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沉默一时,问起了襄国长公主的近况,“长公主殿下为何没有一同归国?”
“她还生着气呢。”周昶意的声音温柔下去,笑了笑,“也放不下面子,叫我看了女儿之后把她带回去。我想着啊,除非是陛下亲自去接她,才能把她请回来。”
沈穆笑了笑,想到了小鹅偶尔发作的公主脾气,模样可爱至极,或许是遗传了长公主的性情。
“小可这里还有一事,不知周侯可能为我解惑。”沈穆想到案情,发问道。
周昶意点头,“十二名花案?”
见沈穆点头,他便说道,“当年盘踞在琉璃海的几十座岛屿里,有无数海贼,皆是粗鄙无知的汉子。寿王当年干的便是这略卖女儿家出海的脏活儿。”
当年,襄国长公主在以假死隐藏了周昶意之后,便四处为他求药,最后打听到了海外有不死神药的消息,她多方查访,最后竟查到了寿王在其间的勾当。
寿王当年,不仅往海外匪窝走私瓷器丝绸、火药铁器,还略卖中土女子运送出境,周昶意未上任时,泉州港的官员同寿王沆瀣一气,利益共享,直到周昶意上任后,严查出境的船只,扣押了几十条脏船,最终被寿王罗织罪名、栽赃嫁祸,直至含冤假死。
琉璃海上的匪徒不再满足寻常的女儿家,他们想要更美貌、更知礼、更贤淑的贵族女子,于是勾结寿王,欲将这些女儿家拐到海外。于是,寿王命人在神都城里搜罗拐骗了十二名小娘子,准备一一运送出境,结果在在琉璃海上,被长公主的人救下。
彼时长公主带了百人的护卫,带上了夫君,毅然踏上了出海寻不死神药的路程,原本打算至多一年半载就回还,却不成想,救这些女儿家的时候,在海上同那些海匪激战了十几个昼夜。
长公主是个勇毅的性情,既然如此,那便踏平这些盘踞恶人的岛屿,于是一年两年,最后五年八年,终于在琉璃海上扬名立万、创下了丰功伟绩。
听完这个漫长的过程,沈穆只觉心潮澎湃,“长公主殿下,当真是人雄豪杰。”
周昶意的眼睛亦是盛满了自豪和爱意,看着沈穆,笑道:“待你与小鹅成婚之后,亦可来琉璃海上看看,看看哪些被征服的岛屿,看看岛屿上的百姓安居乐业,就知道你丈母娘有多厉害,有多伟大!简直是天下第一牛人!”
第64章 父女相见
沈穆从周侯的话语里, 听出了他对襄国长公主的无限爱意。
从他漫长的叙述里,一位顶天立地的女将军出现在沈穆的眼前,不免让他感叹:这世上竟然有这般浩气清英、仙材卓荦的奇女子。
也许是在沈穆这里说畅快了, 周侯显得十分高兴,对茶水几番推拒之后,方才叹了一息道,“茶水苦涩, 我这身子骨眼下是降不住了。你可知道曼度有一种椰浆米露, 简直是老夫的最爱,待来日你同小鹅定下来之后,老夫带你回去尝一尝。”
这个来日是什么时候呢?面对周侯的热情, 沈穆有些沉默, 一时才回应他。
“蒙周侯厚爱,小可感激不尽。不过公主视小可不过寻常臣子,并无特别之处, 女婿一词,小可委实担当不起。既知公主双亲安在,小可便也安心了。”
周昶意其实很钟意沈穆, 不光是因为他曾手诛了自己的仇人, 还因为他样貌家世、手段人品样样皆好, 再加上这些时日, 听着一阐提给自己传递来的,两人恩爱有加的消息,他就对这个沈穆愈加满意了。
“倒也不必拒绝的这么快,万事万物, 行流散徙,比如老夫, 当年切齿之冤、撞柱求死,原以为就此香消玉殒了,谁又知道七八年后老夫却活了?女儿心海底针,你若是对她坚定,岂知小鹅不会心动?”
沈穆能听得出来周侯话里的深意。
无非就是要他坚定对上真公主的心意,总有打动她的那一日,可说来道去,却没人来问一问他自己的心意是什么。
周昶意近年来一直在海外生活,从木僵的状态醒转之后,性情也发生了巨变,再不似青年时候那般执拗倔强,此时见了沈穆这般正统内敛的中土年轻人,倒不知该如何对待了,见沈穆没有半分吐露真心的话,不由得有些失望。
他虽然豪放,却还保留着中土人原生的见微知著,这便起身告辞,沈穆送他出了府门,周昶意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问他一句。
“方才那位小娘子曾是你是未婚妻子?缘何这份婚约会取消呢?”
“周侯有所不知,小可在神都城名声不佳,素以凶狠暴戾著名,那位小娘子出身诗书世家,没得耽误她的前程。”
“绝不是因为喜欢上了我家小鹅?”周昶意狐疑一句。
沈穆微怔,一时才道:“并非如此。”
周昶意闻言心中几分落寞,再看他的眼神就有些提不起兴趣了,只由着短短风推着他往巷外而去了。
沈穆凝视着周侯的背影,久久没有离去,再转身时眼跟前就多了两个跳脱的少女,一个两个的都眉眼飞扬,一人一边抱住了兄长的手臂。
“阿兄,好几日没见你回家,同公主是不是有了新的动向,快说给我和画儿听听。”
“是啊阿兄,你这恋爱谈的满神都城都知道,可自家人却分毫不知,阿娘听着满世界的流言,急得下巴颏上长了好几颗痘。”
“刚才那位生的儒雅英俊的伯伯是谁啊,我倒从没有见过他乘坐的那种轮椅,好生新奇。”
“还有谢家的二娘子,今日又来了,我看她同哥哥在门前纠缠了一会儿,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了。”
沈灯棋和沈灯画你一言我一语,直把沈穆扯进了府中方才罢休,沈穆心绪烦乱不成章,此时蹙紧了眉,一时才回答了一句。
“都过去了。”
哥哥说的话就是休要再提的意思,沈灯棋和沈灯画听完面面相觑,想要再拽住哥哥已是不能,眼睁睁看他往府里深处去了。
两姊妹垂头丧气地往母亲房里去,裴氏也是巴巴劫劫的心情,见女儿们来了,忙拽住俩人,问起话来。
“可问出来点什么?你们哥哥回家还没顾得上瞧我,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公主那里也没个准话,谢二娘子那里又得罪了,总不好叫你哥哥孤独终老吧?”
“看样子是被公主给退了回来,不然怎么没精打采的?”沈灯画学着刚才哥哥的神态语气说道,“那个太子身边的武将林善方,他的妹妹同翁主走的也近,前些日子疯了似的说什么公主相中了他哥哥,偏偏叫我阿兄抢了去,你们听听离谱不离谱?”
“阿兄虽然强横,却不是会争抢的人,自打这件事有了点风头之后,你们瞧他有半分高兴模样没有?还说公主青面獠牙呢——”
“林善方又是个什么人,阿兄再不济,还有张脸顶着呢,谁能英俊过他?”
两姊妹就这么聊天,能聊上一天一夜,裴氏愁容满面,打住了她们,“你们要说话,就回屋子里使劲儿说去。阿娘心里不得劲儿,明儿得递个帖子进宫去。”
如今神都城里都说儿子成了国婿,可儿子那里一点口风都不露,反而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叫她愁的坐卧不安。
陛下的后妃不多,裴氏也都不熟,倒是太夫人同皇太后娘娘年轻时,是闺中的密友,前些年还能常常进宫坐坐,这几年来往的少了,可年少的情意还在,裴氏便打定主意,去找母亲合计合计此事。
铜驼大街这里沉寂无声,九州池瑶光殿里却很热闹,李仙芽和小提彻夜长谈,从曼度的风情说到海上的风浪,从身体的构造说到男女之间的亲亲摸摸,趁着夜黑风高,公主还摸了摸一阐提的胸,不仅确认了她的性别,还对她女扮男装的辛苦表达了同情。
小提则对公主和沈穆的后续尤其关心,把集珍殿廊下的那场吻问了八百遍,仍是意犹未尽。
“我就不明白了,你们都亲的拉丝了,为什么还能轻易分开?”
小鹅困的迷迷糊糊的,不愿意和她继续探讨这个话题,把手盖在她的脸上,叫她别问了。
“他是天子近臣,陛下要他做什么他就得听命,不过是亲亲这等事,还是我主动的,他怎敢不依?亲的拉丝了又如何,还不是八分公务,二分……”
“二分什么?”小提听公主卡壳,忙追问道,“二分真情?”
“即便他有二分的真情,也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李仙芽嘀咕着,“我又何尝不是?想来这几日能同他把戏演的这么好,也不过是见色起意,被他的美色冲昏了头脑。”
小提听着,只觉得怅然若失,叹了一口气道:“我活了十七年,头一回随着人家的感情心潮澎湃,偏偏又无疾而终,想想可真遗憾。”
“别遗憾了,眼下我只想着快些见到我阿耶阿娘,到时候一家团聚,岂不快活?”李仙芽全身心都沉浸在要与父母相见的喜悦里,此刻暂且把沈穆抛诸脑后,一点心也不想分给儿女情长,“快睡吧,不知道明日还会有什么好消息呢!”
小提心里其实还藏着周伯伯中原的事,可周伯伯不叫她说,她也不敢提,于是乎只能带着一腔的遗憾兀自睡去,只是半夜起来嘘嘘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二大王。
那一晚她从公主府爬回国宾馆,醉的东倒西歪的要去嘘嘘,二大王把他扛到净室,竟一点边界感都没有的要替他扶小兄弟,彼时他差点就把裤子脱了,好在最后一刻清醒了过来,一脑袋把二大王撞出了净室。
好险!
她虽然是豪放的曼度人,可也不能叫别人替她扶小兄弟,哦不对她现在恢复了女儿身,没有小兄弟可以扶了。
也不对,她本来就没有。
到了第二日,果然有好事发生。
乾阳殿的传令内侍来瑶光殿传旨的时候,公主还在为一阐提梳妆打扮,听说是陛下召见,公主还有些闹脾气。
“不是禁我的足吗?还要我出去。”
传令内侍笑着说道,“今儿对于公主来说可是个好事情,您就别惦记着禁足不禁足了。”
李仙芽闻言也不大信,依旧是按照自己的节奏,穿衣打扮,过了一刻钟才慢悠悠地和小提一起出了宫。
今日的天气很好,春天快要过去了,乘着轿子都有些闷热,到了乾阳殿门口,李仙芽拭了一滴汗下来,先在门外探头探脑。
只见阔深的大殿里,背对着日光而坐的是一位有着清瘦背影的男子,许是气质尤为清逸的缘故,他的后脑勺都显得很好看。
一阐提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谁,李仙芽却不知道,小声嘀咕道,“这是谁?怎么在我舅舅面前还坐着?”
“他不是不站,是站不起来。”一阐提小声地说道,“你看他坐的是一个木质轮椅,上头还有机关呢。”
李仙芽更奇怪了,“这人是谁?为何要我来见?”
二人正嘀咕着,皇帝的声音就响起来了,“探头探脑的成何体统,赶紧进来。”
李仙芽又被舅舅给抓了包,不情不愿地走了进去,路过轮椅上的男子的时候,免不得好奇一眼看过去,却看见这位面容清隽的中年男子正撇着嘴,眼神对上的那一刻,这男人竟然抹起了眼泪。
“你哭什么?”她不由地顿住了脚步,好奇地看着他,“你方才还好好的?为何一看到我就哭了?”
周昶意看着女儿好奇不解的眼神,同记忆里那个要自己抱的小女孩重叠起来,不由地啜泣起来,拿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哭的肩膀耸动。
李仙芽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看了看舅舅,奔到了舅舅的宝座前,小声地问:“舅舅这人是谁?我说错话了吗?”
皇帝也有些唏嘘,今晨他接见了周昶意,君臣二人长谈两个时辰,前尘旧事尽解,难免心生沧桑,此时听见外甥女儿这般问,也觉得心酸。
“这是你阿耶,他从曼度漂洋过海的回来了。”
李仙芽闻言又吓了一跳,仰头对上舅舅的眼神,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肯定,这才不敢相信地去端详周昶意。
他还捂着脸哭着,许是听到了陛下对女儿的叮嘱,周昶意放下了手,满脸泪水地看着女儿。
“小鹅,我是阿耶,我回来接你了。”
李仙芽揉揉眼睛,使劲儿端详审视着周昶意,看他那双哭红了的眼睛里,对自己有无限的思念。
阿耶先回来了啊,他没死他还好好的,就是坐在这稀奇古怪的轮椅上,让李仙芽觉得又陌生又熟悉。
“我阿娘呢,我阿娘怎么不回来?”她不走过去,背着手有点扭捏地站着问,“你是不能走路了吗?从曼度到上国这么远的海路,你怎么熬过来的?”
周昶意抹了一把眼泪,小提在一旁适时递上了手帕,周昶意嘴角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看上去又伤心又高兴。
“前些日子曼度发生了地动,你阿娘忙着赈灾、安抚国民,没能同阿耶一起出发,我马上给她去信一封,想来也能快点回来——”
“我阿娘她好吗?这么多年在海上征战,有没有受过伤?她一定吃过很多苦头吧?”李仙芽一句接一句地问,“她在海外过的习惯吗?能不能吃的惯?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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