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又带着一丝介怀,面上不显,可说出去的话却是呛死人的。
陛下常常赏赐渡玉轩,若是宫中人人得了一点赏赐都要巴巴跑去御前,那陛下一天便什么都不必做了,光等着前朝后宫的人来谢恩就是了。
这两天她总觉得不大对劲,可怎么都想不明白,原是在这等着呢。
给了她不爱吃的酸食,又想让她去御前谢恩,转了一圈,就是故意让她想不通,然后好去御前见陛下是吧?
堂堂九五之尊,想见哪个女人不是勾勾手指的事,何须这样大张旗鼓,拐弯抹角。
从她一开始侍奉陛下开始到现在这两年,其实沈霁知道陛下并非是个耽于美色的人,对后宫和□□都不怎么上心,寥寥一点兴致罢了。
可近段时间以来,对她却愈发古怪了。
虽宠爱不减反增,对她也更在意更温存,可这份在意却超出了宠爱的范畴,如夏日天气,一日多变。
尤其林贵嫔禁足那日,她在建章殿和陛下抵额相对,缠绵悱恻,虽说知道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一定会更重,和其他人更不一样,可陛下的反应却让她有些不明白了。
眼下赏花会,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想,也实在分不出心情琢磨陛下是怎么回事,只能向青檀说着:“你去回复陛下,说我自会亲自去御前谢恩,还请陛下恕罪。”
青檀低头说:“陛下猜到您会这么说,让奴婢告诉您,陛下今晚会来渡玉轩,让您仔细备着。”
“咱们这位陛下的心思………我真是越来越猜不透了,”沈霁的话被堵住,一时颇有些无言,“今晚的事今晚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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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春殿后殿。
林夫人被宫人好好安置在床榻上,边昏迷着,口中还念念有词喊着林贵嫔的小名,不知道的,真以为是实实在在的母女情深,才这样日夜不忘。
宜妃缓缓走到床榻前,伸出手替林夫人掩了掩被角,转头问着:“太医可请了吗?到何处了?”
跟着伺候的宫女忙说着:“刚晕就去请了,但太医署到这怎么也得半个时辰打底,夫人恐怕还得歇歇才成。”
宜妃点点头,轻叹一口气,温声说道:“林夫人是忧思过度所致,好在不致命,也是能等到太医的。本宫是林氏的远亲,这时候陪着夫人最好,你们出去候着吧,本宫在里头照看着,若有什么就叫你们。”
“云岚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此处有本宫,你也可放心,皇后娘娘身边这时候离不得心腹。
皇后娘娘点了名的妃位说话,宫人们自然是顺从的,当下便退出到了殿外候着。
宜妃一向温柔知礼,善解人意,云岚点点后,福身后便离开了繁春殿。
待人走空,宜妃才坐到床边,似十分可惜般轻叹着:“林夫人,此时只有我一人,您睁开眼睛说话吧。”
第102章
听到宜妃这般挑开来说, 林夫人也是人精了,知道她有话要说, 再装下去也无意义,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对于这个小门户出身却攀附着林氏生存的宜妃,林夫人一向不怎么喜欢,但眼下自己的宝贝女儿失宠失信于陛下,林氏又内忧外患,她也不得不正眼瞧她。
林夫人半坐起身子,嫌恶地拿帕子擦拭着方才被宫人们摸到的地方, 看着宜妃有些不满:“你和璇玑在太子府上时就一同伺候陛下,我交代了你多少次, 要好好辅佐璇玑, 让她在宫里站稳脚跟, 别出什么岔子, 你也满口答应了, 如今呢?她降位禁足,位份还不如你, 你又是怎么做的?”
“难道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吗!?”林夫人越说越来气,却不敢大声, 只能压低了声音指责宜妃,气得胸腔上下起伏,十分不畅。
“婶母别生气, 这件事并非您想象的那么简单。”
宜妃似被吓到了,嗓音也带着些踌躇,一如从前般小心翼翼地讨好着林夫人。
林夫人见她如今虽是妃位,可在自己跟前还是从前那个卑微小门户的女子,心中更是不屑不虞。
“那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宫外都传遍了, 说是璇玑打了新入宫的恪美人才被陛下处罚,可我今日瞧那恪美人不过是小毛病,一点点小伤,不注意根本就是瞧不出什么的,陛下至于如此严苛吗?”
“想我们林氏一族为朝廷攒下多少功绩,我公爹更是当朝太傅,门客无数,便是先帝和陛下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如今骆氏家新进宫的女儿也能爬到我们头上,岂非让老臣寒心!”
林夫人越说越气,怎么想都觉得是陛下对不住林氏,更是心疼自己的女儿当初一往情深硬是要嫁给陛下做妾,放着外头高门显贵的嫡妻不做,如今白白受人欺辱成这副模样。
这些僭越的话听到耳朵里,宜妃神色如常只当不曾听到,转身去桌边倒了杯茶,妥帖递给忿忿不平的林夫人,温声道:“婶母消消气,您听我跟您慢慢说,这件事没你想想的那么简单。”
林夫人素来看不上她,不成想今日来了宫里,她倒是一口一个婶母喊得亲热,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可惜如今还有用上她的地方,暂且只得忍耐,皱了眉头:“那你倒是说。”
“从前数年贵嫔如何得宠您也是看在眼里的,您可曾想过,为何短短两年就都变了吗?从前陛下宠爱娘娘时,比这过分的事多了去了,陛下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时计较过。”宜妃缓缓道,“骆氏固然有功,可也大不过林氏,那恪美人也是才入宫不久的,哪儿就这么得陛下喜爱了?陛下这回发这么大的火,想想也知道是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的。”
宫里的事林夫人多多少少听说过,从林贵嫔的信件里知道一些密辛,清楚如今宫里最得宠的是玉嫔,也知道她和自己的女儿有过前后几次龃龉,势同水火。
可玉嫔终究是个平民出身,能成什么气候。近来也不见璇玑寄信回来说什么,她还以为是不打紧,谁知只是她没再提罢了。
宫里平民出身的女子不少,虽是嫔妃,可大多都位份极低,能生了孩子站住脚跟的是凤毛麟角,多是寂寂无闻死在深宫里的,本以为玉嫔是凭着貌美得宠,又侥幸生了个贵相之子,不曾想还是个心机深沉的毒妇。
林夫人咬牙看向宜妃:“你的意思是,璇玑如今会失宠于陛下,都是玉嫔在背后唆使了?”
宜妃轻叹口气:“历朝历代都防着妖妃祸国,选妃以贤德为紧要,便是因为知道枕边人吹风的厉害。其实玉嫔平时瞧着实在不像是心机深沉之人,和宫里不少嫔妃都相处的不错,太后和皇后也喜欢。可若不是我跟娘娘走得近,也知道她们之间的恩怨,我是万万不会相信娘娘走到今日是因为玉嫔的。”
“狐媚子素来会献媚讨好,主子们都是她要讨好的人,自然觉得她处处都好,她若真好,璇玑又怎么会不喜欢。”林夫人冷哼一声,“若真让这种野路子出身的女人在后宫兴风作浪,今日是璇玑,明日就是你,说不定等她羽翼渐丰,连皇后也不放在眼里了!”
林夫人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这些事的关窍就在玉嫔身上,若非如此,陛下断断不会罚得这么重。
想起今日在御花园和她争锋相对的样子,林夫人就来火,像她那种女人难怪摆起高姿态了,不过是仗着那张面皮和陛下的宠爱作威作福。
宜妃不懂声色地看着林夫人的模样,便知道她是信了自己的话了。
林贵嫔那件事她自然清楚是怎么个来龙去脉,可她凭什么告诉赵林氏,凭什么让她知道真相。
这么好的机会,她自然要好好抓住了,避重就轻,绝口不提林贵妃御前失仪疯疯癫癫,还相信了鬼神之说忽视公主,只说些谎话推波助澜,好达成她的目的。
林贵嫔那副趾高气扬,眼高于顶的样子简直就是随了她母亲个十足十,要不是如此,她也不会这么有把握能说动她。
“婶母别急,您消消气,”宜妃叹了口气,静悄悄看了眼外头,示意她低声些,复道,“如今在宫里,人多眼杂,隔墙有耳,您可得先顾着自己,才能救得了娘娘啊。”
她扶着林夫人躺下,慢吞吞地说:“玉嫔虽无根基,位份也没有越过娘娘去,可实在是得陛下喜爱。”
“我听说娘娘刚被陛下禁足那日,玉嫔还随着陛下一道去了建章殿,足足待了有两个时辰才出来,如此可见一斑啊……”
“狐媚子,勾栏做派!”林夫人怒道,她女儿才被陛下厌弃,玉嫔就要爬龙床,真是没心肝的东西。
宜妃劝慰着:“您别急,先平复平复歇歇,等会儿太医就要来了。玉嫔再得宠也是嫔妃,在这宫里也越不过太后和皇后不是?皇后娘娘虽和玉嫔关系好,可太后却不一样,是个极具慧眼,且会时时平衡后宫,提点陛下的人。”
“若是玉嫔真有不对,和太后去说,太后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后妃啊,都要守着妾妃之德的,霸占陛下不是正途,雨露均沾才是,若是太后出面了,玉嫔的嚣张气焰定会被打压,陛下也会重新思量的。”
林夫人迟疑了一瞬:“就算我去向太后求情,太后也未必肯听,狐媚子最会蛊惑人心,若是连太后都坐视不理,岂非白费功夫。”
宜妃低头苦涩地笑了笑:“我在宫里地位不高,也不得宠,帮不上娘娘许多,可婶母,娘娘如今只能依靠您了。”
“太后若是管了自然最好,可若是不管,只要能让玉嫔不得宠一阵子也是好的。”
“陛下想不起她,她就吹不了耳边风,您再时不时入宫递拜帖,那陛下总会想起娘娘的好来,是不是?”
林夫人若有所思地拧眉道:“让陛下想不起来她……”
宜妃垂眸看着她的神色,为林夫人盖上被子:“婶母久居后宅,最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不该存在的人,我能跟您说的,也就这么多了。”
“太医马上要来了,您闭上眼睛歇会儿吧,今日可别在赏花会上闹起来了。若是场面难看,陛下难免不悦,万一迁怒给娘娘更是不好。”
“您宽宽心,回去好好想想。”
两刻钟后,太医终于姗姗来迟。
幸好林夫人诊断后并无大碍,只是惊惧不安,忧思过度才致,只要安心静养一段日子即可。
皇后娘娘又亲自去看望一番,嘱咐底下人将林夫人好生送出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宜妃跟在皇后身边柔声说道:“娘娘不必太过忧心,臣妾已经好生劝过林夫人了。”
皇后叹一口气,颔首道:“方才见林夫人,她也不曾再说什么让本宫宽恕的话,本宫就知道今日的事也多亏你了。”
“林贵嫔降位,宫中唯你和庄妃是妃首,你能为本宫分担,本宫都看在眼里。”
宜妃低眉顺眼道:“臣妾没什么才能,能为娘娘分忧已经是福气,不敢做妹妹们的表率,还是庄妃更温和宽厚,又养育着大皇子,那才是相得益彰。”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皇后温声道,“庄妃安静不喜热闹,许多事上不如你善解人意和聪慧,本宫身子不济,独自处理后宫事宜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如今林贵嫔禁足,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你资历够,人也稳重娴静,陛下迟早要抬举你的。”
“多谢娘娘赞誉,臣妾不敢居功,会尽心尽力做好自己分内之事的。”
宜妃声音很平稳,未见丝毫异样,可眼底却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快意。
苦苦熬了这么久,她也终于熬到今日。
林氏倒台,她才能拨云见日,见到希望的曙光。
若是赵林氏明白她的意思,不出多久,压在她和她全家身上的大石头都会落地,林氏必将节节溃败,再无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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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送出宫外后,赏花会也顺利地进行了下去。
恪美人见到亲人后,一直绷在面上的疏离和高傲消散了不少,终于挂上笑脸,还在皇后的引导下和宫里不少妃嫔都说上了话。
小宴上其乐融融,妃嫔和命妇们闲谈说笑,气氛十分融洽。
但这场赏花会的主角是恪美人,且沈霁的心里一直藏着心事,所以并不怎么开口说话,一直等回了自己的宫里才终于轻松了些。
陛下让她好好准备着接驾,可她想不通陛下为何要说这句话。
宫里的女人哪个接驾的时候胆敢马虎哪怕一点,且青檀的转述里,陛下分明对她有些不满。
既是不满,怎的还要来,还要好好准备。
陛下究竟想要什么?
在宫里生存这般艰难的时候沈霁都不曾头疼过,可一个男人若是计较起来,才真真是让人头疼。
思来想去,沈霁唤了霜还来:“你去小厨房做碟酸汤饺子来,要羊肉馅儿的。”
是酸的,又是陛下喜欢的羊肉,给陛下做批阅奏折后的填肚小食。
既贴心,又有诚意,这回总不能再生气了吧。
第103章
秦渊处理完政务起身的时候, 外头已经入了夜,隔着一扇大敞的木窗,天幕上的皎月如轮, 星子极闪, 入目之处尽是沉沉的夜色。
忙到现在晚膳都没来得及用, 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架不住饱腹之需。秦渊慢条斯理地在水盆净了手,接过旁边宫女双手递上的毛巾擦拭,想起今日交代给青檀的话, 知道沈霁这时候定是等着自己过去,这个时候, 恐怕也等急了。
他没交代要去渡玉轩用晚膳,就算是现在去了,她个没心没肺的恐怕也未必知道自己不曾用膳, 更别提备下什么。
这会儿再叫尚食局开火实在折腾,也罢,他就饿着去,且看看她会如何。
旁边候着的蔡山自然不知道陛下心中千回百转已经做好了决定, 只知陛下这会儿才忙完起身。
身为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 照顾陛下的身子是他的第一要务, 便斟酌着询问陛下:“陛下这会儿要不用些膳食再去渡玉轩吧?您处理政务实在辛苦,渡玉轩那边没得到用膳的消息,恐怕没备下什么。”
说起没得到消息,秦渊忽而眉头一皱:“寻常点寝的时间早就过了,渡玉轩也没派人来问一声?”
张浦不曾想陛下说的是这个,怔了一瞬,才忙低头找补着:“玉嫔主子聪慧,想来是知道陛下疼爱, 多晚都会去的,因此不曾派人来问过。”
秦渊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抬步说道:“旁人侍寝个个望眼欲穿,生怕朕不去,便是皇后那边,朕晚去一会儿都会派人来关切一番,玉嫔倒好。”
“陛下息怒,玉嫔主子向来是最关心陛下的,不至如此。奴才斗胆,玉嫔主子和陛下,还是心意相通的。”
玉嫔是陛下放在心尖上的宠妃,平素待他也礼敬有加,能说些好的,还是得美言几句。
何况虽然眼下陛下因着一点细枝末节不虞,可宠妃就是宠妃,今夜去后转眼就和好,他若真是顺着陛下的话头说下去,过两日倒霉的还是自己。
秦渊淡淡觑他一眼:“看来平时玉嫔待你不错,你这样为她说话。”
“奴才不敢,”张浦忙颔首躬身道,“奴才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只忠于陛下,忠心可表,还请陛下明鉴。”
秦渊淡淡收回了目光,走下玉阶:“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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