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南霜一时没明白过来,“谁跑了?”
“祁王,”段琉冷哼了声,“他得了陛下昏迷的消息,又在京中散播了些传言,这会儿已经偷偷跑回他的封地了。”
“那他这是要…?”傅南霜其实已经大致猜出了他的意图。
“他要做什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段琉冷笑,“只是如今他还未正式挂旗,我们也不好带兵去抓他,陛下若是为了这事烦忧,你就多宽慰他两句,莫要让他钻了牛角尖。”
“皇姐放心,我明白。”
傅南霜虽这么答应了,却并没有真的准备去安慰他。
女主出宫后,她一方面彻底放了心,或者说死了心,一方面又开始琢磨着自己出宫的可能性,根本分不出别的心思。
正当她觉得段淞应该忙得焦头烂额,无心顾及她这里,说不准是个出宫的好时机,有些蠢蠢欲动时,他却突然找上了门。
段淞屏退众人,将她拉进内间,神神秘秘道:
“皇后,朕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第57章 乞骸
傅南霜虽说也算是个喜欢听边角八卦的人, 但皇帝的秘密可不是一般八卦,搞不好可是要被灭口的。
她有些惊惶地后退了半步,“陛下, 既然是秘密,那倒也不必……”
“不行, 我今日一定要告诉你。”段淞神色坚定,手臂用力,再度将她拉回了自己的身边。
傅南霜干笑了声,强自挣扎道:“陛下, 我自知不是个嘴严的人, 万一不小心将您的秘密说出去了, 岂不是失了您的信任, 保险起见, 还是不必告诉我了吧。”
“事到如今, 说不说也都差不多了, ”段淞蹙了蹙眉,随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最近外面的传言,你可能也有所耳闻了。”
傅南霜能大概猜到他说的是什么, 但他不主动提,她万万不敢耳闻。
“不知陛下说的是什么传言?我久居宫中,确实也没什么外面的消息。”她尬笑着回道。
段淞拧眉望着她, 似是有些犹豫, 没想好究竟该如何开这个口。
原本他想着,若是她已经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 那直接顺着说下去便是了,可若是她从未听闻, 自己如今直接同她说这事儿,倒是显得有些突兀。
半晌,他犹犹豫豫地别开了目光,声音也显出几分紧张。
“外面传言,我…身世存疑,可能并非皇室血脉。”
傅南霜看他的耳廓竟有些泛红,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的紧张感倒是消减不少。
“这个倒是确实听说过的。”她淡然点了点头。
“你…从何处听说的?”段淞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将视线移走,有些心虚似的。
“皇姐同我说过。”傅南霜回说。
“她…她何时同你说的?怎么说的?”段淞顿了顿,随即难以置信的看向她。
“就我刚入宫不久的时候,应当是中秋宫宴之后吧,她应是怕我从别处听到,所以便提前同我说有人刻意诬蔑先帝与吴相的关系,让我即使听到了,也不要当真。”傅南霜思忖片刻,老老实实地答了。
段淞惊得瞪大了双眼,就这么静默地盯着她看了半晌。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这件事?”他缓了许久,才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是啊,”傅南霜点点头,一脸坦然,“一直都知道。”
“那你为何从未问过我?”段淞颦眉反问。
傅南霜心说这能怎么问?陛下你好,你爹贵姓?
“这事为何要问陛下呢?”她还是决定装傻装到底。
段淞沉思地看着她,似是在琢磨她所言的真假。
“你难道从未想过,我的皇位可能来路不正?”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反问道。
“没有啊。”傅南霜摇头。
“可万一…”
段淞顿了顿,犹豫再三,似是怕这几个字说出口就会成真似的。
“万一…万一此事是真的呢?”他聚集起了全身的勇气,才勉强让促成了这句话,却不敢去看对方的反应,皱眉盯着她衣袖上的纹饰。
傅南霜轻叹了口气,腹诽着这都大半年过去了,这人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怎么还在钻这个牛角尖儿呢。
“陛下,既然您是先帝的血脉,那您的皇位自然名正言顺,谁人都无权指摘,此前皇姐同我提起此事的时候,我便是这么说的,如今我的看法也没有丝毫改变。”
段淞定定地看着她,似是震惊过了头,目光反而趋向了冷静。
“即便我并非段氏之子,父亲可能是…旁人,你也依然这么想?”他沉声问道。
“当然。”
傅南霜本想接着说只要确定你是你娘生的,那不管你娘给你找哪个爹都没影响,但想了想他毕竟是个男的,说这话确实不太合适,便还是选择闭上了嘴。
“可若是旁人以此为由,向我发难,你也不会觉得是我谋夺了本该属于别人的东西?”
段淞的眸中似是有眸中暗流涌动,仿若潜藏在黑夜中的巨浪,目力辨认不出,却能从隐隐的震动中感到波涛汹涌。
“陛下,没有别人的东西,这东西本就是你的,若是有人让你生出了这样的想法,那就是他刻意蒙骗,想要谋夺你的东西。”傅南霜温言回道。
她莫名觉得自己像在哄小孩儿,或者说哄小狗。
段淞一寸寸握紧了她的手,声音有些发涩,“是,本就是我的东西。”
傅南霜见他终于想通了,本准备松口气,却发现自己的手又抽不出来。
她正咬着牙想要挣脱,却听段淞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祁王反了。”他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耳语。
傅南霜的动作一顿,“陛下是说…?”
段淞却笑了笑,自嘲似的。
“他十日前便偷跑回了封地,走前在京中放出了流言,又早已暗中招兵买马,而原本对我和先帝多有不满的几个氏族,如今也依附了他,现如今,他已经放出了话,说是要清理皇室血脉,绝不让天下落入之手异姓人之手。”
傅南霜此前已经从段琉那里得到了部分消息,倒也不算太讶异,如今听段淞这么一说,想来那位祁王应当是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又暗中得了些支持,正式开始搞事了。
“所以陛下准备如何应对?”她试探问道,但心中却有些打鼓,若是当真要打起仗来,那此刻出宫只怕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可留在宫里也算不上万全的避祸方法,万一祁王真的一鼓作气打进来了,她这个当皇后的只怕也得跟着遭殃。
段淞还以为她怕自己顾及亲情左右为难,用另一只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以作安抚。
“过往我将他当叔叔看,是念在阿耶的份上,可他若是从未将我当成段家人,那我也不必顾念什么家人情谊了。”
“…陛下说的是。”傅南霜心底一沉,看来是铁定要打仗了。
*
段淞离回到紫宸殿后,却有一个人已经等在了那里。
“陛下,臣有本要奏。”
\"今日不是休沐么,\"段淞扫了他一眼,似是忽想起什么,才将紧蹙的眉心稍松了松,“吴相何必这般着急,等明日再来也不迟。”
“陛下,臣有要事,”吴长勍长长躬身,“还望陛下垂听。”
“说罢。”段淞坐回主位上,眸光晦暗地看着他已经花白的头顶。
吴长勍喟叹了声,缓缓躬身,行了个大礼,“臣年事已高,愿乞骸还乡,求陛下恩准。”
“乞骸?”段淞还以为他又要来对自己指手画脚,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回陛下,正是。”吴长勍拱手,语气恳切。
“你…”段淞张了张嘴,似是被他气得有些语结,“冷相和叶相少说比你大了十几岁,人家都没乞骸,哪里就轮到你了?”
“陛下明鉴,冷相与叶相乃是三朝老臣,臣自然不能与之相匹,如今臣自知已无力辅佐陛下,断不能因一己之私误了朝纲。”吴长勍答得毫无迟疑,应是早就打好了腹稿。
段淞虽平日里虽跟他不是那么对付,但自己当初决定去西洲带兵,也确实是因为知道朝中有他,才能放心地离开。
而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内,也正是因为有他在朝中坐镇,才能让政事大都稳步运行。
他们吵归吵,但并没什么真正的利益之争,吴相也确实是他为数不多可以信赖的对象。
如今他突然说要走,自己自然是不能答应的。
“朕不准,回去歇两日吧,朕看你是这段日子累着了,也确实该给你放个假了。”段淞摆摆手,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可吴长勍却似认准了死理,半点也不肯退让,“还望陛下恩准。”
段淞一噎,瞪着眼睛盯着他,半天才缓过气来。
“朕问你,你今年多大年纪?”
“回陛下,臣如今四十有八。”吴长勍拱手回道。
“你也知道你还不到五十呢,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哪个不是四五十才熬上来的,人家冷相都快七十了,也从未有过半点退隐的意思,你说你年事已高要乞骸,不觉得荒唐吗?”段淞被气得冷笑连连。
吴长勍默然,良久,方缓缓抬起头,语气之中,却蕴藏着一丝无奈的悲戚。
“陛下,臣如今已经不能再留在朝中了。”
段淞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用目光示意宫人内侍都退下,随即起身从桌案后走出,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沉声问道。
吴长勍的下颌抖了抖,痛然闭目。“臣若是继续留在前朝,便是给了旁人一个把柄,臣…不愿如此,陛下也不该受此等恶言攻讦。”
段淞沉思地看着他,片刻突然发问。
“所以他们说的是真的么?”
吴长勍猛然睁开眼,“陛下怎能听信那等奸人的胡言乱语?”
段淞却轻笑了声,“过往都是旁人在说,胡言乱语也罢,确有其事也好,谁都无从查证,朕如今倒是想听听,关于先帝和你的传言,你究竟会怎么解释?”
“陛下,臣…臣…”吴长勍似是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向自己发问,一时语塞,不掩惊惶。
“朕又不是在质问你,你只要实话说便是了,”段淞的语气倒是颇为轻松,“所以先帝为何这般垂青于你,她在为时对你颇为倚重,甚至驾崩前将朕也交给了你?反正你都准备乞骸还乡了,临走前为朕解个惑也好,说不定朕一高兴就同意了。”
吴长勍垂下眼帘,也不知是为了躲避段淞审视的目光,还是当真陷入了回忆之中。
半晌,他缓缓开口。
“陛下若是想听,那臣告诉陛下也无妨。”
第58章 帝后
段淞的瞳孔微微紧缩, 藏在袖中的手也深深掐入了掌心。
虽说他已在皇后那里得到了支持,对自己的身世不再像过去那么抵触,但当真要听起他阿娘和吴相之间的事, 他自认做不到全然不紧张。
但话已出口,他若是此刻反悔, 显得自己反复无常不说,对方说不准还会以为他心虚。
段淞暗暗挺直了脊背,皇后说得对,他没什么可心虚的。
吴相只是垂眸盯着地面, 也没发现他的情绪波动, 慢腾腾地开了口。
“先帝…是个极为特别的女子, 说句大不敬的话, 若是从治国韬略上而言, 她比璟帝更适合当这一国之君。”
段淞皱了皱眉, 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 但话到了舌边,临了还是没出口, 默然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吴长勍继续道:“臣初入中书省之时,先帝还是璟帝的宸妃, 陛下您和长公主都尚未降生,但她那时已经时常出入紫宸殿,同璟帝一道批阅奏折。
“朝中官员对此事多有些不满, 但璟帝从未见将那些愚见放在眼中, 因为他也知晓,先帝之才, 不该被埋没在后宫之中。”
“什么,我阿耶也知道?”段淞一脸错愕。
他脑中确实有些儿时的印象, 阿娘与阿耶素来亲密无间,便是民间夫妻也鲜少有他们这般恩爱的,所以在听闻阿娘和吴相的传言时,他才会如此生气。
但他也只是认为他们感情甚笃而已,要说阿耶主动让阿娘分担朝政,他却是从没想过的。
吴长勍点了点头,回道:“臣再说句不敬的,璟帝为君之道可谓平庸,但他最好的一点,便是从不嫉贤妒能,即便对自己的发妻也是如此。
“先帝展现出的才略惊人,他从未因此而对她有所忌惮,反而将自己所知倾囊相授,先帝原先只是在璟帝批阅奏章时进言献策,而到了后来,她可将璟帝的笔迹仿个十成十,一半以上的诏书都由她自己敕发。”
段淞将骇异之色压在眼底,“正因她能仿写阿耶的笔迹,也有传言说,我阿娘是自己仿造的传位诏书。”
吴长勍摇了摇头,夷然不屑道:“那都是些小人之心罢了,他们偏怀浅戆,目光如豆,既看不出先帝的才略,更不能理解璟帝的心胸,可笑至极。”
“所以…”
“先帝之位,确是璟帝亲指,陛下切莫听信了谗言。”
段淞顿了顿,洞幽烛微的目光扫向他。“那你呢?”
吴长勍的眼皮抖了抖,“臣…确实是被先帝一手提拔,才能入阁拜相,这一点无可否认。”
“所以她为何偏要提拔你?”段淞追问。
“陛下,当年颖河水患,是先帝向璟帝推举臣前去治水,只因臣曾在奏章中提起过加固河防一事,臣自那之后,方才得了璟帝的看重,得以入阁,但这一切都有据可考,绝非先帝徇私而为。”吴长勍拱手低眉,辞旨甚切不似作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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