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火气正大，口干舌燥，端起来就往喉咙里灌，下一秒又苦得喷出来，叶欣岚早有准备，往旁边一闪，堪堪躲过。
“是不是不习惯喝咖啡？林翱没教过你吗？他顾着自己出人头地，竟然完全把你这个妈忘了。”叶欣岚流露出惋惜，啧啧摇头，林母被她气得血压高，满脸通红想骂出些难听的话，但叶欣岚显得太过镇定自若，她连坐姿都不曾改变，精致的妆容和衣着是她无敌的加持，林母身为一个传统的势利眼，也知道不该在这继续放肆，什么都没说就起身走了。
“慢走，不送了。”叶欣岚愉快地探出头，欣赏了一把无能狂怒的背影，心情愉悦极了，连带着走出咖啡店时，看到浓郁的夜色都不觉得苍凉，只感到心旷神怡。
头顶的月光皎洁，云层仿佛朦胧的纱，她站在街头吹着风，嘴角控制不住上翘，胜利的喜悦让她产生了某种冲动，翻出手机拨给林翱。
电话响了一会才接通，林翱那头有些嘈杂，像是还在开会。
“什么事，这个点打给我？”他边说话边比了个手势，示意先出去一会。
“没什么事就不能打给你？”叶欣岚故意拖长了尾音，听上去如同撒娇，林翱愣了下，随即笑了：“看来心情很好。”
“是不错。”叶欣岚爽快承认：“刚刚碰见你妈了，跟她聊了会。”
林翱也知道这个聊，当然不会是普通聊天，他不晓得林母是怎么找到叶欣岚那边去的，不过听上去一切还好，不免松了口气。
“你们没吵架吧？”
“没有，我犯得着吗，不用吵就赢了。”
听上去还有点小骄傲，林翱被叶欣岚逗笑了。
他转到厂房的一处无人的走廊，这里只有头顶昏黄的灯光，暧昧地铺满半个地面，他找了地方靠着，专心致志地跟她说话。
“你吃饭了吗？”
“还没呢，你妈前脚刚走，没来得及吃。”叶欣岚想到方才，还觉得美滋滋，只要能气到人她就开心，不能不说是种极其幼稚的恶趣味。
“我也还没吃。”林翱说，他握着手机的手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点出汗，连带嘴里蹦出的字都小心翼翼：“一起吃吗，我请客，现在开车来接你。”
第31章
叶欣岚自问不是一个容易情绪化的人，事实上，在生意场修行的这几年来，她一直刻意保持冷静的工作状态，避免因为冲动而犯错。
以前犯错最多吃点亏，开了公司之后，多少员工要靠着她吃饭，犯错就等于亏钱，代价太大。
但人就是各种矛盾和偶然的集合体，再碰上少有的好天气，行动就被心情拽着走。
“行啊。”
叶欣岚当然知道该拒绝林翱，但脑子一热，嘴一张，说出的话跟想法背道而驰。她踮起后脚跟，低头看自己的脚尖，确信她还站在混乱的现实里，脚下的路不知去向。
“你找个地方坐下，我现在开车过去。”林翱飞快挂了电话，叶欣岚就转身回到了咖啡店。
门一开一合，把手上的风铃叮铃铃响了几声，老板从柜台后头直起腰：“欢迎光……又是你啊。”
“我等人，能在这坐一下吗？”叶欣岚指了指吧台，老板就拿抹布擦了擦桌面，示意她坐。
“喝点什么吗？”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剃着考究的小胡子，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自带艺术气质。
“刚喝过咖啡，这会没啥想喝的。”叶欣岚实话实话：“要不给我杯水，收费也行。”
老板笑笑：“水可不能收钱，我这又不是黑店，你坐吧，反正也没客人。”
叶欣岚就乖乖坐在那，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听着店里的爵士乐发呆。
过了一会，一杯水和一碟子饼干被放到她面前，老板很热情：“尝尝，我刚做的，免费。”
无端获得陌生人的善意，总叫人感激，叶欣岚吃着饼干，就跟他聊了起来，越聊越觉得投机，一问还是同龄人，更加一见如故。
林翱开车过来的时候，隔着店门刚好看到这一幕，女人笑得花枝招展，正拿出手机扫了面前男人的手机，一看就是在交换联系方式。
他心头不爽，但这不爽又没有正经的名目，只能愤愤给她打电话。
叶欣岚还没改完备注，就被一通来电打断了，她冲老板抱歉地笑笑，转过头接通：“喂？”
“是不是打扰你了？要不我去别的地方转转？”林翱开口阴阳怪气，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本不打算这么跟她说话，下意识要道歉，但叶欣岚眉头一皱，已然不高兴：“你有病是不是？”
林翱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耐心点，别搞砸，一定要忍住，他按捺住情绪：“是，我有病，你可以出来了吗？”
“你到了？”叶欣岚往外头瞄了一圈，看到了打着双闪的保时捷，她挂了电话跳下椅子，跟老板挥手道别。
“看来你等的人已经来了，真不巧。”老板顺手洗着杯子，冲她挤挤眼。
叶欣岚接收到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信号，她挑起嘴角，走之前冲对方抛了个媚眼：“饼干很好吃，下次再来。”
林翱抓着方向盘，手指不自觉用力，握得关节生疼，眼底快要燃起一把火，盯着叶欣岚扭着腰肢，聘聘袅袅向他走来。
他扫了一眼副驾，发现座位设置还保留着谢文然之前的习惯，前头留出一大块空间，椅背朝后倒着，他赶忙上手调整复原，生怕叶欣岚不满意，结果她压根就没上副驾，而是开了后车门，一屁股坐进去，把包往旁边一扔，一眼都没看他，只盯着手机屏幕，嘴里吐出两个字：“开车。”
颐指气使，态度很拽，把他当个司机。
林翱转过头想跟她说话，但叶欣岚连眼皮都不抬，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蛮横模样，林翱只能又转过身去，冲着空气无奈笑了笑，重重呼出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就发动了车。
叶欣岚也不是故意无视他，而是真的有事，她刚上车就收到项南的消息，说谢文然喊他帮忙，带她看看房子。
“那你就带她去看看，务必找个安全的住所。”她交代好项南，才想到前头开车的当事人，抬头问：“你真分手了？”
林翱一震，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发现叶欣岚脸上既无试探，也无幸灾乐祸，而是极其普通平淡的一问，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又不满意了，嘴角向下绷着，简短回应：“嗯。”
叶欣岚啧啧：“我就知道。”
林翱觉得好笑：“你知道什么，知道我会分手？”
“你这人毛病太多了，一般女人受不了。”她揶揄道，毫不留情地抨击他：“谢文然还算脾气好的，人长得又好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该不会是你喜新厌旧……？”
林翱适时打断：“别瞎猜了，我是被甩的那个。”
“得了吧，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叶欣岚十分不屑，耸了耸肩，扭头看向窗外，林翱却被吊起了兴趣，不依不饶追问：“那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你没走心呗。”叶欣岚随口一答，忽然想到那天谢文然跟她说的话，说林翱也许还喜欢她，遂闭了嘴，不想再深入这个问题。
但林翱并不想就此打住，他点点头：“是，我是没走心，你不想知道为什么？”
“不想。”叶欣岚飞快接上：“你也没必要说，这跟我们现在要做的事都没关系。”
她眼眸低垂，视线散漫在车内，脸上有一丝丝不自在，林翱捕捉到了，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那看来你是知道的。”
叶欣岚张了张嘴，有点恼怒，但又不知道回答什么，又怕骂了让他更来劲，只能不甘心地闭上嘴，生硬地转移话题：“晚饭吃什么？”
“喝点粥吧，时间也不早了，吃得太油对胃不好。”他说着将车开进一条逼仄的小路，里头是市区的一条美食街，各种大牌档和路边摊，这个点刚好是客流最大的时候。
林翱把车停在路边，跟叶欣岚一起下去。逼仄的小弄堂人挤人，烟火气正盛，两旁都是小店，目测位置都不太多，店家甚至将桌子摆到露天。
叶欣岚护着包，在人群中艰难前行，一个不留神没看脚下，差点跌倒，好在林翱眼疾手快，虚虚扶了她一下，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另只手掌托在她背后，帮她找回平衡。
“小心点走路。”他口气很淡，听不出多少严厉，叶欣岚低着头说谢谢，用力地把手抽出来，不太自在，忍不住加快脚程往前，走得十分急迫，跟逃命似的。
两人到了饭店，门店里头的位置都满了，老板问他们能不能坐外头露天位，不然就要等。
“坐吧，无所谓。”叶欣岚抢断话头，找了个看着还算干净的塑料桌子，开始扯纸巾擦桌子。她实在是不想等，只想快点吃完走人。
在她擦桌子的间隙，林翱坐在对面，顺手帮她拆餐具，还拿开水烫碗，叶欣岚见了吐槽：“这真能烫干净吗，纯属心理安慰吧。”
林翱手一顿，过了几秒也笑了：“我也觉得，其实压根没用，但是你不这么做，别人又觉得你不讲究卫生，有时候纯属是演戏。”
叶欣岚瞟了他一眼：“这就我们俩，有什么好演，你什么样我没看过。”
林翱眼睛眯了眯，之后释然，肩膀也松弛地塌下去，把碗盘分到她面前，说道：“也是，我什么样你没见过，都认识大半辈子了。”
这话很容易勾起某些念旧情怀，叶欣岚谨防自己落入情感陷阱，慌忙抓起菜单研究，发现这家店除了海鲜粥，还有潮汕小火锅。她探头往别桌看，涮的牛肉红白相间，肥瘦均匀，一看就是好肉，顿时又馋了，指着说：“我要吃火锅。”
“好，那就吃。”林翱眼神暖暖，扬臂喊人过来点菜，不一样小火锅和粥就上上来了，虽然店铺看着磕碜，碗筷也简陋，但卖相和味道是真的不错，叶欣岚吃了一口，兴致就上来了，埋头哐哐炫粥，一手拿着勺子，一手还要抓着发尾，防止头发落进粥里。
林翱见了，什么都没说就起来去了里面，跟女老板要了根发绳递给她：“扎一下吧。”
“哦。”叶欣岚接过来，草草地把头发团了个团子，继续埋头干饭。她扎得松散，一缕长长的边发就飘荡下来，羽毛似的，在林翱眼里仿佛是开了慢速，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伸手帮她捞住了这缕淘气的头发。
他的手指离她的脸颊，堪堪只有几毫米的距离，叶欣岚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要躲，但嘴里还塞着一口粥，又被烫了嘴皮子。
“嘶――”她痛得皱起眉头，不客气地打了下他的手腕：“你干嘛？”
林翱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落在她红肿光润的嘴唇上，假装镇定：“你头发。”
“哦……”叶欣岚捂着嘴，一手从他指缝间撩起发丝，随手别到耳后，眼睛都不看他，林翱收回了手，继续往火锅里下肉。
本该是全无所谓的小互动，但接下来两人却意外沉默，谁都没开口，叶欣岚的脑袋都快埋到碗里去了，只留给林翱一小片发顶。
林翱欲言又止，纠结了好一会才开口问她：“对了，你下周三有空吗，跟我回一趟老家。”
第32章
叶欣岚咽下嘴里的粥，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刚要怼回去，林翱趁这个间隙又把一块烫好的吊龙放到她碗里，香味勾人，她只能又埋头下去吃，吃完了一抹嘴，才说：“不去。”
且不说老家现在根本没什么她挂念的人，逢年过节都难得回一趟，单是这会电商节预热迫在眉睫，手上一堆工作要做，她就没心思往外跑，还跟林翱一块，又不是疯了。
林翱想到她会拒绝，淡定地夹了块肉下锅：“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之前你也见过的那位老板，他家里在我们那有些背景，这几年政府要发展经济，颁布了许多有利于经商的政策，希望在外的萍乡人不忘家乡，吃肉的同时也分老家一点油水。政府还批了一大块地，打算建造新的产业园区，那位老板就把这个事盘下来了，可他一个人毕竟吃不下，就组织了一大波萍乡商人一起搞这事。现在市里的人也重视起来了，要派记者来报道，还弄了个节目专栏，我想着要不回去参加个开工典礼，顺便蹭点官媒流量，多增加点曝光，对我们也都不是坏处。”
一番话说完，肉也将将烫熟，冒着腾腾热气，三分劲道七分软，完美的熟度。他把肉又夹到叶欣岚碗里，才抬眼跟她对视：“做事讲究火候，食材好自然是必要的，但没有天时地利，又错过东风，最后把好肉烫老了，岂不是可惜。”
叶欣岚自然是听得懂，她把肉塞进嘴里，嚼得腮帮子鼓鼓囊囊：“你让我想想。”
林翱继续劝她：“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这事也耽误不了几天，统共三天两夜，采访完我们就能撤了。”
叶欣岚就笑了：“你都安排好了？想几天了？”
林翱一愣，脸上有点挂不住：“没几天，他们先找的我，我又不想一个人去，跟他们打交道挺费神的，你也知道那些人有多势利眼。”
这话叶欣岚很同意，在创业经商的圈子，自带家底赢在起跑线的人，永远享有更高的地位，所有资源和人际都会流向他们，而她和林翱这种单纯靠着努力和运气起来的人，不说资产在那些大咖眼里连个屁都不是，碰到有求于人的时候，也还是得舔着脸套近乎。
如果这回真能蹭上官媒流量，不仅是免费的广告，对公司形象也是有利无弊，叶欣岚确实很心动，但面上还是要装一装，遂摆出冷脸，口气也很淡：“再说吧。”
林翱唇角一弯，洞悉了叶欣岚此时的心理活动：想答应，又顾着面子，非要跟他画三八线。他沉吟片刻，添了一句：“阿姨的忌日是不是要到了？”
叶欣岚顿了顿，低头含糊地应了声：“嗯。”
“那正好可以去扫墓，去年你换了手机号，墓地的管理联系不上你，电话打到我这了，我帮你交过管理费了。”
叶欣岚猝然抬起头，看着他发愣，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的自己也忘了，只能抓起手机问：“不好意思，多少钱，我转给你。”
林翱笑笑：“不用了，也是我该做的。”
“其实没必要，离婚了就两清了，你们家祭祖我也从来不去。”叶欣岚嘴硬，她知道林翱时不时回去过，上次祭拜的时候，墓碑被擦得锃亮，还放着一大束白菊花。本来以为是管理员清扫的，但看了看左右人家的碑，还糊着灰尘，脏兮兮的。
“这次回去，忙完采访的事，顺道还能一起去拜一拜，让你妈保佑你今年发大财。”林翱怕这个话题惹叶欣岚伤感，故意开着玩笑，叶欣岚扯了扯嘴角，调侃了一句：“她能管得了这吗，生前就没享过福的人。”
“那成了神仙的，肯定不一样。”林翱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呷着：“等我们成了神仙的时候，不知道能保佑人什么。”
叶欣岚笑他：“有没有后代给我们立碑还两说呢，没有香火算什么神仙。”
“怎么，你不打算结婚了？”林翱把杯子放下来，看着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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