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想着她的婚事就不劳烦您和老爷操心了, 我把她送回我哥哥家, 让她外祖和舅舅那边寻摸寻摸, 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
刘老太太急冲冲道:“唉呀,你这脑子可真是糨糊, 怎么就听不懂明白话呢?她都要及笄了,还小什么小,我当年十五就怀头胎了,有什么不可以的?”
“再说那王大人明事理,体恤她年轻不经事,还说等她两年,先定亲,等满了十六岁再嫁,多好的人呐!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刘老太太恼得直拍桌子:“人家还是县令呢,家大业大的,配你女儿怎么了?有王大人做你女婿,将来望哥儿的前程不也能好一些吗?”
“你好好动脑子想想,别这么轴!女孩儿家大了,谁不要嫁人的,苗儿我不也在给她相看吗?”
赵氏心急,忙道:“我知道娘是一片好心,也是看重玉龄,可是这丫头平时心直口快,气性又大,她就是个小孩儿,那当家主母,执掌中馈的事她怎么做得来呢?就这么嫁到人家里去,也是要讨骂的。”
“我还想多留她两年磨磨她的性子,再说她姐姐之前也说了要接她去上京,婚姻是人生大事,还是,还是再看看吧,母亲若真觉得王大人出类拔萃,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婿,不如把苗儿……”
刘老太太猛的一摆手:“你别给我可是可是的,谁家姑娘没有性子?嫁了人不就好了?要你磨,磨到哪一天,不磨好不嫁人了?这没有铲子就不烧锅,没有镰刀就不砍柴了?”
她冷哼一声:“你以为我偏心眼,把差的塞给你女儿,把好的留到后面给苗儿啊?实话告诉你,本来我就是想要苗儿嫁到王家的,可是王大人看不上她啊,他要漂亮的,他就看上你女儿。”
“不然你以为这样的好事怎么就落到玉龄那丫头身上了?王大人可是你夫婿的顶头上峰,你不为别人想想,也要为你男人和儿子想想吧?”
说着又道:“你也别成天惦记着你那个大女儿了,她都多久没写过信没送过东西来了?人家有人家的路,有人家的前程,你都是我们刘家的人了,不是她们崔家的人了,她还能惦记着你孝顺你?”
“哼!再说你以为上京现在是什么好地方,皇权变动,改元新朝,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谁知道你那女儿如今怎么样,说不定正忙着逃命呢,哪还有空顾得上你?”
“女孩儿家,还是安安稳稳的好,就在通州好好嫁个人,踏踏实实过日子,好得很!”
赵氏听得脑门直跳,可刘老太太性格强势,每回一有争执就要拿出婆母长辈的架子来指责她不孝。
凤龄原先常照顾着这边的时候,刘家确实也客气了几年,可是从今年开始凤龄就和通州这边断了联系,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赵氏一边愁这个女儿,一边忧那个女儿,眉头拧得解不开。
等回去了,把刘老太太的话跟玉龄一转达,不出她所料,玉龄这丫头直接站起来狠狠砸了一个杯子:“我不嫁!要嫁让她自己嫁!让我嫁一个死过嫡妻还带个儿子的老男人,不就是想攀高枝找个好女婿拉扯他们刘家吗,敢情我成送人情的随礼了?”
“要是王家真那么好,她怎么不让刘苗嫁过去?刘苗都十七岁了,总该是她更着急吧,反正她和谢家那门亲事也黄了,正好配给王县令!”
刘苗早年是和谢家定了亲的,但是那谢家也是个不靠谱的,刘苗的未婚夫谢三郎和婢女私通有了孩子,谢家一口应承下来会将孩子打掉,再把婢女送给人牙子卖走。
谁知道后来私下找大夫诊出来这婢女怀的是个儿子,那谢三郎便要死要活的护着,谢家怜惜血脉,偷偷把那婢女送到庙里将孩子生了下来,对刘家只宣称已经处置掉了。
那孩子在庙里一直养到快两岁,因为谢三郎时常去庙里探望私会,又碰巧被刘家的管事撞见了。
于是东窗事发,两家闹了好大一场,刘苗在家哭得差点要上吊,谢家赔了不少钱财,最后退婚了事。
玉龄想起这个就不忿:“让我当后娘,就是为我好,她自己的孙女就不能受这个委屈,凭什么呀?”
赵氏本身心慈,就劝说她:“苗儿这孩子也是个命运坎坷的,你就别讥讽她了,为人要大度,别做刻薄小人,你做事就这点不好,总拿人家戳心窝子的事来说。”
玉龄立刻道:“我是以德报德,以怨报怨,她对我不好,我凭什么要对她好?她要是往日多积积德,运气就不会那么差了,谁叫她尽干损人不利己的事!”
她哼了一声,扭过头去:“送我回淮阳吧,我到外祖父和外祖母身边,伺候他们养老送终。”
赵氏默不作声,只是叹气。
对着半开的窗子,能看见外面柳树新发的芽,明明是生机勃勃的景象,玉龄却眼睛发酸:“娘,我知道我不孝顺,总是让您操心,我是个没用的人,既不聪明,也没能力,在您身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给您找麻烦。说实话,这么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我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可是每一次我恨意冲天的时候,看到您夹在中间那么为难,我真的好难受,我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我姓崔,这里不是我的家,也不可能是我的家。”
赵氏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不怪你,是娘非要把你带过来的,是娘连累了你,可是当年你还那么小,我不把你带在身边,交给谁都不放心,我怕人家亏待我的女儿,可是你在我身边,也没过上好日子,都是娘的错。”
赵氏捂着嘴小声啜泣:“要是当年你爹没出事该多好,那现在我们该是多幸福的一家人。”
玉龄转过来抱住赵氏,也哭了出来:“娘,我从来没怪过你,你一直在尽自己所有的能力保护我,至少让我衣食无忧的长大,不像哥哥和姐姐,十几岁的时候就孤身一人背井离乡,要是您没有护住我,我不像姐姐那样有本事,说不定早就死在外面了。”
母女两个抱着哭了一阵,赵氏把玉龄哄好了,让她别想太多好好睡一觉,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肩:“你放心,娘不会让她们随便就把你嫁出去的。”
玉龄闭着眼睛,眼周红了一圈,两手攥着被子侧身躺着。
睡着的时候她还是很文静的,有着少女的朝气和浓丽的眉眼,侧颜显得格外乖巧。
赵氏像小时候那样拍着被子哄她,见她睡得安静,便悄悄起了身离开。
赵氏一走,床上的玉龄睁开眼睛。
一个骨碌翻身起来,看着外面天已经黑了,走到多宝格前,用钥匙打开一个抽屉。
里面有房契,地契,银票,都是这几年陆续置办下来的,姐姐给了不少指导,钱已经是攒的够够的了。
可是这些地产都在通州附近,还是留给娘傍身吧,将来弟弟还要花钱,刘家那么抠搜根本指望不上。
她收拾了两件洗换衣裳,揣了几块银子,简单打了个行李,把门从里面反锁,然后从后面窗户翻了出去。
后院有个不上锁的门,可以从那里走。
星月高悬,风吹树摇。
玉龄郑重其事地将当年凤龄送给她的白玉玫瑰佩系在了腰上,推开了刘府后院的那扇小门。
她要去上京。
*
老话说穷家富路,玉龄走得匆忙没带多少钱,她又不会骑马,连夜从农户家里买了一辆驴车赶着走。
驴子走得慢,又不听话,从黑夜到白天,走走停停一整天,才刚刚出了通州五十余里。
一停下来就觉得肚子饿的够呛,之前忙着跑路竟然都没感觉饿,于是她下来就近找了个小摊子吃了碗馄炖,又包了两块饼子准备带着路上吃。
顺道拴上驴子,再喂点草料和萝卜,想了想,又买了把小刀揣在身上防身。
刚出来这一路她都六神无主的,眼下吃了点热汤热水,才算渐渐回过神来。
毕竟也才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从来没出过远门,路也不认得,一路走一路问,幸好遇到的还都是热心肠的好人。
从通州到上京要一千多里路,就怀里揣的几块银子也不知道够不够花到上京。
算了,想那么多干啥,能走到哪算哪吧,大不了到时候再把驴车卖了换几个钱。
她脑袋里盘算着各种想法,做好前路漫长,不会轻松的准备,其实现在离通州最近,但是她哪怕是就近找个树上吊,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玉龄闭上眼,轻轻叹一口气,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娘找不到她急得团团转的样子,顿时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她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这么大胆,可是人生很多选择就是要在冲动的时候才能做,冷静就会犹豫,犹豫就做不成了。
想得太多,脑袋疼。
玉龄揉揉头,钻回驴车里。
姐姐啊,你在哪?
*
所幸后头连着十几个大晴天,路途还算顺利,玉龄也是越走越有经验了,现在到了地头上还能和做农活的婶子问问路。
一路走到岐州上阳郡,突然遇上大暴雨,不得已只能先停下来修整几天。
上阳多山,往年雨水少,可今年这雨太大了,她在南方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当地人说这是几十年难见的大雨,今年龙王动了怒,郡府里准备搭个祭台做场法事,还要给龙王爷修庙塑金身,以求龙王爷息怒停下大雨。
狂风暴雨一连四五天,连驴子都蔫恹恹的,玉龄看着也着急,没成想在这破地方耽误这么长时间,那她什么时候才能到上京啊?
越是心急,这雨就越是不停。
除了她,还有不少做生意的商客也被大雨困在这里,想着延误了货期要赔不少钱,就一个劲直叹气。
大伙全都心急如焚,一连等了七八天,在郡府开了祭台烧香拜过龙王爷以后,这雨竟然真的小了些。
跑丝绸货的王大哥称奇道:“还他娘的真神了,竟然真的管用,这龙王爷也是,不上贡就不让我们过路啊?”
众人插科打诨说笑几句,纷纷收拾东西赶紧赶车上路,免得后面雨大了又走不掉。
玉龄赶着她的小驴车,也哼哧哼哧跟着走。
几个跑货的大哥送了她几块肉干:“丫头带着路上吃。”
玉龄也没推拒,接过来笑道:“谢谢大哥。”
大哥们问她:“你这是上哪去啊?”
“到上京,找我姐姐!”
“嗬!上京,都城啊,那可远着呢!”
玉龄笑着:“没关系,慢慢走,总能走到的。”
正说着,前面突然许多马车停了下来,马儿们都不安的踩着蹄子。
后面的人纷纷探出头去望,前头已经有人掉头往回冲了:“快跑啊,快跑啊!前面有山滑!砸死人啦!”
前方轰隆声越来越近,近处的山上也开始滑下大片湿润的泥土石块。
一时间人群慌乱,尖叫声此起彼伏,勒马的勒马,逃窜的逃窜,乱得无处下脚。
玉龄停下驴车,着急的向前张望。
“砰”的一声,一块房顶大的土块垂直砸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那乌压压的一片从天而降,瞬间失去了知觉。
第35章
畅月初八是皇后千秋, 宫中大宴群臣,从晌午起就丝竹管弦不间断。
晚宴过后,太平宫那边在燃放烟花,每一簇送上天空的焰火都是好兆头, 龙凤呈祥, 万福开泰, 瑞鸟衔花,各式各样,照得整个夜幕璀璨流金, 光影如昼。
今日的中宫热闹非凡, 连西宫这边都听到动静,成婚多年还能恩宠不衰, 想来皇后也是挣足了面子。
窗外无数的流光溢彩冲上夜空, 又化为点点金线落下, 融入夜色的沉寂中。
凤龄推开门走到院子里, 缓缓望着天空。
她站在月下,在漫天绚烂烟火的簇拥下, 像一轮永不坠落的明月。
少宣走过来, 给她披上一件外衣:“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她看凤龄全神贯注的样子, 便问:“姑娘在想什么?”
凤龄望着月亮:“在想一些人,还有一些事。”
她想到先帝, 元宁公主, 想到邵盈盈, 何广春, 明珠,想到远在定陶的祖母, 在通州的娘亲和妹妹,还有哥哥。
可是如今她除了谨小慎微,万般忍耐,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敢与哥哥多联系,也不敢再与定陶和通州那边有来往。
她也没有将祖母和母亲的近况告诉哥哥,否则按哥哥的急性子,一定会将长辈们接到身边来侍奉尽孝。
可是她们不能到上京来,离得越远越好。
眼下她深陷泥潭,头悬利剑,李谕还没有彻底放过她,若是哪一日想起来要清算她了,她的亲人们就会成为被连坐处置的余孽。
兰台宫虽然偏远,但齐氏的手脚也是越伸越长,有张淑妃做靠山,她想整治两个人还是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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