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看着前方的牌位,默默地站在那里,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赵凝在身后遥遥望了好一会儿,犹豫再三之后,终于是转身离去。
“长公主,长公主。”婷芳焦急的声音从殿中传出,“传大夫!”
赵凝察觉不好,转身快步前往殿中,走近之后她瞧见长公主坐在蒲团之上,呼吸困难,她看着长公主脸上满是泪痕,意识到什么,喊道:“捂住长公主的口鼻!”
一旁的宫人们听了只觉得骇异,并没有一个人敢照做,赵凝见她们反应迟缓,四处一看,从旁边拿了几张黄表纸,卷成一个纸筒,轻轻覆盖在长公主的口鼻上,说道:“长公主,喘气。”
赵凝的动作太快,殿中众人皆是懵了,只能看着她行动,等到大家反应过来,意识到她的大逆不道,长公主紧握的手指已经松开,闭着的眼睛也睁开了。她有气无力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见长公主正常,赵凝将手里的纸筒拿开,说道:“刚才您太伤心了,存在心肺里的气息全都排了出去,臣妇只能用一个纸筒,留住这些空气,让您呼吸恢复正常。”
“原来是这样。”长公主只记得刚才的自己忽然呼吸困难,旋即意识模糊,等到醒来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张肖似女儿的脸,这让她再次流下眼泪。
赵凝觉得无措,便起身站在一旁。法华寺位于山上,自是没有大夫,好在寺庙里有僧人精通医理,没过多久,便有人走了过来。
老和尚上前行了一礼,听了方才的救治经历,上前诊脉后赞道:“施主做得极好,若不是迅速如此施为,殿下不会恢复得如此之快。”
“禅师是说,殿下没有大碍了?”婷芳关切问道。
“正是如此,回去好好将养一番便能无碍。”老和尚说道。
殿中众人虽不解赵凝的举动,但他们皆是认识这位老和尚的,知道他医术精妙。听到老和尚的话,刚才对赵凝产生警惕情绪的人,看向赵凝的目光柔和起来。
“这法子你是如何得知的?”长公主看着赵凝问道。
“早前见过有人伤心过度,当时的大夫便是用了这个法子,我便记住了。”赵凝回答道,类似的事情,她在云州见过不少。
“这次多谢你了。”长公主看着她,轻声道。
待到老和尚出来,候在殿外的裴怀真上前问道:“师叔,长公主可还有事?”
老和尚朝裴怀真讲述了刚才的经过,裴怀真同样认可赵凝救人的法子。老和尚问道:“你似乎认得救人的那位施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
“之前师弟受伤,便是她派人送回来的。”裴怀真说道。
“刚才的情形,其实你去比较合适。”老和尚知道自己这位师侄在朝中任职,故而有此一说。
裴怀真自嘲道:“长公主应该不想见到裴家人。”
“你祖上的过错,并不是你的问题,你心里的担子不要那么重。”老和尚劝解道,他觉得这位师侄有慧根,亦觉得他被凡尘所误。
裴怀真只是轻轻摇头,没有再说话。
殿中重又安静了下来,长公主还想要继续静坐,婷芳没法劝说她离开,便只好让众人退出去,自己守在这里。
赵凝看着众人离开,明白自己也该离开,可她并没有动。婷芳看了她一眼,心里虽讶异,但也没有请她离开。
就这样,三个人默默地守在殿中。赵凝站在那里,犹豫着是否要说出真相。她看着这个因女儿早逝哀毁自身的人,看着她斑白的鬓发,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要告诉这位母亲当年的真相。
赵凝上前几步,俯身轻声道:“长公主,臣妇有件事情想与您说。”
长公主看了婷芳一眼,婷芳会意,走到殿门外面守着。
“你说吧。”
赵凝斟酌着言辞,慢慢说道:“臣妇最近偶然发现了一件事情。孝恭皇后还活着,她说是陛下害死了她的儿子和您的女儿。”
长公主瞳孔骤缩,哀伤的神情在瞬间变得疾言厉色,低声喝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38章
赵凝大致与长公主讲了那日偷听来的故事, 长公主思索了一会儿,提出想要见韦皇后一面。
回到城中后,赵凝与陆云祁、蔡姝一起想法子促成此事。她本来想独自一人带韦皇后过去, 如此这般,就算是事发亦不会牵涉到蔡姝。
蔡姝却道:“我知道你是为着我不担风险, 可你救我的命没有丝毫犹豫, 我又怎能瞻前顾后?”
“不是这样的。”赵凝劝她道:“那次进宫是因为一时片刻找不着可用之人,可这次比较便宜, 我们分开行动对彼此都有益。就像是我们向厨房里运送鸡蛋,也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省着一起打碎了。”
蔡姝知道赵凝只是不想让她一起做危险的事情, 但她态度坚决,一定要一同过去, 赵凝也只得同意。到了约定的时间,三个人按着隐秘的法子, 趁着天黑走入了那个位于角落的院子。
“今天你倒是没有带你那宫女,可又带了两个人。”韦皇后听着身后有动静传来, 慢慢地嘀咕了一句, 回头看清来人。
韦皇后怔愣了许久,嘴唇微微抖动,“皇姐。”
十几年的光阴过去,长公主看着这位年纪比自己小, 容颜却比自己苍老许多岁的弟媳, 怔怔问道:“你还好么?”昨天得知消息后, 她一夜未睡, 直到今日能悄悄潜入宫中,她真的看到了韦皇后, 心里明白赵凝所述之事是真的。
韦皇后凄凉一笑,“我已经成了现在这样子,哪有什么好还是不好。”
长公主不禁默然,而后向前走了两步,说道:“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韦皇后坐了下来,她看着水缓缓地从脚边流过,低声说道:“桐儿当年从马上摔下来,虽说是治疗了很久,可他的左脚依旧无法完全复原。我看着他每日消瘦下去,心里惦念,便四处寻大夫,直到几年后,我娘家寻来一个得用的大夫,那个大夫告诉我,桐儿的伤势一开始并不严重,是被庸医耽误到那个程度的。”
韦皇后得知此事,自是震怒,那时候李贵妃颇得宠,在宫中与她斗得厉害,她便没有将此事告诉皇帝,而是自己查了起来。她本来以为是李贵妃当年在王府里使绊子,直到她发现处死那大夫的人是皇帝。
她意识到这件事情天正帝早已知情,却没有告诉自己,心中大恸,不由得抱着儿子痛哭了起来。陈桐自是安慰她,可脸上的神情带着麻木,那个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儿子早已知道。
“是他害你?”韦皇后问着自己的孩子。
陈桐却只是叹了口气,“母后不必为此事烦扰了,我现在不是也好好的么。”
韦皇后知晓他是害怕自己与天正帝起冲突,才有此言,痛心道:“可若不是他,你怎么会这样?”
“只要娘、苓儿和姑姑都好好的,旁人我也不在意。”陈桐暗示自己的母亲忍耐下去,现在朝堂局势不稳,他们不能起了内讧。
韦皇后何尝不知,她虽咽不下这口气,还是在儿子的劝说下忍耐下去,等着熬出头的一日。可勉力维持的平静如快要融化的冰湖,很容易就被打破。那日命妇们前来朝拜,她听说皇帝与儿子起了冲突,忙过去瞧,却听到天正帝吼道:“当年你赶静儿离开,谁给你的胆子!她已经怀有身孕,你为着自己的太子之位,将她们母子赶走,简直不孝不悌,包藏祸心。”
韦皇后闻言,浑身的血在一瞬间涌入了脑海,当即不管不顾地与天正帝大吵一架,惨剧在一瞬间发生,挡在他们中间的陈桐被暴怒的天正帝推了一把,撞在了桌角上晕厥过去。而那日杨苓躲在屏风后面,听到了一切,正要往外面跑,又被天正帝派人追了过去。
最终杨苓因失足落水而亡。
听到往事全貌,长公主死死地盯着前面,似乎是要盯出一个空洞。她的女儿自幼身体算不得好,从不能受到惊吓,她本来以为女儿的死是旧疾发作,原来是落水而亡。
韦皇后生出悔意:“早知道我那天就不和他吵了,我不知道苓儿也在附近,若是她没有听到这些,就不会被灭口。”她看着那一双小儿女在自己跟前长大,曾也想过含饴弄孙的日子,却没想到天正帝为了皇位,不惜葬送掉她原本拥有的一切。
定惠长公主想着从前的事情,一个个曾经被她忽略的可疑之处在她起了疑心之后渐渐浮出,哪怕她还需要彻查一番,可心里的信任已经倒向了韦皇后。
“那他怎么还能容得下你?”长公主看着韦皇后现在的艰苦生活,问道。
“他想杀了我,可若是杀了我,谁又能告诉他沈静去了哪里呢?”韦皇后嗤笑了一声。
“那个罪臣之女?”长公主亦是对此事有印象,她知道天正帝夺位之时有一位放在心尖上的人,可惜她出身不好,那时候的首辅张维和济阳王得知此事,想要以此发作。她本想提醒天正帝,却得知天正帝已经将沈静送走。她以为这是天正帝自己的选择,原来这事情与韦皇后有关么。
“对,是她。”韦皇后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摸到了苍老的面容,叹息道:“我们这些人当年斗来斗去,现在看来,没有一个落了好,我听说李贵妃也死了。”
长公主跟着苦笑道:“那年我去求大皇兄,求他不要听信裴家人的话,放过杨家,可他没有听我的,我心中愤恨,他死前想立济阳王为太子,我偏不同意,便帮了三弟。没想到,最终害了我女儿的命。”
“算来算去,都是一场空啊。”韦皇后说着,眼中的悔意渐消,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仇恨之色。
那边长公主与韦皇后诉说着往事,这边蔡姝和赵凝躲在山石后面,并没有偷听,只是关注着四周的景象。
赵凝为观察四周有无异常,此刻坐在树上,登高望远。
“你爬树好熟练啊。”蔡姝在下面小声感叹道,这树算不得高,但她爬起来比较困难。
“我小时候练过。”赵凝低声朝下面说道:“你也想爬么?”
“嗯。”蔡姝见赵凝在树上活动自如,对爬树很感兴趣。
“我教你。”赵凝说着,从树上下来,指点着蔡姝如何爬树,“这边有树杈,先踩这个低的,再踩这个高的,手要拽稳,千万不能松手,否则就摔了。”
蔡姝紧张地爬了起来,她向上爬,赵凝在后面扶着,一番努力后,两个人都上了树,并肩坐着向四周看。
“原来坐在这里看宫城是这个样子啊。”蔡姝喟叹道,赵凝还没有说什么,就听到那边长公主和皇后哭泣的声音压抑着传了过来,其中夹杂着痛悔的声音,听者不由皆是静默。
就这样两人静静地陪着坐了半个晚上,长公主决定离开。赵凝看着长公主一路上神情凝滞,与平时的端庄雍容全然不同,心中叹了口气。
离开宫禁之后,赵凝与长公主各自回府,明天是祭礼的最后一天,大家都须过去。回到陆府中,赵凝脚步加快了些,想要走点回去休息,可刚一走进去,便看见陆云祁在等着自己回家。
看着赵凝脸上带着疲倦的神情,陆云祁问道:“事情顺利么?”
“嗯,长公主已经得知了真相,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赵凝想起今晚颇有些失魂落魄的长公主,伸手揉了揉额头。
“我们做了自认该做的事情,便不要太介怀于它的结果。”陆云祁今夜安排赵凝进去,实则同时令人盯住了长公主府,做两手准备。
“我以前还想着与长公主搞好关系,可现在不忍心了,我想到我的母亲。”赵凝蹙着眉头,难过道:“我不想利用她。”
“你若是不想用她那边的关系,便不用吧。我们想要做的事情,可以慢慢筹划。”陆云祁温声说道。
赵凝看向陆云祁,想着这几日的事情,心里的情绪次第涌了上来。他没有因为自己之前突然跟长公主坦诚真相而生气,也没有因着她不打算拉拢长公主表现出什么不满。哪怕为了今晚的碰面,他们做了那么多准备,都没有丝毫介怀,只是一味的支持自己。
陆云祁不明白赵凝为什么突然看向自己,便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任她看着,继而他看见赵凝朝自己灿然一笑。
赵凝托着腮靠在桌案上,说道:“你真好。”
陆云祁看着她飞速恢复过来的情绪,不知该如何作答,搭在桌子上的手微微动了动,“我……”
“我要回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须得早起。”赵凝说完后站起来,快步起身离去。
陆云祁看着她欢快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她要是能一直开心,那便是写上一百个离谱的话本子也无妨。
次日,众人早早到了法华寺,天正帝亲临祭礼,百官跪拜在阶下,三叩九拜。天正帝站在朝臣前面,看着祭台,洒了些眼泪,直到众臣劝说许久,方才止了。
天正帝擦拭过眼泪,走到阶下站着的长公主身前,劝解道:“莫要太悲切了,朕看皇姐这几日都清减了。”
“是。陛下也该注意自己的身体。”长公主微低着头,没有人能看到她眼中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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