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宣道:“倘若真的红颜薄命,英年早逝,那就是命数,我认了,但我相信在您身边,不会那么轻易死。”
凤龄笑起来:“好吧,你的意思我懂了,只是兰台宫是幽禁之所,进来容易出去难,从前公主府富贵显赫,你也是过惯好日子的人,我这里可是很冷清的,静得连掉下一根针都可以听清楚,这样的日子,不是一天,一年,是一辈子,你不后悔?”
少宣屈膝:“绝不后悔。”
凤龄双手合十,跪于佛像前:“人生长恨水长东啊,但愿吧!”
*
在齐司仪代掌尚宫局两月后,皇后娘娘颁下懿旨,令原司仪局司仪齐氏接任总领尚宫一职。
何司寝败退后,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不敢再与齐氏作对。
凤龄估摸着也大概是这个结果,这位新任的齐尚宫仿佛和张淑妃那边沾亲带故,听闻张淑妃的姑姑嫁去了青州高氏,她的姑父与齐司仪的父亲曾经一同外放在长亭郡,有过同僚之谊,关系颇亲近。
齐氏与凉州新贵攀上了关系,又有张淑妃护法,斗一个何司寝不成问题。
在齐氏正式接任尚宫后,皇后娘娘宣凤龄前往太平宫叙事,命她提点新任尚宫,将之前宫中未了之事还有太陵修建事宜一并交接。
凤龄便想着正好趁这个机会把班少宣要过来,只是齐氏是她的老冤家,这一次逮到机会,还不得冷嘲热讽她一顿。
到了太平宫,凤龄给皇后请安。
皇后是温温柔柔的性子,指了个地方让她坐:“叫你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本宫想着齐尚宫初担大位多少有些不趁手的地方,你在宫闱侍奉多年,又有做尚宫的经验,便把你叫来提点提点齐尚宫,正好从前宫里还有些未尽的事宜,你也一并教教她。”
齐氏就坐在对面,笑着道:“崔尚宫在先帝身边侍奉多年,又……,唉呀,瞧我又叫顺口了,该打!”
她眼角眉梢尽是得意,又道:“崔姑娘毕竟是做过总领尚宫的,虽然在宫里的年头不如我,但是能得先帝赏识,肯定还是很有能力的,如今我刚刚接任尚宫之位,还要多多学习,不耻下问,劳烦崔姑娘多提点提点。”
齐氏嘴上说着要不耻下问,其实心里巴不得现在来个重大任务让她大干一场,好证明自己比起崔凤龄来非但不差,还要更好。
之前尚宫局不少人唱衰她,觉得她为人处事不如前任崔尚宫。
齐氏一直记恨着,极度的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凤龄只淡淡一笑:“不敢说提点二字,齐尚宫若有什么不解之事,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后便道:“那你们一会便去尚宫局交接事宜吧,不过齐尚宫也侍奉多年,想来不会让你太费心的。”
又对凤龄道:“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拘谨,你长居兰台宫乃是奉先帝遗旨,圣上也并未下令让你禁足,整日闭门不出人都颓废了,有空多出来透透气,人也精神一些,若是实在无趣,便到太平宫来陪陪我。”
凤龄起身道:“多谢娘娘厚爱,奴婢明白。”
她想了想,正好趁机开口:“若娘娘愿意开恩,奴婢可否再讨要一个恩典,兰台宫终日冷清,奴婢一人居住,每到夜晚就觉得有些害怕,奴婢想要一个宫女作伴,娘娘觉得呢?”
皇后笑道:“那自然可以,你看上谁了就去领吧。”
凤龄行礼:“多谢娘娘。”
第33章
出了太平宫, 穿过一道拱月门,迎面碰上李谕的銮驾。
凤龄跟着一众宫女退至一旁行礼,李谕全当没看见她,径直进了皇后殿中。
她眼观鼻鼻观心, 神色如常的站起身。
齐氏就在她不远处, 向她走来:“崔尚宫, 别来无恙啊!”
凤龄弯起唇,行礼道:“齐尚宫安好。”
齐氏看她装模作样的样子,讥诮一笑:“方才在皇后宫里听你说话, 真是好笑, 什么时候你也会害怕夜半三更了,你不是最不信这些的吗?不做亏心事, 不怕鬼敲门, 也许是你亏心事做的太多了, 现在终于知道害怕了?”
她掸掸衣衫:“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如今也转到我做尚宫的时候了。”
凤龄牵起唇:“您福泽深厚,这是应当的, 皇后娘娘叫我来提点您尚宫局事宜, 不过齐尚宫资历深厚,我实在没什么可传授的, 相信您定会带领好尚宫局。”
齐氏道:“那是自然,崔尚宫您啊, 就老老实实待在兰台宫吧, 说来也有趣, 你可是唯一一个活着从尚宫位上被拉下来的。”
她笑:“毕竟以往拉下来的, 都埋进坟里了。”
凤龄莞尔:“这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还年轻着呢, 身体也好,想来还有得活。”
齐氏笑:“是吗,那我等着看。”
*
殿内,李谕接过皇后切好的梨子,慢条斯理地开口:“听说你前些日子送了盏玉面屏风到恭郡王府?”
皇后道:“慧宁郡主不是要嫁给穆国公府的大公子了吗?这屏风是昔年两家第一回 定婚时先帝赐下的下定之礼,那时郡主闹脾气,死活不肯嫁,没想到定婚之后又退婚,退婚之后又定婚,兜兜转转好些年,还是这两人凑到一家去了,臣妾想着这屏风如此有意义,还是赐给他们的好。”
李谕抿了口茶:“慧宁这丫头矫情,原先嫌人家穆公爷的儿子长相不够文雅,看不上人家,死活不愿意,为了敬江伯家那个儿子寻死觅活的,耗了这么些年,还是嫁到穆家去了。
敬江伯刘氏一族早在建宁六年就因为开封铁矿案被革职贬斥,全家发配到宁州去了。
皇后叹气:“郡主也是痴心人,从前年纪小不懂事,如今大抵是看见眼前人的好了。”
李谕道:“也就是穆公爷家不计前嫌,这要换了旁人,朝秦暮楚,必生是非。”
想想还是吩咐:“罢了,回头宫里也给穆国公府和郡王府送些贺礼,算全了他两家的脸面。”
皇后应是,李谕又道:“方才在你宫外看到崔氏了。”
皇后道:“是臣妾叫她来与齐尚宫交接事宜的,看她近来瘦了不少,想必兰台宫的日子不太好过。”
李谕道:“朕可从未下旨让人苛待她,想是她自己往日树敌太多,如今一报还一报。”
他摆弄着茶盖,神色复杂:“崔氏近来可还老实?”
皇后道:“行止本分,毫无逾矩。”
她淡淡一笑,又柔声劝慰:“其实您也不必如此记恨她,她昔年侍奉先帝,伴君如伴虎,处处如履薄冰,自然让人觉得疏离刻薄,这深宫岁月蹉跎,她一个柔弱女子能在这里生存下来,也是很不容易,圣上是一国之君,心怀海量,往事如过眼云烟,不如就放她一条生路吧!”
*
凤龄得了皇后口谕,前往北巷去领班少宣。
通往北巷的那条路是最阴冷幽暗的,四面高墙林立,阳光难以照射进来,每到冬日,更是滴水成冰。
故地重游,颇为感慨。
她进宫后来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北巷,在那里待了将近一年,也是在那里认识了邵盈盈。
想到邵盈盈,凤龄长叹一口气。
不知道盈盈如今怎么样了?
应该已经到闽州了吧,展伯俊是个好人,想来会对她好的。
或许他们已经成婚了,可惜如今相隔千里,看不到盈盈做新娘的样子。
她又想起刚进宫那年,在北巷宫女房的小床上,邵盈盈蒙着被子和她并排躺在一起。
两个人睁着大眼睛望着房梁,邵盈盈畅想道:“不知道以后我会嫁个什么样的人,他一定要对我好,要长得俊,要脾气好,还要舍得给我花钱,我一顿吃八个菜,顿顿都有烧鸡烧鹅还有羊汤锅子。”
她还记得那天是小年夜,姑姑们都有炖肉和羊汤锅子吃,她们没有。
于是邵盈盈躺在床上立下了以后一顿八个菜的誓言。
还对她说:“等将来我成亲,你去给我盖盖头,送我上轿子,我没有娘家人,你就当我的娘家人,等你成亲了,我也去送你。”
一晃已经十几年了,又是一年秋风起。
进了浣衣院,就看到一大群人围在一处吵闹。
凤龄走过去,有几个人认出她来,欲言又止不敢上前。
她问:“班少宣在何处?”
宫女们吵停了,回过头来,看到她一脸震惊:“崔…崔尚宫。”
话音刚落,丘嬷嬷走过来朝着几个小宫女的后脑勺一人一巴掌:“什么崔尚宫,如今只有齐尚宫!”
小宫女们揉着头委屈道:“是。”
这齐氏动手实在快,连北巷的掌事嬷嬷都换成了她自己人,原先的掌事廖嬷嬷不知道被轰到哪里去了。
丘嬷嬷看着凤龄,扯着嘴冷笑了声:“无事不登三宝殿,您怎么到北巷这里来了?”
凤龄道:“我奉皇后娘娘口谕,调北巷宫女班少宣前往兰台宫。”
丘嬷嬷道:“皇后娘娘口谕?我怎么没听过有这样的口谕啊?”
真是人没走茶先凉,从前这丘嬷嬷溜须拍马的样子还近在眼前。
凤龄淡淡笑:“丘嬷嬷常年在掖庭,皇后娘娘的口谕你自然不知道,当然你也不用知道,只要遵旨照办便可,你若实在不放心,便去太平宫问一问,或者问问齐尚宫。”
丘嬷嬷便道:“那倒不必了,想来你也不敢假传皇后娘娘旨意,只是这班少宣昨日偷懒被我打了二十个板子,现下还在床上躺着呢,一会叫几个人把她抬走吧。”
凤龄立刻变了脸色:“丘嬷嬷,这北巷应该不是你滥用私刑的地方吧,什么时候对宫女可以擅用仗刑了?”
丘嬷嬷笑起来:“这一朝天子一朝臣,掖庭也是一样,你崔尚宫在的时候不可用私刑,可是齐尚宫在的时候就可以,这事现在可轮不到您来管吧?”
凤龄冷冷勾起唇:“是,如今我是管不了了,但是在宫里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千万不能小人得志,否则一定会害人害己。”
说完她掉头就走,无视背后丘嬷嬷的咒骂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说的就是你自己!有空操心别人,先给你自己想想辙吧!”
旁边的小宫女们围在一起不敢作声,虽然北巷是最偏僻的地方,她们与尚宫局的女官大人们也没什么交集。
但是自从齐司仪做了尚宫以后,才知道以前崔尚宫的好,起码崔尚宫会护着她们这些无依无靠的最底层的人。
齐尚宫只重用六司女官和掌事宫女,像她们这样的小宫女根本不放在眼里,简直苦不堪言。
以前宫女内监们若是受到上级无故责打,滥用私刑,克扣份例,索要财物等不公待遇,即便是最卑微的北巷宫女,也可以直接到尚宫局诉冤陈情。
如今齐尚宫可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了。
*
班少宣住在宫女连房里,一个人趴在床上,屋里静悄悄的。
凤龄推了门进来,看她唇色发白,头发散乱,瘦的能一手拎起来似的。
也是,北巷这地方劳苦,又吃不好又睡不好,还挨了二十个板子,要没个人照顾着,想必是喝口水都费劲,能不虚弱吗?
班少宣听见动静睁开眼,看见她来,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崔姑娘…”
凤龄把她按了回去,坐到床沿上:“我已经和皇后娘娘请旨了,一会就叫人把你抬去兰台宫,挪了间屋子给你,收拾得不算好,等你去了再归置归置吧。”
又拿了一盒药膏搁在炕几上:“活血化淤的,记得擦擦。”
班少宣趴在床上,各种情绪交织在心里,半晌才道:“多谢。”
凤龄道:“不必谢我,让你到兰台宫来,也是我自己一个人确实冷清,但是不代表我就真的把你当自己人看了。“
“我这个人呢,很护短,但也容不下有异心的人,是你自己选择要来的,以后不管是失望还是后悔,我都不会管你,也先别急着表忠心,我现在可不相信你的忠心,想让我真的把你当作自己人护着你,那就做给我看。”
少宣点头:“是,我明白。”
第34章
通州, 刘府。
堂屋内气氛阴沉,赵氏坐在下首,听着刘老太太喋喋不休的说着县令王家如何如何好:“你说你到底有什么可不放心的,玉龄打小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我还能害她不成?”
“这王大人虽然前头死过一个媳妇, 但是那媳妇嫁过来三年就死了, 两个人没什么情分的,这玉龄嫁过去,但凡温柔点贤惠点, 丈夫的心不就笼络过来了吗?”
顿了顿, 又道:“虽说这前头夫人留下来一个儿子吧,可那儿子天生是个跛子, 这就更不用放在眼里了, 等全须全尾, 健健康康的嫡子生下来, 还有那小子什么事?王家偌大的家产不就全抓在你女儿手里了?”
赵氏其实很不满意,但又不敢直接顶撞婆母, 于是接二连三的叹气, 小心翼翼道:“可是玉龄年纪还小,她不懂事, 脾气也拧得很,那王大人比她大十几岁, 这两个人哪里像是有姻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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