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果尔这话一出,别说顺治了,屋里的所有人都发觉了不对劲。
顺治给林升使了一个眼色,林升会意的出去叫人请太医。
“知道了,以后都给你上君山银针,”
顺治好脾气的哄着,“看折子看累了就休息休息,过来躺一会儿吧。”
博果尔将手里的笔一丢,也不管笔尖在折子上划过一条黑线,径直起身就要往外走,嘴里高声道:“就知道皇上嫌弃我,那我还在这儿惹人嫌干什么,我要去跑马!”
“大中午的你跑什么马,”
顺治赶紧过去拉人,“再说了,就宫里那小马场,能跑什么,等过些时日我带你去外面跑。”
博果尔还是闹个不休,非要出去不可,顺治无法,只能叫人将他给绑了起来,丢在了床上。
李太医赶来的时候,博果尔已经过了那股子兴奋劲儿,眼神迷离的蜷缩在床上,也不吵也不闹,仿佛神游天外一般。
顺治面黑如铁,立在床边,李太医请了个安之后也不管顺治,径直叫人将博果尔解开,认真的诊脉。
“臣听说襄亲王已经用了两次药了?”
李太医有些不敢置信,“昨日臣明明白白的叮嘱过,那药一日最多用一次,不到襄亲王难受的时候不能用,怎么就用两次了?”
顺治也很想问这个问题。
如今看着弟弟仿若呆滞的模样,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贵太妃!
这哪里是在救博果尔,分明是想要他的命啊!
“现在应该怎么办?”
顺治沉声问道。
李太医咬牙道:“皇上,臣本想着用最少的药量先维持着,再细细寻找最稳妥的方法,可如今这两剂药下去,却是拖不得了。这秘药是决计不能再给襄亲王用的,只能现在就立刻断药,熬上几日再看。”
有句话李太医没有说出口――
不到一日的功夫吃了三剂药,便是赐死,也用不着这么大的剂量啊!
熬这个字,李太医一点都没夸张。
没过多久,博果尔就从呆滞中清醒过来,开始浑身难受。
此时他自己也发觉不对了,缩在床里不让人靠近,身上不停的出着虚汗,却又觉得冰冷刺骨。
“博果尔,坚强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熬过去就没事了,”
顺治心疼极了,“来,过来吃点东西,才有力气继续熬着。”
博果尔又哪里吃得下,只是不停的摇头,强忍着不叫自己哭出来。
没有人能体会到他如今那种深入骨髓的痛,像是几万只蚂蚁在身体里爬,噬心挖骨,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拆开。
他好想哭,好想叫,却又不想让顺治看到自己这般模样,只能将自己团成一团,以为这样就能给自己一点点温暖。
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一波波的酸麻痒痛让他难以自控,终是涕泗横流,狼狈不堪。
“博果尔,别怕,难受就哭出来,很快就会过去的。”
顺治拿了温热的帕子,亲手替弟弟擦着脸,“你不是说想带兵吗?我答应了,等你好了就让你去军中历练,你是想去福建还是广西?”
顺治不断的跟博果尔说这话,想叫他转移注意力,可博果尔此时又哪里听得进去?
他自小娇生惯养,便是手刮破了一个口子,都有人心疼不已,何时受过这样的罪?
持续不断的痛苦折磨终是叫他放弃了抵抗,他突然一把抓住顺治的手腕,红着眼睛嘶吼道:“给我药,给我药!”
“襄亲王,快放手,这可不行!”
林升急忙上前去拉博果尔,却被博果尔一把甩开,此时的博果尔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发疯一样将顺治压倒,恶狠狠的吼着:“给我药,我叫你给我药!”
昭宁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博果尔已经被重新绑住了,蜷在床上呜呜的乱叫,李太医跪在地上,正在给顺治看手腕。
“怎么回事,伤到手了?”
昭宁径直走到顺治身边,就想蹲下来查看。
顺治用另外一只手拉了她一把,叫她坐在身边,说道:“别担心,刚让那小子抓了一把而已。”
李太医点头附和道:“回皇后娘娘,皇上的手腕没有大碍,若是不放心,臣拿些祛瘀止痛的药膏给皇上涂上。”
“不必了,你还是去看着襄亲王吧,”
顺治挥了挥手,然后转向昭宁,“额娘那儿可查到什么了?”
昭宁摇了摇头:“贵太妃很安静的去了佛堂,她身边伺候的人都排查了一遍,也没查出什么不对来。额娘的意思是先不要打草惊蛇,叫人暗中盯着他们,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异常。”
顺治点头道:“嗯,后宫里你也要盯紧了,不要让人趁机生事。”
“放心吧,我刚刚已经跟惠妃和石福晋说过了,六宫中的人暂时不许往外走动,各宫往佛堂的去路也都有人暗中盯着,但凡有可疑之人,全都细查。”
昭宁担忧的看向依旧挣扎不休的博果尔,“皇上只管顾着襄亲王就是了,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也不会叫后宫的事再让你操心。”
顺治勉强的笑了笑,将头靠在昭宁的肩膀上,低声道:“还好有你在。”
第72章
之后一连数日,除了上朝之外,顺治都一直守在养心殿。
博果尔的情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与常人无异,还能帮着顺治批折子,可一旦药性发作起来,就会陷入痛苦和疯狂。
破口大骂只是小事,最怕的是他控制不住,伤人伤己。
顺治无法,一发现不对就只能叫人将博果尔绑起来,只是用太软的绳子捆不住他,用结实的,又叫他一身的淤痕。
顺治自己身上也有不经意间被博果尔弄出的伤痕,他只是草草涂了药,吩咐伺候的不许声张,不愿博果尔再有更多的心理负担。
昭宁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日三餐盯着顺治多用些,又叮嘱林升看着博果尔不发作的时候,让顺治睡一会儿。
博果尔终究是年轻体壮,熬了几日之后,情况明显在好转,每日里发病的次数变少了不说,即便是发作起来,他也能控制住自己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云开雨霁就在眼前,顺治的心情好了许多,终于在博果尔睡下后离开了养心殿,往永寿宫去了。
昭宁这几日精神也不太好,夜里总是惊梦不断,白日里除了研究顺治的三餐,也不做旁的事,故而顺治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昭宁正靠在窗边发呆。
“快入秋了,别总趴在窗口,当心受了风。”
顺治嘴里这么说着,却靠过去坐在了昭宁的身边。
昭宁回头看他,只见他眼下是遮不住的青黑。
“福临,我困了,”昭宁伸手搂住顺治的脖子,喃喃撒娇,“你陪我睡一会儿好不好?”
顺治轻笑,直接将昭宁打横抱了起来,送到了床上。
谨雅手脚麻利的替昭宁拆了头发脱了外衣,顺治不用宫女们伺候,自己解了外衫丢在一边,然后爬上床,搂着昭宁钻进了被子里。
温香软玉在怀,顺治心中却无半分琦念,他真的是太累了。
昭宁伸手在顺治的身上轻轻的有规律的拍着,不多时,就听到了顺治轻轻的鼾声。
她停下手,抬头看去,只见顺治双目紧闭,已然进入梦境,然而眉头却依旧紧锁。
在这种祸国殃民的毒物面前,即便是帝王也无能为力,昭宁可以想象这几日顺治看着博果尔痛苦挣扎时的心疼和无助,好在他们的坚持是有回报的,也许再坚持一段日子,博果尔就好了。
昭宁伸手握住顺治的手,也闭上了眼睛。
他们都太累了,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等再醒来,又会是新的开始。
……
正如所有人所盼望的那样,博果尔好似真的撑过来了。
一连两日没再发作过,博果尔吃饱睡足,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就连李太医在给他诊脉的时候,都露出了笑容。
“王爷的脉象看起来已无大碍,但这秘药毕竟叵测,您还是要当心随时会有反复,”
李太医殷殷叮嘱,“今后切记决不能再沾惹类似的东西,否则危害更大。”
博果尔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会当心的。”
“既然还有复发的可能,那你还是在宫里多留几日吧,”
顺治开口说道,“朕叫人在西三所给你收拾出一处住处,让你福晋也进宫来陪你住些时日。”
博果尔握了握拳头,只觉不如往日有力,也不推脱,点头应了。
等太医和奴才们都退下去后,他起身走到顺治的面前,跪下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大礼。
顺治也不拦着他,等他磕完了头也不叫起,只是含笑问道:“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多谢九哥救命之恩,”博果尔抬头看着顺治,眼睛亮晶晶的,“若非您一直不放弃,我这一生怕是要毁了。”
在发作痛苦之时,博果尔曾经对着顺治破口大骂,骂他荼毒兄弟,不顾念手足之情,如今回想起来,却是满心的愧疚。
若要博果尔自己说,便是打死他也是应该的,但顺治却从不计较,依旧哄着他陪着他,坚决不给他再用药,终是跟他一起坚持过来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皇上应该做的事,而是一个哥哥对弟弟真心的疼爱,故而博果尔也没叫皇上,而是称一句九哥。
这是从小护着他看着他长大的哥哥,在他心中,甚至比贵太妃还要更亲一些,长兄如父,便该如此吧。
博果尔心中感慨万千,顺治却不愿意让弟弟多想,抬手在博果尔头顶拍了一记,斥道:“少在这儿装乖,赶紧起来收拾干净自己,当心叫你福晋瞧见你这邋遢模样嫌弃你。”
博果尔捂着脑门嘿嘿一笑,自己爬了起来,却道:“皇兄这番有感而发的模样,难不成曾经被皇嫂嫌弃过?”
顺治抬手做出要打的模样,吓得博果尔转身就跑,出门时差点撞到了刚过来的昭宁,他赶紧请安道歉,然后在顺治出来抓他之前,一溜烟没影了。
“看来襄亲王是真的好了,”
昭宁轻笑,“襄亲王福晋刚刚已经进了宫,想是实在坐不住了,我正要去慈宁宫请安,你可要一起啊?”
媳妇儿相邀,顺治又怎能不答应?
他神采飞扬的一挥手,高声道:“小的伺候皇后娘娘走好!”
慈宁宫里,董鄂婉心正坐着陪太后说话,脸色却看起来并不太好。
一开始宫里传来消息说博果尔要在宫里住几日的时候,她还没当回事,只当是朝廷有事,顺治留他。
可一连几日博果尔都没回府,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传回来,却是叫董鄂婉心开始心慌了。
再加上朝中并无大事发生,董鄂婉心又叫人问了董鄂鄂硕,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故而她实在是憋不住了,干脆自己进宫来看看情况。
这不是董鄂婉心第一次来慈宁宫请安了,她新婚后第三日,就被博果尔带着进了宫,没见到博果尔的生母贵太妃,却是陪着太后用了一顿午膳。
太后疼爱博果尔,对董鄂婉心自然和善,今日她虽然来的突兀,但太后也没为难她,只叫她坐下喝茶。
董鄂婉心毕竟年纪小,又是新婚,脸皮薄,一盏茶喝完,也没好意思开口问博果尔的事,正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却见顺治和昭宁携手而来。
该请安的请安,该行礼的行礼,殿内一阵忙乱之后,顺治陪着太后说话,而昭宁则是拉着董鄂婉心坐到了另外一边。
“皇后娘娘,我――”董鄂婉心面对昭宁倒是没有面对太后那般犹豫,开口问道,“我想问问,我家王爷他,他――”
“你想问他怎么好几天不回府?”
昭宁眯着眼睛笑道,“那你不该问我呀,该去问襄亲王才对。”
董鄂婉心脸颊绯红:“我都没见着他呢,怎么问呀?”
昭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得顺治和太后问她笑什么,昭宁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吃肉骨头了。”
这个年代没有狗粮这么一说,那就权用肉骨头代替吧。
“想吃就叫他们上,”
刚从顺治口中得知博果尔已经没事了,太后也是心情大好,“正好今日你弟妹也在,咱们一家五口,好好的一起用一顿午膳。”
顺治狐疑的看着昭宁,总觉得她说的肉骨头,并不是真正的肉骨头。
就像是她之前说过的大猪蹄子、烂黄瓜、花心大萝卜一样,恐怕是意有所指吧?
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这么喜欢用吃的来意指,倒叫他不知道一会儿该不该下嘴了。
太后说是一家五口,那自然便是一家五口,只不过博果尔好好洗了个澡,故而来的晚了一些。
在看到博果尔的一刹那,董鄂婉心眼圈一红,差点哭出来。
这才几日不见,为何他瘦了一大圈,连衣服都看着松松垮垮的了?
昭宁见状推了一把董鄂婉心,叫她扑向了博果尔的方向,博果尔赶紧将人接住,也不敢去怪昭宁,只能柔声对着董鄂婉心说道:“小心些,别摔到了。”
顺治走到昭宁身边,将她搂过来,附耳道:“你爱看这个?”
昭宁得意的挑了挑下巴,意犹未尽的低声道:“他们太腼腆了,没有话本子上写的好看。”
顺治轻呵了一声,又道:“要不你来示范一下,按照话本子应该怎么演?”
说着,他故意又凑近了些,吓得昭宁赶紧伸手将他挡住。
昭宁十分灵活的蹦Q到太后的身边,有恃无恐的对着顺治眨眼睛,顺治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额娘,您瞧瞧,都是您惯的。”
太后无语,嫌弃的瞪了顺治一眼――
自己做的好事自己不认,往她这个老娘身上推,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今儿所有人都很高兴,用膳的时候也无人计较什么“食不言”,都是边吃边聊。
昭宁一边啃着肉骨头,一边逗着董鄂婉心说话,董鄂婉心脸皮薄,脸颊一直绯红,端的是美艳不可方物,博果尔见她羞的不敢动筷子,连忙给她夹菜,说道:“皇嫂爱玩笑,你别理她,多吃点。”
董鄂婉心美目轻转,看向博果尔,只见他看着自己,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亲昵。
董鄂婉心心中惊喜,突然觉得,她一直在意的博果尔和昭宁之间,并没有她想的那种关系。
自始至终,博果尔一直在看着她,而昭宁也与顺治亲密无间,也许一直以来,都是她想多了吧。
博果尔与昭宁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董鄂婉心的心结,今日这一顿午膳下来,却是叫她心中的一片乌云散去,看着博果尔的眼神,也更加的温柔。
而博果尔经过这么一场劫难,也有几分大彻大悟之感。
他对昭宁的情谊,多少有些求而不得的遗憾,让这份青春懵懂的感情一直萦绕在心间,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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