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他跪在重伤的父亲身侧,父亲对他说;“陛下惮于边将兵强马壮,并不想出兵抵御柔然。可这次攻势太猛,我们只能擅自出兵,才能保住百姓的生活。若是没有好结果,你要护住云州的部下,护住你的姑姑和叔叔。”
转眼间,他从战场上被带到明镜司,戚砼拨弄着各色刑具,拷问着他陆岱是否谋反,他浑身都在剧痛,脸上却很冷漠,没有做任何的回答。戚砼便将他的头按在诏狱底下的寒潭中,问他还想不想活。
他不记得他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最后自己似乎抓住机会,砍了戚砼一刀。
受伤的戚砼并没有发怒,反而让他活了下来,将他丢在明镜司里面受磨炼。他就此留在明镜司,过着被排挤的日子,没有人在管过自己。直到天正帝遇刺,他立了大功,却受了很重的伤,在快要无法抵挡敌人的攻势之时,是戚砼救了他。
“你这次有了救驾之功,陛下会厚赐你,你这次真的可以取代我了。”戚砼提着云纹刀,难得语气柔和的和他说话。
“陛下不会信任我。”陆云祁淡淡道,他不懂戚砼为什么会救他。
戚砼吐了口鲜血,“我可以做你的投名状。”
陆云祁一怔,看向同样重伤的戚砼。
“只要你让陛下明白,我死在你的手里,他就会高看你一眼。”戚砼眼里似乎是带着一抹幽光,语气倒并不愤恨,“他不是不想杀我,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你为他解决了这个隐患。”
“我听说,先帝去世之时,你有帮助现在的皇帝上位。”陆云祁平静说道,显是不相信戚砼的话语。
“那是过去的事情,与现在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你也恨着他就是了。”戚砼说完最后一句话,眼神逐渐涣散。
陆云祁的脑海中一直闪过这几年的画面,大多带着血光,没有一点暖色。他记得自己从诏狱的寒潭里爬了出来,可又觉得自己满身冰寒,似乎一直在漂浮在水里,从来没有出去过。
直到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一瞬间,似乎有光从无尽长夜中照了进来,照在了他的身上。
赵凝在第二次停下马车之后,查看陆云祁的情况,发现他发了烧。可他们远在边塞,并没有退烧的药物,又是夏天,没有可供捂着发汗的衣服。好在他们停在一处河边,她便扯了一块衣服,将布料浸在水里面,帮陆云祁擦拭着额头,试图降温。
就这般坚持了许久,陆云祁额头上的烧不但没有减退,反而更严重了。赵凝彻底慌乱起来,她很怕就这样看着陆云祁死了。这里除了有一点药,没有半点适合养病的条件,她试图将一点食物塞入陆云祁口中,但失败了,这让她内心更加惶惶。
他救了自己许多次,自己为什么不能救他一次呢?
“陆云祁,陆云祁。”赵凝连声喊着他的名字,想要让他立刻醒来,想要让他在混沌中感受到有人在等他。可喊了一会儿,昏迷的人一无所觉,这让她又不免想,莫不是他觉得活着太苦了,不想再醒过来么?她想起那个三年的约定,想起陆云祁曾经表现出的消极态度,清楚他留给自己的结局,那便是做完一切后离开。
“你不能这样离开,我们还有事情没做的。”赵凝低垂着头,“造成这一切的人是皇帝,他还活着,你怎么就甘心这样?我们起码要熬死他才对。你之前还承诺过我以后闲了,可以去许多地方,你难道不想一起去么?”
越说下去,赵凝越觉得伤心,她最近困惑喜欢是什么,对爱人对恩人的区别又是什么。可这一刻她明白了后者,如果说是恩人的话,死在自己眼前,是痛惜,是难过,而现在则是一种彻骨的绝望。
她完全无法想象陆云祁真的会死。
“你给我写了一封和离书,我没有签字,你就真的忍心死了只留下我么?”赵凝说道,“你不许死,你给我醒过来,陆云祁。”
不知喊了多久,她感觉到自己的嗓子也在变得沙哑,声音不受控制的越来越小,她喝了口水,可是嗓子不再是干涩,而是疼痛,不知道撑了多久,她终于看到陆云祁的睫毛颤了颤。
那一刻,她不敢眨眼,死死地看着陆云祁的一张脸。
陆云祁睁开眼睛,看着她:“我这次不是在梦里。”
“你醒了。你知不知道你烧了多久,昏睡了多久。”赵凝吸着气,回答道。
“我不记得了,好像当时天还没有黑。”陆云祁看着满天的星空,不知身处何处。
“醒了就好。”赵凝说道。
“不要哭。”陆云祁轻声道。他从前看赵凝,觉得她活得肆意,活得高兴,遇到难解的事情只是会消沉一会儿,过段时候便能恢复如初。他从来没想到赵凝会哭,会因为自己哭。他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便要继续安慰:“我没有事,你放心。”
赵凝却没有理他,而是伏在他身上,痛哭了起来。
第52章
赵凝哭了好一阵子, 好不容易和缓下来,她发现陆云祁一直在拍着自己的后背,一直在轻声说着话。
陆云祁想要她不要哭, 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一直反反复复地说着:“阿凝, 不要伤心了。”
“嗯。”赵凝重新坐好, 看着眼前的人,说道:“你好好活着, 只要你能好好活着,我们才能一直在一起。”
陆云祁一怔, 问道:“你现在喜欢我了?”
赵凝点头回应道:“嗯。”
这几个字在陆云祁脑海中倏然炸开, 他没能说出什么,似乎是想了很久, 点漆的眸子里似有光在闪动,唇角跟着弯了起来。
明明是很狼狈的时候, 他们两个却觉得并不绝望。
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们接下来可以去哪里?”赵凝问道。
陆云祁一直看着赵凝,没有移开视线:“去武川关。”
赵凝道:“有你熟识的人?”
“嗯。”陆云祁说道。
赵凝自是听他的, 随即问道:“那拭镜他们会找过来么?”
陆云祁道:“他们都知道那里, 之前也都去过。”
赵凝仍是免不了担心,“不知道他们和宁歆和阿准到底如何了。”当时情况危急,她只能带着重伤的陆云祁逃走,现在大家依旧没有见面, 不免担忧。
“一定会没事的。”陆云祁安慰了一会儿, 终于有机会说出以前没能说出的调查结果, “你还记得忠靖侯夫人说过陛下有心上人么?”
赵凝被这跳跃的话题问得一懵, 随即点头:“记得,你调查出结果了?”
陆云祁轻声道:“那人应当是你的沈家姨母, 而他们有一个孩子,就是你的弟弟。”
这消息太过于震惊,又是突如其来,赵凝不由震住,过往许多零星的事情在脑海中闪过,她知道自己弟弟的父亲不明,恐是来历不能细说,可没想到竟然是天正帝。“那他知道么,他在京城里岂不是会很危险?”
“他和陛下都知道了,陛下有意认他回宗庙,可不放心我。”陆云祁语气带着点愧疚,“这次我们逃了出来,局面恐是对你弟弟不利。”
“这不怪你。遇上那样的父亲,谁也怪不得。”赵凝心中默默祷告起来,她希望父母的在天之灵,包括沈家姨母若是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赵准平平安安。
两人担忧了一会儿还没有音讯的陆宁歆和赵准,又想了许久,才琢磨起眼下的情况。
“我们还要骑三天马车才能过去,今日我们的干粮没剩多少了,我现在去做一个陷阱,等猎物自己进来。”赵凝说着自己的计划。
陆云祁发现自己自己又在连累赵凝和他受苦,“阿凝。”
赵凝知道他心里又开始别扭,道:“现在是夏天,只要肯努力,这么大一块地,不会饿死的,你安心,我以前就很会做陷阱。”
赵凝在草地上走了一会儿,分析着来往的鼠兔一般会从哪里路过,选了其中一个地方,挖起坑来。
陆云祁站起身,想要帮她。
“你坐好。你现在就要把伤养好,若是再把后背上的伤弄裂开,还得重新养。”赵凝挥舞着刀鞘,不一会儿挖了一个合适的坑,在上面盖上草。
重新做好之后,天色已经晚了,两人拿出最后的干粮吃起来。夜间,他们在马车里睡下前,赵凝说道:“脱下上衣,我给你抹药。”
陆云祁动作一顿,有点犹豫。他们虽有夫妻之名很久,但并没有亲密相处过,同居一室都是和衣睡的。
“别犹豫了,这几天都是我在给你涂药。”赵凝催促道。
伤口在背上,陆云祁只好褪下衣衫,背对着赵凝,感受着上面有手指沾着药膏慢慢涂抹,自己垂着眼睛,默默忍受着。
等到好不容易抹完了,赵凝收拾完了东西,转身说道;“睡了。”
陆云祁看了一眼她,发现她也不是全然的淡定,耳根后面似乎有点红。他无声笑了笑,慢慢地侧躺下来。
次日早上,赵凝早早醒了,便往昨日做的陷阱那里跑去,里面已经多了一只兔子和一只豚鼠,算是收获不错。她一把将它们拎了起来,熟练地清理完毛皮,仔仔细细地清洗了。
做完前置准备,赵凝回到马车附近,拿出火折子架起了火,烤起兔肉来。兔子现在虽不是最肥的季节,但也有很多肉,足够两个人吃,赵凝将兔子烤的滋滋冒油,等到皮肉焦黄,方才拿了下来,待到凉了一些,才将它分成两份。
赵凝将手里的兔肉递给陆云祁:“没有调料,将就着吃吧。”说着,她又继续烤起豚鼠来,将它做备用粮食储存在路上吃。
陆云祁接过尝了一口,说道:“好吃。”在这个时候,吃到什么他都是满意的。
赵凝尝了一口,与自己平时调料充足时做出来的饭菜相差极多。她不禁怀疑陆云祁是不是伤得太重没有味觉了,便也没有多话,只想着尽快到了地方,请大夫来瞧一瞧。
就这般一边挖陷阱捕食,一边赶路,他们走了三天,远远瞧见了武川关。到了关隘下,陆云祁对着守将说道:“请你们李守备过来,就说他侄儿带着侄媳过来投奔。”
那守将听了显是不信,可又担心是真的,于是前去通报,没一会儿,一个中年武将走了过来,他看见陆云祁,脸上依旧严肃,嘴上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去年你娘就写信让你过来,还咬着牙不肯来,现在怎么肯了?”
陆云祁行礼道:“是小侄不肖。”
“滚进来。”李守备骂道。
陆云祁回头和赵凝笑笑,一路跟着李守备去了其城中宅院,待到会客厅,李守备行了一礼说道:“少将军,您总算回来了。您不知道,我们等了您很多年。”
陆云祁忙扶他起来,说道:“快请起来。”
李守备看着他,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
“这是阿凝,我夫人。”陆云祁向李守备说完后,又与赵凝道:“这是李叔。”
赵凝上前问好:“李叔。”李守备亦是十分高兴:“早听说你成了亲,没想到这次一起回来了。我一直给你们留着屋子,住在这里,就和住在家中一样。”
陆云祁嘱咐道:“李叔,我这次是悄悄逃回来的,不要声张。”
“嗯,您回来的事情我最多告诉那些大人,不会让别的人知晓。”李守备点头道。
“那些人如何了?”陆云祁问道。
“著书的著书,钓鱼的钓鱼,都没有闲下来的。”李守备答道。
陆云祁笑了笑,说道:“那还不错。一路奔波,颇有点疲乏,还请李叔引路。”
李守备忙走上前去,“好,我让人给您和夫人送饭过去。”
到了一个单独的院子里,赵凝打量了一圈,极是宽敞干净,显然时常有人打理,扶着陆云祁进去,她转过身道:“还请李叔请一个大夫过来瞧瞧,他之前受了伤,虽已经结了痂,还是想着找大夫来看看比较好。”
“正是如此,年纪轻轻,可别落下病根来。”李守备答应着,自去请相熟的大夫。
赵凝与陆云祁坐下来,便有人送来了饭食,这些天在路上奔波,两个人没有吃过一顿味道正常的饭菜,现在面对着满桌的食物,虽算不得特别美味,但吃得极是高兴。
“这里虽不是云州,但与云州的口味已是极其接近了。”赵凝说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
陆云祁点头道:“再往北五十里地便是云州,云州人若是从这里去南方,一般都要从这边经过。前些年许多逃难的人都搬到了这里,故而口味越来越像。”
赵凝吃得飞快,没一会儿便吃饱了:“还是家乡菜吃着最舒心。”
陆云祁笑着吃着剩下的饭菜,很快也吃饱了。
下午过来大夫把脉之后,并没有什么异样,只开了滋补的药便离开了,赵凝放下心来,刚要去收拾里间,想着让陆云祁歇歇,便瞧见外面陆续有人走了进来。
一须发灰白的老人爽朗笑道:“哟,陆大人也回来了。”
紧接着进来了几个年纪略轻些的,赵凝只认得其中一个人,那便是在诏狱见过一次的林淮生。
陆云祁看着进来的几人皆是容光焕发,说道:“陆某已是白身,几位老大人不必如此称呼。”
“忘了,我们见你高兴来着。”那老人名叫王威,曾经在京中任职。他笑着坐下了,“今晚我们置了一桌酒席,好好地喝上一次,感谢你当年的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罢了。”陆云祁说道。
王威坚持道:“哎,这可是大恩典,我们怎么可能一点不报答。要不是你将我们送到这里来,我们怕是要跟这位皇帝勾心斗角一辈子,哪比得上现在每天写写书来得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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