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龄拿了个包子吃,是白菜馅的。
李恒看着精神得很,天还这么黑,他都已经起来做好了饭,这人平时都不睡觉的吗?
俗家弟子其实是不必戒口腹之欲的,一般只有初一十五才食素斋戒,但自从她来到这里,从没见李恒沾过荤腥,看来他虽为俗家弟子,也严守佛门清规。
吃过早饭,天刚蒙蒙亮,几人到院子里,李恒带着一平一泉例行晨练诵经,结束之后就开始干活。
挑水,掸尘,扫地,洗衣,大多是李恒一个人干,一平一泉年纪小,虽然李恒要锻炼他们,但是也不能真的指望他们干多少活。
玉龄看着他十分熟练的做着这些,想必日复一日已经习惯了。
人家皇亲国戚,天子骄子都能躬身垂首,不计辛劳,令她陡然有些羞愧于自己从前的骄纵散漫。
她走上前拿了扫把,对李恒道:“我来扫吧。”
又道:“以后的地都让我来扫,从现在开始,到我走之前。”
李恒顿了顿,才道:“那你要起的早些,一日之计在于晨。”
玉龄尴尬的点点头,往日她都睡到日上三竿。
洒扫过后,每人背上一个竹篓,要上山采草药了。
李恒在前,玉龄在后,一平一泉背着特制的小竹篓,蹦蹦跳跳的跟着。
爬上普宁寺后山足足要一个半时辰,直把玉龄累得两腿打转,一问才爬了一半,险些眼一黑倒了下去。
李恒简单告诉了她一些草药的长相特征,鸦胆是圆形果实,黑色果皮,党参叶片丰密,表皮棕黄,冬桑好认,打过霜的桑叶就是。
又告诉她一些有毒性的草药,不要瞎摸瞎尝。
玉龄重重点头,一本正经好像已经全部记住的样子。
一边走一边默念:“果子圆皮黑,叶子多皮黄……”
“果子圆皮黑,叶子多皮黄…”
“果子多皮圆,叶子黄皮黑…”
“果子皮,叶子皮……”
李恒背着竹篓走在前面,满脸无语的摇摇头。
他们顶着朝阳上山,迎着夕阳下山,中午就在山上啃了两个饼子,脸也被冷风吹的红扑扑。
每人都背了满满一篓下来,沉得人直不起腰,玉龄冻得有些淌清鼻涕,但是她还挺兴奋的:“我采了好多啊,你说刚才那个是不是冬虫夏草,要不然我们再回过头把它挖走吧。”
李恒道:“那不是冬虫夏草,就是一根埋在地里的树根而已。”
玉龄失望:“好吧。”
又问:“这些草药是要拿去卖吗?”
李恒摇头:“不是,普宁寺每月初一,十五会出城设棚,悬壶治病,分文不取,这些草药都是用来救济贫苦百姓的。”
“这样啊,那你也要去吗?”她背着竹篓,脚印一个深一个浅跟在他身后。
李恒这时才注意到她的脚腕在流血,赶忙停下来:“你的脚怎么了?”
玉龄低头看了看:“没事,刚才不小心被一片叶子划破了,不疼的,不要紧。”
李恒赶紧放下竹篓,蹲下来查看她的伤口,血是红的,还好不是什么毒草划破的。
他从篓子里拿了几片冬桑叶揉碎了,轻轻在她伤口处擦了擦:“跟你说过了有什么事要及时告诉我,幸好这次没事,万一你是被毒草划伤了怎么办?万一你中毒晕倒了,这半山腰上你让我怎么把你弄下去?”
玉龄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麻烦你。”
李恒无奈道:“其实你不用跟我们上来的,上山采药很辛苦,你的身体还在恢复,以后就多留在山下休息吧。”
“好好休息,恢复的快些,不就能尽快去上京找你家人了吗?”
玉龄委屈地啊了一声:“你不带我啦?为什么,就因为我的脚划破了没告诉你吗?”
她低下头,有些懊恼:“我以后不会犯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别赶我走好吗?我现在没有地方去。”
李恒语重心长的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用因为在这里吃住而不好意思。”
“清规戒律,只对我普宁寺弟子,与你无关,你本就是受伤暂居于此的,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担待不起。”
第38章
尚宫局颁布诏书, 晓谕六宫:南宫宫女陈氏,淑德备至,兼爱怀柔,蒙受君恩, 今册封为美人, 迁居望星阁。
六司的女官们忙前忙后为新封的陈美人乔迁新殿, 流水一样的赏赐送进望星阁。
陈玲儿穿着一身海棠洒金满绣的宫裙,戴着盘花镶红宝石的金丝花胜,满头玲琅珠翠。
旁边是昨日还在一起共事的粗使宫女们, 今日却只能用艳羡的, 讨好的,又有些害怕的目光远远望着她。
她高傲的昂起头, 无视周围的各种目光, 心情既是无限激动, 又有些惴惴不安。
齐尚宫在一旁道:“陈美人, 尚宫局给您安排了四个贴身宫女,四个洒扫宫女, 四名内监和两个管事嬷嬷, 一会您去看看,要是有不满意的, 便和奴婢说,奴婢马上给您换。”
陈玲儿笑了笑:“尚宫办事我放心, 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禁中是最势力的地方, 拜高踩低, 人走茶凉。
活了这一十六年, 今天才算真正当了回人。
昔年进宫时,哪有人把她当人, 嬷嬷们随口叫来的小铃铛,就成了她的名字。
人人叫,天天叫,小铃铛,一个玩物一样的名字。
时至今日她才彻底摘掉了这个称呼,恢复了她的本家姓名,陈玲儿。
从今以后,她就是望星阁陈美人。
*
圣上新封了一个南宫宫女为美人的消息,很快便传遍后宫。
淑妃在华阳宫气得一连砸了好几个玉瓷花瓶,宫女们纷纷拦着她:“娘娘息怒啊!”
刘嬷嬷上前拉住她的手:“娘娘快别闹小孩子脾气了,圣上新封美人正是兴头上,您这时候闹,更要惹怒圣上了。”
淑妃擦了擦眼泪,赌气道:“惹怒就惹怒,反正他也不喜欢我,他也不在意我生不生气,就让他去宠爱那个南宫的锄草宫女好了!”
她越想越气:“那个贱人只是一个洒扫宫女,专门在御花园锄草浇水的,连这样的女人都能来分一杯羹,都能来与我争抢丈夫?凭什么?”
淑妃委屈又愤怒:“为什么圣上总看上这些卑贱的人!”
另一边的兴德宫里,惠妃正在陪嘉懿公主写字:“你看这个横拉长一点,是不是更好看些?”
嘉懿公主点点头,照着字帖临摹:“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虽是临摹,不过写得多了,也能慢慢写出自己的笔锋。
惠妃拍拍她的背:“头抬高些。”
又道:“小厨房做了羊奶糕,一会端上来吃。”
嘉懿公主抬起头朝她笑笑,母女俩一片和乐。
门外宫女走进来匆匆耳语禀报,惠妃听了,只淡淡一笑:“知道了。”
宫女又道:“华阳宫那边发了好大脾气呢,听说砸了一地东西,闹得厉害呢!”
惠妃轻嘲一笑:“幼稚,愚蠢。”
“皇后还没说什么呢,轮得到她在那大发雷霆?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说罢又勾起唇:“圣上如今还年轻,还没有子嗣,这才到哪里呢,她就受不了了?那我劝她趁早上吊去吧,眼不见心不烦。”
嘉懿公主就道:“淑妃娘娘总是使性子,再这样下去父皇肯定会讨厌她的!”
惠妃听了,笑着把她搂在怀里:“我管她使不使性子,我就只管我女儿,我最亲最疼的女儿!”
嘉懿公主也靠过去撒娇:“母妃!”
公主虽不是惠妃亲生,但惠妃待她确实做到了视如己出。
起初是怜惜这孩子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可后来一手教养着,这孩子与她一条心,什么都向着她。
在她生病时还自己去熬药,两只小手端着,趴在床头哄她:“娘亲起来喝药,我拿了蜜饯来,吃了就一点都不苦了。”
这么听话乖巧,还一心向着她护着她的孩子,她就越来越喜欢,越来越疼爱。
*
兰台宫中,少宣点上沉香,扇了扇幽幽腾起的轻雾。
又沏了盏新茶递给凤龄,说道:“这新封的陈美人如今可是风光着呢,岐州的貂皮,青州的白玉,寒山的新茶,上阳的金桔,多少珍惜贡品千里迢迢的往她宫里送,这一风光也就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了,现在连我去找她,都拒之门外呢!”
她越说越有些气愤:“我也是眼瞎,怎么挑中她,不想想自己当初在南宫锄草栽花是什么境遇,是谁把她拉出来的,是谁帮她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这才刚翻身,凳子还没坐热呢就想翻脸不认人,真是晦气!”
凤龄淡淡一笑:“算了,也别恼火了,就当你看走眼了,过河拆桥的人是走不长远的。”
喝了口茶道:“既然她如此行事,说明她跟咱们的缘分也就到这里了,今后她怎么样我不会再管,你也不用记恨她的是非,毕竟我们只是推了她一把,真正做到的还是她自己,这也是她的本事,以后就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少宣点点头:“还以为她单纯不谙世事,没想到现在这些小姑娘一个个心眼也不浅。”
凤龄笑了:“咱们俩也是半辈子大风大浪走过来的,如今竟然也能阴沟里翻船。”
话音还没落,门外乌泱泱进来一群人,陈玲儿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进来。
她理了理衣领,弯唇道:“姐姐们还是不要在背后说人闲话的好,闲话说多了,难免被听见。”
凤龄站起来,瞥了她一眼:“什么风把陈美人吹到我这里来了?”
几日前还跪在地上发誓:我必不负尚宫提携之恩。
今日就是姐姐了。
奈何这样的场面她已经见过无数次了,宫里,不就是背后插刀的地方吗?
凤龄一笑:“我身份卑微,可不敢和陈美人称姐道妹。”
陈玲儿冷声道:“你有自知之明就好!看在你之前帮过我的份上,举手之劳我还是愿意照应照应的,但你要是想挟恩以报,我肯定不会让你好过!”
她走近了道:“我的青云之路才刚开始,管好你的嘴,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凤龄看了她一眼,轻蔑的笑起来:“从我进宫以来,这样的话不知听了多少,宫里积年无趣,倒是你们这些蠢人让这冷清的日子有趣了不少。”
她挑起眉:“区区一个美人,才爬上龙床几天,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这么不知轻重,你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陈玲儿怒不可遏:“你还当你自己是独揽大权的总领尚宫呢?这宫里早就不是你的天下了,看清楚现实吧,如今我是主你是仆,我是圣上的嫔妃,你一介贱婢罪臣,不求着我巴结我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嘲讽我?”
“气候,我的气候不知道,你的气候是到头了,来人,给我掌嘴二十,让这贱人学学尊卑规矩!”
她话音未落,脸上就重重挨了一记耳光,两旁宫女纷纷大惊失色:“美人您没事吧?”
陈玲儿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敢打我?我可是后宫嫔妃,是圣上的美人!你一个奴婢,敢打嫔妃,你想诛九族吗?你想掉脑袋吗?”
凤龄松松手腕,莞尔笑道:“九族?凭你啊?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诛我九族!”
“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借着我兰台宫的东风飞上枝头,就忘了自己从什么地方出来的?饮水还得思源呢,没心肝的东西,忘恩负义可是要折寿的!”
陈玲儿捂着面颊,柳眉倒竖:“好你个贱婢!泼妇!你给我等着,你等着,我要告诉圣上去,我要你好看!”
凤龄摆出个请的姿势,毫不在意她咬牙切齿的威胁:“去吧,去告状吧,叫圣上治我的罪,诛我的九族吧!”
陈玲儿万分屈辱,哭着跑走了。
少宣走上前:“你怎么就真敢打?毕竟她如今身份不一样了。”
凤龄呵了一声,没当回事:“我就是再不济,叫她骑在脖子上,真成死人了。”
“什么东西!”她回身往屋里走,一边发牢骚:“这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口水都塞牙,想喂条狗玩玩吧,还喂了条疯狗!”
*
陈玲儿不顾众人的阻拦,一路跑到太和殿。
一进去就冲到李谕脚下,扑通一声跪下来:“求圣上给臣妾做主,臣妾不想活了!”
李谕正在看书,听到陈玲儿梨花带雨的哭诉,也只是微移了移书,露出半张侧脸,不甚在意道:“怎么了?”
陈玲儿捂着脸哭道:“兰台宫那个泼妇她羞辱臣妾,还动手打了我!”
李谕微微挑眉,这才挪开书卷,身子向前靠近:“她打你了?”
陈玲儿抹泪道:“何止如此,她还指着臣妾的鼻子说,你去吧,你去叫圣上诛我的九族吧,她如此嚣张,分明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
陈玲儿委屈哭诉:“本来臣妾也是好心去看望她,谁知她见了臣妾便一副恨之入骨的表情,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似的。”
“臣妾便告诉她,如今我已经是圣上的嫔妃了,主仆有别,她不能再像往日那样对我了。”
“可谁知道那个泼妇突然大怒,不由分说就打了我一巴掌,要不是身边的宫女们拦着,怕还不止一巴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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