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摇着头,一脸颓废的走远。
看着他的背影,夏侯月转过身来,扶着侍女的手朝前走:“还真是个痴情种!”
侍女是从宜阳跟来的,打小侍奉在身边,自然十分忠心:“可是这事闹的太大了些,姑娘要不别再插手了?”
夏侯月莞尔笑道:“他不离经叛道,不悖逆家族,父亲又怎么会看到我呢?那什么时候才能有我的出头之日?”
“那个蠢材,就让他跟那个优伶女子做一对神仙眷侣去吧,我会让父亲知道的,我比他强上一百倍一千倍!”
然后又问:“高大夫开的方子拿给那个女人了吗?那药可是好东西,最好让她赶紧怀上孩子,到时候看看我那个哥哥能干出什么事来。”
她难掩笑容,走了两步又问:“对了,程先生呢?”
侍女回道:“骊山书斋已经建成,程先生想要在那里为附近贫苦孩童授课教导。”
说罢她察言观色的觑了一眼:“程先生说,当日山隘偶遇送您一程乃是举手之劳,不必太过牵挂,更不必…日日书信。”
夏侯月的脚步一顿,缓声道:“我知道了。”
而后又道:“不过既然书斋已经建成,他又要在那里做学堂,那我作为朋友,送些笔墨书籍过去总是可以的吧?就当我为那些孩子们做做善事了。”
侍女有些犹豫:“可是…程先生那样冷淡,像是不喜被人打扰。”
夏侯月看了一眼:“什么时候我的事也轮到你来过问了?”
*
夜幕时分,李谕才从麒麟台回到别院。
凤龄叫人在院子里搭了一个棚子,摆上一张木榻,靠在榻上吹着夜里的小凉风。
抬头是满天晶亮的星子,身边是簌簌作响的石榴花,再煮一壶牛乳茶,倒是怡然自在。
李谕进来时,见她在院里乘凉,一手挽着袖口,闲步走来:“怎么?看样子心情不错,今天见到邵盈盈了?”
凤龄立刻坐起身,来了兴致:“见到了,还见到她女儿了呢,才几个月大,可小了,不过长得和盈盈很像,一双眼睛特别好看。”
李谕在她身边找个地方坐下,“今儿在麒麟台就听展伯俊提了几次他闺女,也是当宝贝一样。”
凤龄笑道:“他俩能成还是我牵的线呢,说来我还算是大媒人。”
“你牵的线?”李谕故意问:“那朕倒要问问你跟展伯俊是怎么认识的?”
那当然是,当然是因为程景砚了。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凤龄就一脸无赖:“你管我怎么认识的呢?从前我帮着先帝传旨议政,认识些大臣不是很正常吗?”
李谕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玩味道:“好啊,很正常,当然正常。”
凤龄感觉不太妙,赤着脚就站起来往下跑:“我要回房里,脚太凉了。”
李谕捉住她的脚腕:“不凉啊,骗人啊?”
随后将她扑在榻上,凤龄“啊”了一声倒下去,也伸出手对他奋起反抗:“就知道欺负我,我算是倒了霉了,这辈子栽在你手里。”
奈何力气没他大,被牢牢禁锢住双手,李谕勾起唇角:“是谁倒霉?是谁栽手里?这话可要说清楚。”
凤龄拧不过他,使了半天劲,最后还是求饶:“行了行了,我服你了还不行吗?”
李谕松开她的手,又乘其不备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凤龄一巴掌打过去:“别得寸进尺!”
两人在榻上打闹起来,滚成一团,然后轰的一声响,木榻突然陷下去一半。
凤龄吓了一跳,赶紧爬起来看。
大爷的,榻折了。
她冷哼一声,看向李谕:“在别院第一个晚上就把床榻睡塌了,你看看明早怎么交代吧!”
李谕并不在意,反而笑道:“他们会向朕投来羡慕的眼光。”
凤龄简直要跪了,无语之际还不忘反嘲一番:“我要将你的浪荡行径著成一本《风月宝典》,将来经世传诵。”
李谕不慌不忙:“朕的后宫要是能写一本《风月宝典》,那估计戏全在你那儿,经世传诵,不太好吧?”
*
因圣驾亲临,闽州当地挂红绸燃天灯,连着三日夹道欢迎,几日之后李谕在别院设宴款待闽州群臣。
酒过三巡,凤龄从席间出来透口气。
她酒量并不算好,几杯之后就开始上脸。
满面红晕,又觉得有些头晕犯困,便扶着少宣的手:“一会叫人去前面说一声,我实在晕的厉害,去暖阁睡会儿。”
少宣应是,两人往后院走去。
刚穿过夹石小道,周围静得落地成针。
突然在这一片静谧中听到几声不合时宜的鸟雀叫声。
围墙那块仿佛有一片黑黑的影子在来回走动。
凤龄警觉的斜了一眼:“是谁?”
她和少宣交换眼神,正准备喊人过来,守卫就在不远处。
围墙之外却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那个曾经朝思暮想过的声音。
“凤龄,是我。”
凤龄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心跳突然漏弦。
程景砚,是他吗?
她谨慎向两边望去,然后让少宣留在原地,才往围墙边走去。
待看清人影后,她凝起眉,忍住心里的五味杂陈。
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会在这?”
别院四周全都落锁,更有重兵把守,轻易无法靠近。
程景砚只能趁着守卫换岗的间隙,在围墙外寻找机会。
或许真是老天怜悯,给他一个机会,凤龄竟然恰好在此刻走了出来。
夜幕重重,几株紫藤花树挡住了半边雕花围墙,清冷的月光穿透花叶的缝隙,照在地面上。
凤龄问他:“是邵盈盈放你来的吗?你怎么会知道别院今日有宴席?”
程景砚道:“不是,她根本不敢向我透露有关你的任何一点消息。”
“我认识夏侯家的人,从她那里打听来的。”
凤龄道:“你快走吧,守卫马上要回来了,别再做这些莽撞的事了。”
隔着围墙,程景砚看着这张久别重逢的脸庞:“我会走的,但是我要带你一起走。”
“后日闽州有灯会,李谕会去麒麟台观礼,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会带着你。”
“那时人多吵闹,混在人群中不易被发现,到时候我烧一把大火死无对证,只当你已经死在这场意外的大火中了。”
“然后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天大地大,无边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不是你一直渴望的吗?”
“或许我们可以离开大梁,到西域去,突厥,兀羌,哪里都好,你不再是崔凤龄,你是一个新的你,想是谁都可以。”
“我也不再是程景砚,我是一个新的我,我们夫妻二人可以永永远远相守在一起,好不好?”
凤龄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你疯了吗?你在想什么?李谕没你想的那么蠢,我要是跟你走了,他会千里万里追杀我们的!”
程景砚一时激动:“不会的!他找不到我们!”
第60章
他眼中似有绝望:“你知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后悔吗, 我真的很后悔,后悔我退缩的那样快,后悔我什么都没有争取。”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为什么要走, 我为什么要逃, 我为什么要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
“我知道你跟了他以后, 我真的心如刀割,我的心要碎了!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就被迫输给了他,为什么呢?凭什么呢?”
“就因为他是皇帝, 就因为他姓李吗?就因为他手握权势吗?可这世上不是所有东西都是权势能掌握的, 真情真义就不能。”
凤龄阖上眼,久久不能开口, 半晌后才道:“就算如此, 可我已经嫁给他了。”
程景砚猛的抓住围栏:“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这不怪你, 是他逼你的。”
“你只是一个弱女子,你斗不过他, 我能理解的, 这都没关系。”
凤龄静静看着他:“别把我看作一个弱女子,我做的一切决定都是深思熟虑过的。”
“我的意思是, 我已经嫁给他了,你现在是要我背弃自己的夫君跟你私奔吗?”
程景砚荒唐一笑, 而后道:“深思熟虑, 说明你根本不爱他。”
“我很了解你, 也最知道你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你会义无反顾, 而非深思熟虑。”
凤龄眼神微涩:“那你觉得我现在面对你,是义无反顾吗?”
“难道我就非得爱他或者爱你吗?”
“我不想这么累, 我不想一直为其他人付出了,我想休息休息,爱我自己行不行?”
“人这一生不是在做梦,你不能要求所有你想要的都一定要得到,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让你随心所欲。”
“景砚,虽然你比我大,但你还天真的像一个男孩儿,你要学着长大,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她叹了口气:“我是对不起你,李谕拆散了我们,毁了你的前途,我本应该恨他,但是我却投入他的怀抱。”
“你的情义我也很明白,但是现在所有的事情刚刚平静下来,你为什么非要打破它呢?”
“我曾经背弃过他,为此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后来我又离开了你,让我很自责很内疚。”
“而现在,你又让我为了你离开他,你让我怎么以后做人?朝秦暮楚,两面三刀这该是为人本性吗?”
“我请你也为我想一想,我不是你们争夺的器物,不是谁拽一拽绳子,我就必须偏向他那方。”
程景砚嘴唇微动:“你会跟我走的对吗?”
他有一点点感觉到,她已经没有从前那样斩钉截铁,生死相随的决心了。
从前不管他说什么,她永远没有二话。
不过没关系,只是他们分开的太久了。
只要再相逢,只要重新在一起,很快就可以像以前一样。
他看向凤龄,语气坚定:“后日戌时,我在北城门等你。”
说罢便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凤龄愣在原地:“疯了,都疯了!”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是个疯子,没想到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疯。
她又怕程景砚真的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到时候不死也难辞其咎,她想保他都保不住。
李谕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容忍他的挑衅。
情急之下,她越发觉得头晕胸闷,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忽然脚一软倒在地上。
少宣站在不远处,见状急忙跑过来:“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
再睁开眼时,凤龄已经躺在床榻上。
身上盖着柔软的鹅绒被,熏炉里点着温厚的安神香。
邵盈盈和班少宣围在她床前,见她醒了,邵盈盈忙握住她的手:“怎么样,还难受吗?”
“还好,”凤龄按按眉心:“许是今日席上酒喝多了,心里有点不舒服,我没晕多久吧?”
“一刻钟,”邵盈盈说完,又拍了她一下 ,没好气道:“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的,你有身孕了不知道啊?还敢喝酒?”
今日的第二个晴天霹雳,凤龄差点没反应过来:“等会,等会,你说什么?”
邵盈盈道:“我说你有身孕了,你有两个月身孕了我的姑奶奶,方才大夫亲口说的,不信你把他喊回来问问。”
凤龄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这个消息:“不是,怎么会呢?”
邵盈盈瞪她一眼:“你再跟我装傻?”
凤龄沉默半天,才缓过精神来:“那圣上知道了吗?”
邵盈盈给她掖了掖被子:“还没禀报呢,要不现在去说?他肯定高兴死了。”
少宣闻言正准备去禀报,却被凤龄一声喊回来:“等等!”
“先不用告诉他,我还要再想想。”
*
后日当夜,灯会繁华,人群喧嚣。
高台之前,群臣跪拜,展伯俊上前,递上一支雕刻祥云花纹的火把:“请圣上点燃龙灯,祈我大梁国泰民安,佑我大梁万世太平。”
李谕接过火把,凤龄禀手立于他身侧,在众臣口呼万岁的声音中,一同登上麒麟台。
明黄的团纹龙袍和朱红色洒金贵妃服制曳地同行,面前坐落着闽州广袤而繁密的千家万户。
随着台上龙灯点燃,万家灯火接续亮起,古老的青铜钟敲响三声,一路辉煌绵延而下。
李谕在太守太尉等人的簇拥下继续仪式,凤龄则在烽火台处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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