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样都能着了道,背后的黑手得有多大的力量?
还有,下毒的目标到底是她,还是她只是做了个替罪羊?
这一点裴Z也想到了,他也想不出为什么会有人害傅归荑,最后猜想那人是想下毒害自己,被傅归荑挡了去。
心里对她的愧疚更甚,他没有把人照顾好,反而让她替自己受罪。
裴Z伸手掖了掖盖在她身上的被角,声音轻柔:“这次是我大意了,我给你道歉。”
傅归荑藏在被子下的手指抽了一下,移开眼神。
裴Z转过头问太医,他直截了当道:“她中的是什么毒,你查出来了吗?”
太医战战兢兢地跪下,回道:“臣斗胆请贵人回答几个问题?”
裴Z淡淡应了声。
太医问了傅归荑几个问题,傅归荑都一一作答。直到当问起她今天早上吃了什么平日里没吃的东西时,傅归荑怔了一下,须臾间调整好呼吸,回了句没有。
裴Z的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她,几乎是瞬间察觉到她在撒谎。
他的眸子眯了眯,等太医问完后,让绿漪进来回话。
绿漪被人搀扶着进来,脸色惨白,唇角咬出了血,见到傅归荑醒过来后眼睛瞬间红了。
裴Z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太医方才的话。
绿漪在太子面前哪里敢藏半分,颤着嗓子将傅归荑早上喝冷酒的事情抖落出来。
裴Z的脸沉如阴云般骇戾:“她喝,你就放任她不管?你是死了不成,都不知道劝一下?”
绿漪连忙伏地而跪,背脊绷直,浑身颤抖。
裴Z怒喝:“赵清,拖出去杖毙!”
傅归荑自绿漪进门就看出她一定是受了罚,听闻裴Z的命令后立即伸手拉住他:“不怪她,是我口渴,又不想喝热茶,所以才喝了冷酒。”
裴Z感受到她的五指柔软无力搭上他的手臂,怒气一下子就消了大半,他反手将她的手放入被衾里,转过头无奈道:“都告诉你了,这些东西要少喝。”
傅归荑心虚地点点头。
裴Z又让绿漪将傅归荑近一个月的日常活动事无巨细地报上来。
傅归荑躺在床上越听越心惊,绿漪的记忆力极好,她甚至能说出来十五日前自己射中靶心几箭,三日前的午膳时多夹了两筷子鱼肉。
“对了,贵人之前还有个习惯,就是每次……每次与您同房后第二天一早都会去茶室用早膳。”
傅归荑呼吸微窒,心里紧张得不行,面上却安然自若。
太医听了后,追问:“贵人是今天喝了我开的药,立刻产生不适的?”
绿漪肯定点点头。
太医听完后面色凝重,后脊生寒。
自从他上回查出太子殿下中招的东西来自苍云九州后,他便开始研究关于苍云九州的各种医书,杂记,以备不时之需。
烈酒,他开的药,中毒呕血。
三者结合起来,他有个胆大包天的猜想,然而事关重大,他不敢胡乱说出口。
裴Z察觉到太医神色有异,不耐烦道:“有什么就直说,不得有一丝隐瞒!”
他的语气和口气都十分不善,处于随时暴走的边缘,傅归荑中毒这件事让他心里憋着一股火,除了愤怒外是不可抑制的后怕。
若下的是剧毒,若傅归荑食用过量,他简直不敢往下深想。
当听见下人来报她出事的时候,裴Z觉得自己的天灵感都要被天上的惊雷劈开,血液在瞬间凝固成冰,倒流回心脏,冷得脑子有瞬间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她身边的,等看见床上躺着的人嘴角边还有没擦净的血时,顿时身形不稳,两眼一黑。
鲜血点在她毫无血色的双唇上分外刺眼,像一根针扎进他的心,钝痛不止。
裴Z见过很多人流血,他在北蛮为质时,经常被折磨得血肉模糊。
战争的残酷让他对鲜血和死亡冷漠到了麻木,然而他见过的所有流血的人里没有一个是傅归荑。
她身子那么瘦弱,全身加起来也没多少肉,更不要说血。
在听见她中毒的那一刻,裴Z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把那个害她的人找出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太医不敢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想,谨慎地问傅归荑除了酒、早膳吃食和调理身体的那碗药,还有没有吃什么。
傅归荑果断地摇头。
她动作太快,反而引起裴Z的注意。
裴Z暗自记下她的异常,转头盯着太医,沉声道:“但说无妨,无论是与不是,总要一一排查。”
太医抬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心里暗叹若真是他猜的那样,太子殿下不知道会如何雷霆震怒。
想到上回满屋子的狼藉,太医心有戚戚,语气不稳:“臣开的药里,有一味与苍云九州特产的药材相克,那味药材需要用烈酒激发药性……”
裴Z闻言目光一凛,听到苍云九州四个字时脑门一跳,再联想到她近日嗜酒的异样,压下心底沉抑的猜疑,问:“苍云九州的那味药,是治什么的?”
太医慢声道:“那味药可以缓慢改善气虚体弱的症状,适用于先天不足的人。”
裴Z听到这里,心口的那股窒息感微微散去,眼神略微缓和,偏头问傅归荑:“你最近吃别的药了?”
傅归荑在听见太医说出用烈酒激发药性的时候呼吸都停止了,后背迅速渗出一层水渍,四肢僵硬,全身像被一块巨石压住钉在原地。
听见裴Z问话后,她在承认与不承认之间纠结半天,最后还是选择摇头否认。
那法子连苍云九州的人都很少耳闻,南陵更不可能有人得知。
裴Z眼眸微眯,转回来看见欲言又止的太医,厉喝一声:“医术不精,问半天也没有得出结论,将他拖出去仗三十!”
太医一听脸色煞白,他哪里受得住这样重的刑罚,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一股脑地说出他的猜想。
“太子殿下饶命!那味药虽然是治先天不足之症,但若是与烈酒同服则是……则是……”
“则是什么!”裴Z陡然站起来,气势摄人。
“则是最好的避子药。臣在苍云九州医书记录的一个偏方里面看过。贵人若是服用了那味药,再辅以烈酒便会与臣开的药相克,出现呕血中毒之兆。”
这句话不啻于一道巨雷,同时炸在裴Z和傅归荑的头顶。
裴Z缓慢地转向傅归荑,目露凶光,他切齿道:“傅归荑,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吃这药?”
傅归荑咬死不认。
裴Z转头问绿漪:“她去茶室用早膳的日子,是否都会喝酒。”
绿漪思索片刻,猛地点头:“是的!贵人在茶室用早膳时都会让奴婢取一壶烈酒。”
裴Z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着:“搜!去茶室给孤搜,今天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东西找出来!”
内室众人脸色惧是惶瑟骇然之意,听到命令后纷纷行动起来。
噼里啪啦一阵翻箱倒柜声,除了傅归荑所在的床榻外,房间内的所有地方均被人查看了不下三遍。
裴Z亲自翻遍床榻的每一处,连傅归荑身下躺着的方寸之地也不放过。
很快,他找到用来包药丸的白帕,拿到鼻尖轻嗅,若有似无的苦味残留在上面。
裴Z当即冷下脸,递给太医。
太医放在鼻头细细辨别,忽然表情一顿,手指颤抖,惊骇道:“就是此药。”
裴Z陡然盯向躺在床上的那人,眸中冒出择人而噬的凶光:“傅归荑,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傅归荑自裴Z找到那条帕子后便知道瞒不过去了,人算不如天算,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吃的药与太医开的药性相冲。
面对裴Z的暴怒,傅归荑语气很平静:“我没什么话要说。”
裴Z怒极反笑:“没有话说?”
傅归荑闭上眼,保持沉默着,像个等待宣判的死刑犯。
她这般冷静不欲辩解的神情像一把钢刀,将裴Z的理智寸寸刮离他的身体。
“都给孤滚出去,滚!”裴Z忍不住抓过一旁的白玉酒壶用力摔出去,刺耳的瓷片碎裂声让屋子里的所有人打了个明显的觳觫,连忙缩紧脑袋,颤抖地退了出去。
等人离开后,屋里只剩下他和傅归荑。
裴Z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压着惊怒问:“傅归荑,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傅归荑抿紧唇,放在被子里的手指死死扣进掌心。
沉重、窒息,压抑的气息四面八方向她压来,迫使她的身体抖如筛糠。
她听见裴Z粗重紊乱的喘息,听见嘎吱作响的手骨声,甚至听见裴Z几乎想要杀人的心声。
傅归荑睁开眼,对上裴Z满脸的愤怒,自嘲一笑:“为什么?”
她撑着病弱之躯坐起上半身,微仰着头,瞪大眼睛回视他:“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
裴Z垂眸冷漠地看着她。
傅归荑哈哈一笑,神情骤然变得愤懑,她恨声道:“是你先咄咄相逼,是你不顾我的意愿强行占有我,如今还要我给你生孩子?”
“我乃镇南王唯一的嫡子。”她语气中透着一股决然,双眸泛起凌厉的水光:“我就是死,此生也不可能生下任何人的孩子!”
“镇南王嫡子……”裴Z喃喃自语,脸上的怒意未散,却似乎在沉思什么。
三伏热的天,她惧热却仍然不愿意穿女装。刚开始他以为是她不喜欢亦或者是不想暴露身份,可她是女儿身的秘密在这个院子里是绝对安全的,何况她足不出户,外人更不能轻易进来。
生育是一个女人最要紧的事情之一,然而当初她听见自己难以有孕时毫不在意。
她也没有刺绣,抚琴,赏花的爱好,对绫罗绸缎和珠钗首饰从来不屑一顾,反倒对读书、骑射、武器兴趣更浓。
裴Z之前不觉得有什么异常,猜想她大抵是女扮男装多年,已经习惯把自己当作一个男子。
当做一个男子……
裴Z抬手捏住她的下颌,俯身端详着傅归荑的脸。
此刻她双眸微赤充满愤怒,脸色因毒显得惨白惨白的,双唇压成一条无情的直线,明明是一张惹人怜爱的脸却满是倔强和高傲。
裴Z冷漠僵硬的表情有些许动容,他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傅归荑,傅归宜已经死了。”
仅一句话,便将眼前人强撑的倔强和高傲悉数打碎。
傅归荑当即红了眼,强忍着哽咽道:“我当然知道他已经死了,不用你一次又一次提醒我。”
语气却软了三分。
裴Z讥讽道:“你知道,却不肯承认。你以为你扮作他,他就会活过来吗?”
傅归荑一头雾水,脸上充满疑惑,完全不知道裴Z是什么意思。
裴Z的拇指重重按在她的嘴角上,缓缓道:“你当男人太久了,你已经忘记你是谁了。”
傅归荑扭过脸,又被他硬生生扳回来,下颌又酸又痛,她咬牙切齿道:“我从没忘记自己是谁。”
裴Z看她的眸子里的水光越积越多,暗道果然如此。
傅归荑自始至终从未接受过傅归宜的死亡,她以为只要自己扮演着傅归宜,那么他就一直活在世上。
傅归宜是男人,是镇南王嫡子,不能生孩子。
想清楚这一点后,裴Z暗恼自己大意,他知道傅归宜对她很重要,却没想到重要到这个地步。
重要到她愿意舍弃傅归荑这个身份,也要让傅归宜假装活着。
裴Z见她依旧不知悔改,才软下来的心瞬间又变得冷硬,他无情地打破她的幻想:“你亲手烧了他,他被大火吞噬,变成了一具焦尸,然后装进罐子里,放在东宫……”
“啊!”傅归荑尖叫了一声,猛地推开裴Z。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她凄厉地喊着,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堵住耳朵。
裴Z的一番话足以勾起她所有想要刻意遗忘的记忆,他的每一个字都像用钝刀在凌迟她的心。
她的哥哥没有死。
他们是双生子,他们是一体的。
她还好好活着,哥哥怎么会死去。
烧掉的是哥哥的躯体罢了,他的心一直都跟她在一起,他们心跳同步,他们呼吸同频。
她是镇南王世子,她也是镇南王嫡女。
她是傅归宜,也是傅归荑。
裴Z不许她逃避,双手强硬地掰开她的手,逼迫她继续听:“你一直在想,要是那年死去的人是你该有多好,要是活下来的是傅归宜,他该是怎么样的意气风发。”
“求求你……裴Z,求求你别再说了。”傅归荑泪流满面,眼眸满是哀求,“我错了,我不该吃药,我向你道歉,你不要再说了。”
裴Z第一次看见这样脆弱痛苦的傅归荑,脸上维持的冷漠有一瞬间崩塌,但他想到她是为了其他男人,顷刻间又崩紧脸,面不改色撕开她的伪装:“你苦学骑射,勤奋读书,以孱弱之躯强行撑起一切,只是为了活得像傅归宜。”
“但是,你是你,他是他!”
“你是傅归荑,是个女人,不是真正的男人。”
“无论你再怎么想象他以后的样子,模仿他,甚至隐瞒他死去的消息,都不能改变他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
傅归荑维持多年的假象被裴Z的一句句冷言击成湮粉,她哭得歇斯底里,哭得山崩地裂。
她不要听!
她不想听!
他说的都是错的!
他说的都是假的!
傅归荑猛然用力挣脱他,不顾一切拼命地朝床榻外跑。
裴Z长臂一拦,拦腰抱住想逃跑的人,顺势将她压在床榻上。
两人贴得极近,裴Z清清楚楚地看见傅归荑眼里的恨和崩溃,他漠然道。
“从今天起,世上再无镇南王世子。”
“只有,傅归荑。”
裴Z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侧头覆上柔软的唇瓣,辗转碾压,撕咬吞噬。
傅归荑被吻得奄奄一息,胸口一上一下地极剧起伏着。
裴Z抓过她纤细冰凉的五指,牢牢握在掌心,他定定看着她,双眸如同深渊一般漆黑无底。
“我来教你,怎么做个女人。”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走到第二个文案剧情啦,修罗场和火葬场都不远了。
这个剧情走向是不是没想到,其实细细回忆,一切都有迹可循[狗头.jpg]。
有个很明显的提示在第四十章 第一句话。
第50章 女装 永远鲜嫩,永不枯萎。
书房内, 裴Z写在纸上的笔迹越来越缭乱,写到最后,字迹糊成一团看不出字型。
他烦躁地扔了笔, 将刚刚写废的诏书团成一团,随手一扔。
脚边已经堆了数十个类似大小的纸团。
裴Z以手支额, 使劲揉搓自己的额角来缓解头痛, 刚想开口让赵清点上檀木香, 转瞬又熄了念头。
47/88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