考量,宫中为她准备的剑并未开刃,但并没有影响到她剑势的凛然。
岑琏在席上就坐时,看上去不过是个身量单薄的小姑娘,可一旦将剑握在手中,却仿若另有一灵气冲天的神魂上身。
剑气自手贯心,周身似笼着一道银光,身形灵动似游龙,剑光微寒照雪明,足下飒沓,步步流星。
舞毕收势,孑立于厅中,剑光虽敛,人亦如剑。
众人皆被惊得默然不敢喘息,只有邱蜜儿气恼地跺了跺脚,厅中的某个角落里传来一阵细密的金铃叮当。
“好。”
还是祁王先拍掌叫好,段淞亦跟着抚掌,众宾客这时才敢大着胆子应和。
段淞用余光扫了眼身侧,只见皇后面色恍惚,丝毫不为所动。
她居然还在发呆?
“陛下,”祁王回首,神色不掩得意,“不知以陛下所见,小女的剑术如何啊?”
“自是绝妙,不愧是岑将军的后人。”段淞倒也确实为她的剑术所叹服,不止是对叔父的恭维客套。
“琏儿,还不快来谢过陛下?”
岑琏蹙眉,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
“多谢陛下。”
“陛下见谅,小女性情顽劣,本不该这般草率的面见天颜,只是拙荆去得早,虽说此前请了嬷嬷教养,却一直未能有机会习得大家闺秀的礼数。”祁王不无遗憾地轻叹了声。
“叔父,您是我的长辈,无需这般婉转。”段淞已然猜出了他的目的,但他依然无法拒绝。
“君臣有别,陛下可不能折煞了臣,”祁王轻咳了声,“只是臣听闻陛下大婚的消息,知晓您的这位皇后乃出身清流世家,最是明德知礼,所以想借陛下尊口,让皇后将小女带在身侧,亲身教导一二。”
祁王向岑琏招招手,示意她上前请旨,可岑琏却垂眸躲过他的视线。
祁王轻笑了声,在旁人看来似是在鼓励,可在岑琏耳中,却多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琏儿,跟在皇后身边多学些规矩,日后我再给你寻个好人家,也算对得起岑将军与岑夫人托付了。”
岑琏默了默,终于还是迈开了步子。
而段淞此刻再度看向皇后,发现她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还在发呆。
他暗暗咬牙,正准备暗中掐她一把,将她强行唤回神,却又听到下方席面里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
“陛下,陛下!”
众人只见一腰腹滚圆的中年男子,行动却灵活敏捷,轻巧地穿过层层席位的阻拦,一路小跑着来到御前。
她身后还拉着个垂首低眉的姑娘,只是那姑娘单手抬袖遮着脸,极为羞于见人的模样。
“兴国公,你又有何事啊?”段淞闭了闭眼,这皇后怎么安排的席位,临了还是没躲过他。
“哎,陛下怎得如此生分呢!”兴国公王濡颇不见外,眉眼透出的那一股子亲热劲儿,就差抱着他喊一声“大外甥”了。
“有事说事。”段淞甚至都不愿用睁眼瞧他。
“陛下,臣本想着这事私下里说便罢,可今日经祁王殿下这么一提,这不巧了,臣也正有此意呢!”
王濡将他原本拉着的姑娘推到身前,语气热切,“来啊徊梧,快见过你表哥。”
段淞皱了皱眉,这兴国公倒是会有样学样,跟着想往他宫里塞人,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陛下,这是您的徊梧表妹呀,小时候她总是跟着您皇帝表哥的叫着,您该不会忘了吧?”
“见...见过陛下。”王徊梧哆哆嗦嗦行了一礼,根本不敢抬眼。
甚至于她被父亲一路从席位拉至御前,都是闭着眼睛摸黑过来的。
实在是...太丢脸了。
因着兴国公的缘故,段淞连带着也不想搭理这所谓表妹,但念在她毕竟年纪尚小,自己也犯不上同她计较,最终还是轻嗯了声,算是勉强答了腔。
“陛下,大家都是一家人,”兴国公王濡却以为得了首肯,兴奋得不能自已,“往后两个丫头一齐在皇后身边学规矩,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兴国公,你夫人尚在,女儿在家中又不是没人教导,进宫做什么?”段淞冷眼瞪着他,几乎把“你休想”三个字写在了脑门上。
“臣那贱内,粗鄙不堪,哪里能比得上皇后的家学渊源呢,”王濡向空中拱了拱手,“况且先帝在时,也会时不时将徊梧接进宫小住的,一众小辈之中,先帝最喜我家徊梧,陛下您难道都忘了?”
“陛下。”
眼见段淞面色不善,目眦欲裂,一副随时要爆发的模样,段琉忙笑着上前,将他与兴国公隔开。
“就让徊梧留在宫中小住几日嘛,也不妨事的。”
“皇姐?”段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控制着没让自己将气撒在她身上。
“过几日我就来将她接走,”段琉冲他眨眨眼,别有深意,“之前早就和表妹说好了,我还要带她去我的别院小住呢,哪里会在宫中久留。”
段淞将信将疑,不知这究竟是皇姐为了安抚他临时编的借口,还是她们确实是早就有此打算。
抑或者说,皇姐和兴国公早就商量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当着他的面演这一出好戏,就是为了把王家的女儿送进宫来?
“罢了,既然皇姐都如此说,就听你的。”段淞懒得去探究原因。思来想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陛下圣明。”兴国公得了旨意,又开始山呼万岁。
段淞这厢不耐地冲他摆摆手,也终于找到机会,一把抓住了那位还在神游天外的皇后,在她耳侧咬牙切齿。
“皇后,你可要定倾囊相授啊。”
“什么?”傅南霜迷茫回首。
“岑姑娘与王姑娘,往后就交、给、你、了。”段淞见她一脸懵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暗暗在手下加重了几分力气。
傅南霜吃痛轻呼,下意识在对方手上反打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瞬间填满了整个宴厅。
而直到这时,傅南霜才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自己还身处于异世的宫宴之中,女主未现,前途未卜。
她环视过身边众人,目光所到之处,皆充斥着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
有两个面生的少女,好像是刚才所说的什么岑姑娘、王姑娘的,亦见鬼似的望着她。
傅南霜的视线最后停留在身旁,那是一张因被极度冒犯而难以置信,进而扭曲、涨红、额角青筋毕现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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