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蔡姝同样明白,宫中的事情,不探听也就罢了,若想知道答案,怕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蔡姝望了一眼已经安静的围墙,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旋即转身离去。
第37章
那日在冷宫那里听到些动静, 蔡姝回来后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决定以后不再往那个方向走,省着惹上祸端。可事与愿违, 当晚鱼儿收拢东西的时候,忽然惊道:“哎呀, 娘娘戴出去的玉坠不见了。”
“许是掉在路上吧。”蔡姝不以为意, 近几日她在外面走动的时间虽长,可路径都是固定的, 想来不难找。
“那是陛下的赐物,明天我立刻出去找。”鱼儿紧张道。
蔡姝在闺阁之时并没有多少能拿的出手的东西, 且进宫匆忙, 故而做了妃嫔之后,宫中的一应用度多是来源于天正帝, 她每日戴得簪环亦是由皇帝赏赐,并没有刻意做区分。
她虽不在意天正帝, 可丢了皇帝赐物不是小事,蔡姝只好让几个信得过的宫人前去寻找, 可过了快一天的功夫, 都没有找到。
蔡姝无事,便与鱼儿一同走了一遍昨日走过的路径,绕着一面墙走了一会儿,她想起一事, “我记得昨日在这里看到过一棵刚抽了芽的石榴树, 今日怎生不见了?”
鱼儿四处张望了一圈, 指着前面道:“那棵树在墙里面。”
蔡姝抬头看去, 这才意识到昨日瞧见的那棵树其实是在一个单独的院子里,想是宫人昨日进去收拾, 忘了锁门,她不熟路径,正巧撞了进去。
“也许那个玉佩就在里面,我去找人问问,掌管钥匙的宫人是谁。”鱼儿上前晃动了下门锁,说道。
蔡姝想起昨天听到的只言片语,思忖了片刻,说道:“罢了,还是不要惊动人,我们悄悄地进去,将东西拿出了就是了。”
“那我们要翻墙进去么?”鱼儿看了一圈围墙,说道:“这里面没有狗洞啊。”
“试试吧。”蔡姝面前的这堵墙并不属于外墙,故而建的不高,两人围着院墙走了半圈,看见靠东的墙边有块不高不低的山石,能够帮助攀援。初春的天黑得依旧早,她等了一会儿,便与鱼儿艰难地翻了过去。
两个人在暮色下摸索着,适应着黑暗的环境,看清楚了四周的围墙,寻找起玉佩。走了一会儿,她们一无所获,旋即发现路过之处有潺潺流水声,似乎不是昨天走过的地方。
“我们好像翻错围墙了。”蔡姝揉了揉额头,说道。她们主仆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没有经验。
鱼儿见四周比之前还要安静,紧张道:“我们不会出宫了吧。”
蔡姝笑了一下,心道,要是真这么容易出宫,她必得先去逛一会儿再回去,正想着,她们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年迈妇人,正收拾着衣架上的衣服。
“那是谁?”鱼儿小声道。
宫人们穿的衣服皆有定例,哪怕是上了年纪的嬷嬷也有统一的服色,而那名妇人穿着粗布旧衣,看着上面发白的痕迹,似乎穿了许多年。
这就是昨天念着孩子的冷宫罪妇?端看长相约莫有七十岁了,难道真的是先帝的宫妃?
蔡姝心里转了许多个念头,又怕那妇人发现这边的动静吵嚷起来,于是朝鱼儿打了个手势,示意退出去。
鱼儿会意,两人刚要动,听见“吱呀”一声,外面的院门开了。
蔡姝便与鱼儿回头望去,见到一个身影走了进来,那人竟然是天正帝。
“你又来做什么?”那妇人并不行礼,也没有放下手里的衣服,声音中带着嫌恶。
“近日来朕总是梦到桐儿。”天正帝似乎是早已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并没有发怒,反而语气透着平静。
“他给你托梦了?”那妇人冷笑一声,“你这种人,该给他偿命才是。”
“朕都说了多少次了,他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天正帝闻言皱了皱眉,语带警告。
“要不是你,当年桐儿怎么会残疾,怎么会郁郁而终?你为了皇位,不惜我儿子和苓儿的命。”那妇人恨恨道,情绪激动之间,将手里的衣服砸向天正帝。
“朕说了无数遍,他和杨苓的事情都只是意外,与朕没有关系!”天正帝躲开了衣服,却终于是被对面之人的言行激怒,他一脚踹在了旁边的晾衣架上,衣架瞬间倒落。
“既然你问心无愧,又怎会每次梦见桐儿便来找我?”妇人脸上满是嘲讽之色,“你惦记着那些事情 ,所以你把我关在这里,每次也只能悄悄过来找我。你怕我把那些事情说出去,你会众叛亲离。”
“我来见你,只不过是问一下静儿的下落。那年你威逼她离开我,这天下若不是只有你知道她的去处,我怎么会留下你的性命?”天正帝的情绪很快恢复了下来,直直地看向妇人,眼神冷硬。
“哦,那我便会一直活着,也永远不会告诉你她去了哪里。”妇人泰然说道:“反正我的家人都已死了,你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我的。”
天正帝看着她,这么多年,他想过威胁她,可她已经没有了什么软肋。她的父兄,皆是死在了自己手里。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不想再与对方多说一个字。天正帝默默挪动步子,走出了院子里,外面重重的落了锁,只是方才剑拔弩张留下的阴影,依旧笼罩在这个不大的院子里。
不远处的蔡姝和鱼儿皆是愣住,那对怨偶的对话让她们明白,那妇人究竟是谁。她是明献太子的生母,孝恭皇后韦氏,她竟然还活着。
“出来吧,躲在那里做什么。”韦皇后朝这边看了过来,语气幽冷。
蔡姝原是要离开,听到韦皇后说话,便按了鱼儿一把,示意她不要出声,自己一个人走了出去。
韦皇后打量着蔡姝的衣着穿戴,知道她是宫里的妃嫔,说道:“你是来找东西的?”
“失落了一块玉佩。”蔡姝朝她行了一礼。
“不过是为了块玉佩,竟然敢到我这里来,不怕死么?”韦皇后打量着蔡姝的神情,却没能从上面看出太多的恐惧,亦是没有太过于惊愕。“有意思。”韦皇后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看着上面的水色,自嘲道:“他曾经也把这块玉佩送给我,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忘了这曾经是我的旧物。”
蔡姝听到此话,看着满地的狼藉,心中叹了口气。
“你做她的妾妃,只能落得个和我一样的下场。”韦皇后将这块玉佩掷向蔡姝,说道。
蔡姝不知道该作何言语,便低下头,帮着收拾起来,她把衣架扶起来,而后将玉佩和衣服一起捡了起来,递给韦皇后。
韦皇后只接过衣服,说道:“你走吧,我不要这东西。”
蔡姝看了看她,问道:“这件事情定惠长公主知道么?”
“她哪里会知道,只有那个疯了的忠靖侯夫人知道这件事情。好在她被吓疯了啊,若是不疯,就只能死在宫中了。”韦皇后笑笑,那个午后,她与天正帝对峙,躲在屏风后的老忠靖侯夫人听到了这个惊世骇俗的消息,当场癫狂。
“老忠靖侯夫人年前业已去世了。”蔡姝轻声说道。
“她也死了啊。这么多年过去,都死了啊。”韦皇后的声音带着说不尽的凄凉沧桑,她叹息着,慢慢走回了自己的房中。
蔡姝看着那个佝偻的背影,行了一礼,与鱼儿一起顺着原路翻墙离去。
回到祥福宫,在灯烛之下,蔡姝写了一封信。在她彻底失宠之前,赵凝进过一次宫,将几个隐秘传递消息的方式告诉了她,这样两人能悄悄联络,万一再有急事,不用鱼儿到处乱窜。
蔡姝知道这件事情很重要,便想着将这件事情讲给赵凝听。只要互通消息,她们才能在天正帝的眼皮底下,一起活得更久一些。
次日一早,赵凝便收到了这封信,将其中的内容按着约定好的法子解读了出来,她反复地看着上面的内容,颇有点不可置信。
陆云祁给她送信,并不知道心里信了什么,看着她的反应,以为蔡姝出了什么急事,便问道:“怎么了?”
“阿姝和我说,韦皇后还活着。”赵凝将蔡姝所叙之事讲了一遍,,“明献太子竟然是皇帝害死的,不是都传言是首辅张维害的么?”
永兴末年,先帝病重,当时还是藩王世子的陈桐坠马,天正帝跑到先帝榻前哭诉有人要害自己的孩子,博取了天正帝的同情。继位之后,天正帝借着这个由头,指责张维与济阳王勾连,贼心不死,残害皇嗣。
原来这件事情并非张维的手笔,而是天正帝一手策划,从头到尾,只是他夺权揽权的一种手段。
“你说,我能将此事告诉长公主么?”赵凝说的自然是郡主杨苓之事。
“还是谨慎些好。”陆云祁斟酌了下,不太赞同。
若是长公主愿意给女儿报仇,选择与他们合作,自是一件好事,可是若长公主知道了,并不想再起纷争,那他们便危险了。
他们并不了解长公主,之前赵凝去看她,能感受到她不愿掺和俗事的态度。贸然这样做需要承担的风险,到底大了些。况且此事还牵扯到蔡姝,并不能草率地做出决定。
赵凝亦是想明白这个关窍,点头答应。同时她也意识到,想必天正帝每次看到长姐,哪怕面上优待,心里总会想起那些事情吧。
赵凝不免犹豫,也许靠近长公主,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随后的几天,赵凝收到了先前雇人写的稿子,给了几个修改方向让他们继续润色,同时,她又新寻了书生,定了新的故事。
多多的银钱撒出去,很快她拿到了给陆云祁定制的游侠故事,她看了一遍后觉得满意,便送给他瞧:“你看看,这个如何?”
陆云祁接过,看了一会儿,他原本神情有几分柔和,看着看着,神情慢慢僵硬了起来。他甚至有点后悔赞同这个主意了。
赵凝见他神情变得一言难尽,说道:“怎么了,不好么,我觉得这话本子辞藻挺好的啊。”
“会不会太夸张了些?”陆云祁委婉提出自己的意见。
赵凝不解,从陆云祁手里拿过话本子,随手翻了翻话,念道:“身长八尺,面如冠玉,气势迫人,一掌拍碎青石板,你说这里?哪有夸张了,我觉得很写实。”她顿了顿又客观评价道:“相信我,你就长这样,且能拍碎青石板,要对自己有信心。”
陆云祁莫名觉得脸上好像有点热,他摸了摸,想是不明显,他放下心,旋即轻轻从赵凝手中拿过书,翻了翻,指着上面几行字。
“眼看着那山石要崩塌下来,砸到山下的那个小顽童,说时迟,那时快,一身蓝色头发的侠士冲了过去,一个纵身抱起顽童跃了老远,山石砸落下来,那顽童毫发无伤,救人的侠士更是头发丝都没有动一根。”赵凝再次念了出来,点评道:“这件事的确是你做过的啊,并不是杜撰。”
陆云祁的手按在桌子上,不禁抬手按了按眉心,说道:“可这形容与我并不相像。”
“这故事虽然以你为原型,但这并不是你啊!”赵凝见他一脸挣扎之色,劝解道:“你想,大家平日里都是看惯了唱戏的说书的,口味叼得很。若是写得平平无奇,怎么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可我担心会不会太过了些。”陆云祁又翻了几页,看着上面越发浮夸的描述,深深吸了一口气。
赵凝回忆着那日说书人同她说过的话,转述给陆云祁:“你想,要是你遇上一个说书先生,讲一个人除了吃就是喝没有任何波折,你看两眼就走过去了。但这先生若是讲有个人,头上长了犄角,你是不是得多听一会儿。”
陆云祁看着话本上何止是生了犄角的自己,默然不语。他不禁想,在赵凝的心里,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
“这样肯定能红火的,你就听我的!”赵凝将书压在手下面,朝他的方向靠了靠,说道:“听我的嘛,好不好?”
陆云祁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眼睛里满映着绚烂光影,正期待地看着自己,等着自己的认可,他终究是无法开口说一个不好。他微微错开眼睛,答应道:“好。”
赵凝满意地坐回凳子上,思索再三,决定让先从南边开始讲起这些故事,慢慢地传到北边。而戏园子可能涉及天正帝,她自是不打算再去。重新找地方虽是复杂了些,可好在陆云祁在各地有人手,办起来并不困难。
陆云祁看着赵凝在那沉思,猜测到她定然是有了跟多的主意。他想着赵凝刚才讲了许多话,便帮赵凝倒了一杯茶,决定以后路过茶馆和戏园子,都要离得远远的。
就这样过了些时日,天正帝下令为明献太子在法华寺中供一盏长明灯。
明献太子甫一去世时丧仪隆重,其墓葬修缮的这十几年光阴里,天正帝时常赐下东西,几乎是比着皇帝的例子来的。这些年过去,满朝文武皆是习惯,得知消息后,大家第一时间前往法华寺祭奠。
天正帝见朝臣都来祭拜太子,心中满意,又命法华寺高僧念经七日,尽显慈父心态。
赵凝见天正帝的举动,不由叹息,他还真是没什么装什么。可这样一来,京城的命妇们亦是前往法华寺,她只好也去。
这日赵凝早早倒了法华寺,随着人流至佛前叩拜了一番,看了眼那盏永远不会熄灭的海灯,她垂下眼睛退了出去。此时回到家中尚且太早,她决定在寺中闲逛一会儿,走着走着,她注意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定惠长公主带着众人先是拜了佛,亦是退了出来,向后面的殿中走去。赵凝忽地想起来陈桐与杨苓虽没有成婚,已是定过亲,故而天正帝每次给儿子设置祭礼之时,杨苓同样享受供奉。
她又来为自己的女儿祈愿了么?赵凝看着那个被簇拥在人群中却有几分孤寂的身影,略犹豫了下,还是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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