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米大人你坐会儿吧!”
“不是,皇上究竟什么意思?也不见咱,也不打发咱走。哎呦,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真是比拿刀凌迟我还煎熬!”
鳌拜嗤笑,“平日里,按理说米尚书是个稳重的,鳌拜我才是个老莽夫。怎么今日反过来了?你愁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皇上不召见是好事,指不定这事儿就翻篇儿过去了!瞧瞧,我怎么说来着,贵人不是来了么?”
米思翰一愣,远远地看见乾清宫太监总管顾问行带着两个小太监过来,手里好像还提溜着什么东西。
“哦,顾公公。”
顾问行行礼:“鳌中堂、米尚书,皇上今日政务繁忙,就先不见二位大人了,若非十万火急的事,就明儿早朝再说吧。另外,传皇上口谕,国子监学子富察马齐,才学过人、正直勇毅,擢升为工部员外郎。恭喜尚书大人,米尚书教子有方,快领旨谢恩吧!”
米思翰像被当头敲了一响锣,脑袋里嗡嗡的,这是几个意思?猪养肥了再宰?
顾问行笑眯眯的,像看穿了米思翰的心思,悄悄同他道:“皇上说了,他同令公子今日误会一场,也算不打不相识。马齐在国子监的名号,他早有耳闻,八旗子弟中能有这样文武双全、品貌出众的人,是大清的福气,应当给他机会为朝廷效力。希望他今后能如您这般,都成为大清的良臣。不过若是这差事当不好,皇上还是会发落的。”
米思翰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那是自然!臣叩谢主隆恩!臣与犬子必当肝脑涂地,为皇上、为大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顾问行继而又看向鳌拜,“鳌中堂。”他呈上来一把短刀,鳌拜一愣,立马认了出来:这不正是他曾经送给月儿她娘的那把定情之物?他一度怀疑被皇上给捡走了,想要以此来做文章,说他丢失御赐之物。这怎么轻而易举就还给他了?
“皇上说,这是令嫒遗失之物,偶然为皇上捡到,现物归原主。”
鳌拜接过刀,一脸不可置信,“皇上还说什么了?”
顾问行伸手将身后小太监拎过来的食篮递上来,“皇上说体恤您年岁大了,等了那么长时间没吃饭,怕您头晕眼花,所以特赐一盒点心,您拿回去吃吧。”
就这?鳌拜接过食篮,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康熙这小子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也罢,平平安安没怪罪月儿就算圆满解决了!
“老臣谢主隆恩!”
米思翰盯着那食篮,有点子尴尬,就一篮?哪儿有这样的?他也年纪不小了,怎么就鳌拜有吃的、他没有?
顾问行对上米思翰迷茫不解的眼神,好意提醒道:“尚书大人,天色已经不早了,您快回去吃晚饭吧!”
“是是!”
米思翰和鳌拜二人忐忑进宫,迈着大步悠哉悠哉畅快地出了宫门。
一见到自家阿玛,马齐早就等急了,“阿玛!”
米思翰哈哈大笑,“好小子!皇上刚才传口谕,说封你为工部员外郎,不日就可以去上任了。”
马齐也震惊了,“皇上不罚我啦?”
“我早说了,皇上是仁爱明君,怎么会为了区区小事与你斗气?皇上还说,你才学过人,有勇有谋,与你也算不打不相识,皇上待咱们一家如此宽厚,你可要好好报效朝廷啊!”
马齐懵懵点头,“那是必定的!”可怎么跟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样呢?这是被天降的馅饼砸中了?忽而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忙问道:“那月儿呢?皇上不会都怪罪月儿一个人吧?”
米思翰没好气白了儿子一眼,嘿!这臭小子,还真是大公鸡尾巴长、娶了媳妇儿忘了娘。这还没娶呢,就光胳膊肘子往外拐了。
冲鳌拜那边努努嘴,“喏,皇上提都没提她,就给鳌中堂赏赐了一盒点心,体恤老臣吧。”一盒点心算什么?哪儿有给他儿子官职实惠?一想到这里,米思翰就老泪纵横,皇上啊!您待臣真是太好啦!臣便是为您累死也值了!
马齐还是不无担忧地看向挽月的马车。
但见鳌拜同她说了些什么,好像也无大碍,便稍稍放下心来,在米思翰的再三催促下上了马车。
挽月接过失而复得的短刀,也十分地惊异,“还真的被皇上捡到啦!他还还给了我。”
鳌拜道:“皇上说物归原主,归的是你不是我。说明他刻意回避了我弄丢御赐之物的罪名,一切都不追究了。我猜想,皇上原本是想拿这把刀做文章的,不知怎么,又反悔了。嗨,管他呢!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他也不会拿此为难你。哦,这食篮是皇上赏赐的,我尝了一块儿,甜不唧唧、J死个人,我年岁大了,太医说少吃些甜腻之物。丫头你饿了吧,吃两块垫垫吧。”
挽月打开食盒的盖子,只见满满当当的糖霜陈皮、盐津葡萄、风干的桃肉梨干……甜甜的蜜饯味道洋溢在风中。这不是她那日在光华寺送给他的那些东西?他竟然一样一样都还记得。
霜糖陈皮入口,酸涩在舌尖蔓延,很快的酸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尽地甘甜。挽月是眼中满是笑意,在瑞雪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南星惊叹道:“小姐,这点心和蜜饯做得可真精致!”
瑞雪笑道:“那当然了,没听老爷说嘛,这可是御膳房新做的,宫里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了。”
南星将食盒一层一层打开,开到最后一层时,忽然怔住了,疑惑道:“这倒稀奇了,以前见过包点心用的油纸上有画八仙过海的,有画嫦娥奔月的,还从未见过画这图案的!”
挽月和瑞雪纷纷好奇看过来,只见最后一层的点心上覆盖了一张纸,上面用寥寥几笔勾了一只四角朝地趴在草地上的小乌龟。
瑞雪皱皱眉,“这画儿倒有趣了,噢,我知道了,龟是最长寿的,福泽绵长的寓意。这宫里的东西都是有好意头的!”
“是不是真的呀?”南星不以为然,很是怀疑瑞雪的显摆。
“当然是呀!”两个丫头争论不休,回头看见自家小姐像吃了蜜糖一般,南星咽了口唾沫,“小姐,好吃吗?”
“好吃!”挽月抿抿嘴,颊边的酒窝里像盛满了甜酒。
车轮在青石板上摇摇晃晃跑起来,滚过下午雨急落下积得一点水坑。挽月轻轻掀起马车帘子,紫禁城巍峨的红墙金瓦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几只乌鸦懒懒地掠过琥珀色的天空,大雨好像真的不下了。
第16章 嫁妆铺子
夏末日渐短,马车从宫门口驶出不久后,日头就已西斜,天色渐暗。
户部尚书府的马车跑得飞快,东摇西晃的,马齐时不时不耐烦地从马车窗户掀起帘子向外头探探,吩咐马车夫道:“赶那么快干什么?着急投胎?”
马齐腹诽:跑得那么快,都没法和月儿的马车并排走了。
马车夫心里暗叫一声晦气,方才老爷吩咐跑快些,这少爷又让赶慢一些,到底听老子的还是儿子的?嘴上却大声应道:“请好儿吧爷!”
车轮果然慢了下来,马齐看到鳌拜府的马车由远及近了,心里说不上的美滋滋,就跟月儿已经和他坐在同一辆马车里似的。
米思翰看着儿子一连串反常的举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也是打少年时候过来的,当年他中意夫人的时候,也干过这傻小子现在做的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别提多傻了!都臊得慌!
看见阿玛沉着脸,马齐讪讪的,“那个……赵三儿赶太快,把我颠饿了。”
米思翰没好气,心里道:老子才饿了呢!为了你个兔崽子打皇帝的事去御花园里吹了一下午的凉风,还喝了一下午的茶水。这皇上也是抠,赏赐盒点心还就一盒,都给鳌拜了。鳌拜那个老匹夫也是,得了御赐点心有什么了不起的?连嚷都不嚷嚷他尝一块儿!
马齐早已心猿意马,满心都沉浸在皇上不追究、还提拔他做工部员外郎的喜悦之中,有官职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更可以配得上月儿?
儿子是个心里、脸上都藏不住事儿的,米思翰只好直截了当地出言提醒道:“你大了,如今也有了官身,立业成家,也该娶个媳妇儿了管管你了。”
马齐欣然地一拍大腿,“阿玛,我跟您想得一样!”
“除了……那辆马车上那位。”
马齐犹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这是为何?”
米思翰缓缓道:“她是外室所出,连庶出都不是。”
马齐不以为然,“身份这规矩有那么死么?太祖、太宗都娶过部落首领的遗孀,世祖的宠妃董鄂氏还曾是博果尔王爷的福晋,区区一个外室所出身份又算得上什么?再说了,她阿玛可是鳌拜,是嫡出、庶出还是外室生在这点面前根本就不重要。如今满朝文武谁不想攀附上鳌拜府?”
“我们家不想攀!”米思翰铿锵道,“咱家也是三代忠臣,他鳌拜这两年的司马昭之心,满京城还有谁不知道?上朝的时候就能同皇上争执起来,那是一个臣子应当做的吗?”
“那您当时护驾了么?”马齐小声嘀咕道,唯恐被打。果不其然,米思翰被噎得一时语塞,气得涨红了脸,“你……你个……”
米思翰气得哆哆嗦嗦点了马齐两下,猛拍了下大腿最后冲着儿子竖起一个大拇指:“你能耐!翅膀硬了,当官儿了哈!反正我就是不同意你娶鳌拜的女儿。我听说她娘还是个汉人!”知道儿子脾气倔,他转而语气缓和下来,开始顺着毛捋,“听阿玛的,你就找个清流人家的闺女,门第不用太高。国子监祭酒李大人家有个女儿不就与你年龄相仿吗?”
马齐冷冷一笑,“清流人家?那大学士班布尔善家也有闺女。”
谁都知道班布尔善是鳌拜那一党的忠实追随者。
米思翰反应过来,“你存心恶心我是不是?”
马齐一脸嫌弃,继续道:“再说了,李祭酒家的女儿长得难看死了,脸跟个茄子似的,还是个红鼻头。跟她阿玛长得一模一样,这我半夜醒了瞧见不得腿吓软喽?”
米思翰算败给这个儿子了,再说下去唯恐自己家门没进就先气倒了。这种事还是交给夫人吧!“我就不信寻不着比她漂亮的!”
“那您很难找到喽!”
米思翰不无担忧,鳌拜如今太特殊了,万一要是有谋逆心思,马齐做了他女婿,焉知不会被牵连?退一万步讲没有不臣之心,可鳌拜权势太盛了,又太嚣张高调,不像当年索尼激流勇退,向皇上示好。自古权臣功高盖主都会被忌惮。
马齐一侧首,从窗帘缝里看到挽月的马车已经超过了他们,在不远处街市口停下了。
于是忙对赶马车的道:“赵三儿快停车!”
米思翰道:“不停!继续走!”
赵三苦笑,父子俩闹矛盾,干嘛折腾他们小喽?
马齐知道今儿是拗不过阿玛了,于是便掀开马车门帘子,半探出身子。
马车经过挽月的身边,少年回头喊道:“月儿!我先回家了!我当官儿啦!哈哈哈哈!”
少年爽朗的笑声让喧闹的街市安静了一瞬,大家都纷纷伸头看是哪个权贵人家的傻小子。挽月从马车上提裙而下将将站稳,也忍不住笑着自言自语打趣一句:“烧包!”
这一刻,她真羡慕马齐。羡慕这个活得鲜活敞亮,明朗恣意的少年。远去的马车湮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中,她站在这街市的中央,目之所及是皇城根下一个个平凡生活的人们。
“阿玛,我想走走。申时三刻前会回去。”
鳌拜应道:“那好,我让额尔赫跟着你。”
挽月笑道:“不必了,大管事那么忙,有南星、瑞雪陪着我就成。”
瑞雪是家生奴才,对京城熟悉得很,鳌拜便也放下心来,对挽月道:“这条街上有好几家店铺都是咱们家的,以后都留给你做嫁妆!”
挽月给鳌拜蹲了个半福,笑道:“阿玛对我如此宠爱,我却还险些给阿玛惹祸,实在太不应该了。”
鳌拜被女儿一夸更加高兴,“你这不是把刀找回来了吗?你就是长生天送到阿玛身边的明月。好了去吧!京城以后就是你的家,你是该走走看看,你上回去逛的是正阳门大街,也叫前门大街。这儿离后门大街很近,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和白天不一样。若遇到不怀好意的人,你就直接亮我的名字。街头这间米铺,永利当铺、天衣绸缎庄掌柜都是自己人,你把玉佩给他们看便知道。”
“女儿知道了。”挽月应道。
与府里马车分道扬镳后,主仆三人融入这喧闹人潮中。
南星赞道:“老爷对咱们小姐可真是宠爱极了!”瑞雪道:“放眼北京城,除了王爷府,谁比咱家富?谁比咱家贵?所以二小姐的宠爱,更胜于其他人!”
挽月出言制止道:“这种话往后不要再说了,闷声发财偷着乐儿,没听过这句俗语吗?树大招风!你忘了上回南星和我大姐的冲突?虽说南星是无辜的,但保不齐还有其他人也盯着拿咱家的错处呢!要谨言慎行才好。”
瑞雪伸伸舌头,“瑞雪知错,再也不说了。”
“小姐,这便是老爷说的天衣绸缎庄,咱们要进入看看吗?”
“走!看看去!”挽月今儿兴致特别高,既是她的嫁妆铺子,那不得好好看看经营如何?
店铺大又气派,各色料子琳琅满目。比之路边其他的绸缎庄要亮堂多了。
一进门,掌柜的便打量上了,“呦,这位小姐,瞅您眼生得很,不是京城人士吧?”
挽月冲瑞雪南星使了个眼色,暗地里摆摆手,转而对掌柜道:“怎的?您做生意还挑人?”
掌柜的讪讪笑笑:“那当然不是!四海来者皆是客。只不过我这铺子里的料子可都是上上佳品,您可着满京城,除了玲珑绣庄,还有皇上的内务府,再找不出其他强过咱们的。价儿也不便宜!”
挽月腹诽:是个势利眼啊!往外赶客那哪儿能行!
离得近了些,那掌柜也打量仔细了挽月一身的穿戴,“呦,您这身儿是玲珑绣坊芸娘大师傅的手艺啊!”掌柜不由刮目相看,能得芸娘亲手做的衣裳,必然非富即贵。而且这花样也是时兴的,可见是请芸娘赶出来的,那得是什么人家?不会是个格格吧!
“敢问您是哪个府上的?小姐若是挑好料子,我也好给送到府上。”掌柜的态度也恭敬起来。
柔荑轻轻抚摸料子,比绸缎更光滑细腻。挽月淡淡笑道:“住东堂子胡同。”
东堂子……安定门那一带大多镶黄旗居住,是上三旗的。吃不准到底是什么来头,掌柜的也不敢再小瞧。只陪着挽月一样一样看过去,“小姐,您看中哪个了?”
瑞雪挡在挽月前头对掌柜道:“我们小姐先瞧瞧,你去忙你的吧!”
正说着,从门外又进来一位客人。
“呦,曹大爷,有日子没见您了!”
“噢,这阵子身体有恙。这不立秋了么,来你这挑两匹杭绸。”
“您这边儿请!先看看!”
挽月触摸一匹秋香色的料子问道:“掌柜的,这个。”
“小姐好眼力,这是苏绸,这个月从江南新供的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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