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颂月说道:“没怎么样啊,还是一样――你怎么忽巴拉关心起他来了怎么,不想在红玉姐姐手下打支应,想去我们那屋里伺候”
“不不不!”晴秋忙摆手,心想怎么打听呢,看颂月的样子,好像没听过外人嚼舌一样,想了想,管他干什么,别再带累我,索性作罢。
偏颂月在穆敏鸿一事上分外关心,也执着,心思电转,竟猜到了某些关窍:“姨奶奶叫你过去,是问鸿哥儿的事!可是你们有什么事呢”
她走过来,转着圈打量晴秋,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的。
晴秋恐怕她魔怔了,忙道:“跟我没有关系!”
“那跟谁有关系”
天爷,从前也不见颂月这么精明过,晴秋几乎无法招架,抿了抿唇,想怎么找托辞。
还是那厢梳头的腊梅看不过颂月这般不依不饶的做派,笑谑道:“你是鸿哥儿屋里什么人呢,一直NN说个不停,是八哥
“你――”
颂月很快调转苗头,作势和腊梅掐闹了起来。
这是每天常演的把戏,晴秋见怪不怪,蹑着脚溜出房门,往厨房领食盒去了。
*
且说自从张姨娘问话晴秋后没过两日,张红玉就吩咐晴秋,说姨奶奶今天见了小枣儿,人很不错,又失怙失恃的,便做主把她留了下来。
“至于放到哪一房如今各房都不缺人,她又是外头买的,放在下人房正合适,一个月三百文钱,还开恩免了她将来的赎身钱,只等年限一过,就放到出去,正好那会子她年纪也大了,是到外头谋生,还是说一门亲,无论怎样也都容易。”
这是很好的结果了,晴秋在下人房做过,虽然活计繁重些,但起码有的吃有的穿,而且管事刘嬷嬷是个面冷心热之人,想来也不会太苦。
“嗯,姨奶奶是个慈心人,她真该好好谢谢这份恩惠!”
张红玉笑了笑,与有荣焉似的,又道:“眼下姨奶奶正和她说话,等会子小枣儿出来,你替我把她送去下人房,亲自交道刘嬷嬷手上,并说姨奶奶说了,她身子还弱,只管给安排些洒扫的活计,什么笼火、抬水、洗衣裳的活儿,就先不叫她做。”
晴秋抿了抿唇,“嗯”了一声。
“还有我刚刚说的话,等会儿你一道说给小枣儿听,让她进府是好事,叫她心里不要有疙瘩,外头纵然没人管束,可到底没有家里稳妥嘛。”
“我省得,师傅。”
张红玉该交代的都说完了,不大一会儿,果然见小枣儿怯生生从东厢房里出来,身边跟着红昭绿袖。
廊檐下围着看热闹的小丫鬟多,绿袖站在台阶底下,骂了两句,大家嘻嘻一笑,便都一哄而散了。
红昭冲晴秋点头致意,晴秋向小枣儿招了招手,小枣儿便如同小鸡见到母鸡似的,急乎乎就跑过来了。
“稳当点儿,”晴秋笑道。
小枣儿挠挠头,甜甜叫了她一声晴秋姐姐――这是她从那地狱里出来时见到的第三个人,还给她了一整包糖果子吃,见了她,可比别人亲切又安心多了。
“好了,咱们走罢,下人房离这里有几步路。”晴秋领着小枣儿一路走着,忽儿想起来,问道:“姨奶奶给你另起名字了没”
“没有,”小枣儿晃着脑袋,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还叫小枣儿!”
那是真的很好了……晴秋看着小枣儿,恍惚间就好像看到那个当初第一次进府的自己,可惜自己遇到的是夏嬷嬷――她发誓,要让小枣儿进府来的头一天,感受到穆府宽和的家风,不叫她受一点儿惧怕。
……
这一路,晴秋原样把张红玉的话说给小枣儿听,小枣儿也倒豆子似的,把自己在外头这几天的生活活灵活现地说,不,连说带比划地演给晴秋看。因此晴秋这一路,已经知道荀老一天要喝两碗羊肉汤,瑞昌大街上哪个粥铺子给的粥最稠等之类鸡毛蒜皮的琐事,也清楚了外头那帮人是如何嚼舌鸿哥儿的。
“…说什么的都有,最离谱的是说我是大少爷买的外室――天爷,我才几岁呢,况且我倒是乐意,可大少爷自从那回,再也没来管过我呀!哼,我知道是谁先背后嚼舌的,就是卖布的那家‘周氏布行’,他们家给的粥最稀,筷子别说插上,掉进汤里都看出影儿来,连饥民都很少去他们家要饭……他们就嫉妒咱们家兴旺,就编排起这些没影儿的话来诬赖咱们大少爷,真真的是马蜂的屁股――毒门!”
“唉呦,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污糟话……”晴秋哭笑不得,忙谆谆教诲小枣儿:“进了府里,什么‘屁股’不‘屁股’的话,可不许再说了,你呀,回头要好好地跟刘嬷嬷学习说话做事之道,那样才有出头之日,总不好一直在下人房耽搁着。”
小枣儿点点头,说行,“临出门前,荀爷爷也跟我说了,叫我进来,多听多看,勤快着腿儿,我都明白的。”
这才对,晴秋赞赏地看着看看小枣儿,却听她忽儿神神秘秘道:“晴秋姐姐,咱们府上二老爷是谁你得指给我认认他,他不是个好人。”
啊
晴秋纳罕。
“这是怎样说的难道你和他打过交道”
“没有,还不是那个周家的儿子,他说的,说咱们府上旁的人倒是都什么岸,什么然的,唯有那个二老爷,是表里如一的坏,听说他在外头养了一堆女人呢,还赌钱赖账!这样的人,我可得绕着走。”
那是道貌岸然,不过这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晴秋就没有特地指出来,而且二老爷风评的确不太好,但也没听过他在府里贪吃伸手,不说他不管家,就说老太太那个脾性,还有那位烈马一样的二太太,就都不能饶他。
晴秋摆了摆手,马上要到下人房了,这里人多口杂,耳报神也多,忙叫小枣儿别这么声高议论主子,就听墙里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叱道:
“行啊,也别偷腥的猫似的藏着掖着,明公正道地聘我做姨娘!”
“好呐!这可是你说的!”
晴秋瞪大了眼睛,登时停住了脚,小枣儿却心没挂碍,一听这话就赶着往前凑热闹――
坏了,晴秋忙忙地追她,好赖扯住了她衣袖,“快点,回来!不许壁听!”
“呃……那个……”
小枣儿咽了咽嗓子,支支吾吾道。
晴秋一抬头,二老爷穆道勤正瞪着邪性的目光紧盯着她们,活像一只出笼野兽,而他身边,匆忙理着杂乱鬓发的,竟是晴秋在下人房最最熟悉的人――焕春。
第26章 救焕春(上)
四个人八只眼睛相对的时候, 最先有动静的是焕春。
只见她捋顺好鬓发,拍拍衣角,旁若无人地径直离去。而二老爷则是敛起唇角嗤儿的一笑,扭过头, 一双浊黄的三角眼斜睨着这俩突兀闯进来的小丫头。
小枣儿早已麻了爪, 她虽然一时辨不清形势, 但长久流落在外的经历仍叫她在面对这个人时浑身寒毛乍起, 动弹不得。
他的目光太邪性了, 像一只不论何时都在盘算着饕餮一餐的野兽。
到底还是晴秋机灵些, 忙垂首施了个万福,口里道:“给二老爷道福, 这是府上新买来的小丫头, 今来下人房上值。”
二老爷穆道勤平日不怎么着家,不过他的不着家和三老爷穆道勋不同, 一不经营二不驻店,据说只是流连风月赌场, 总之小丫鬟们没一个不怕撞上他的。
今儿晴秋这也是千古头一遭,说完了话,腿肚子也转筋呢。
穆道勋的目光从这俩小丫头身上上下扫过, 忽儿道:“这就是鸿哥儿在外头买了的那个丫鬟”
这话从他嘴里问出来, 怎么听怎么别扭,晴秋沉吟了一下, 含糊地“嗯”了一声。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显然, 他说的是小枣儿。
小枣儿眼下再发懵, 也听见晴秋刚喊他“二老爷”,当下便把他和周家人口里的那位“表里如一的二老爷”对上了号, 当下战战兢兢,脑袋瓜子仿佛有千金沉,想抬,却抬不起来。
晴秋见她抖得筛糠似的,忙又福了一福,大着胆子笑道:“二老爷见谅,这小丫头刚来,还没受过调||教,行动难免粗鄙,恐怕冲撞了您。”
穆道勋闻言,拧了拧头,视线回到晴秋身上。
晴秋越发拱肩缩背,做恭敬状。
“也罢了,”穆道勋见她俩那股鹌鹑样儿,也觉得大没趣味,晃晃脑袋,径自走了。
只等他走远,晴秋立刻牵着小枣儿快步离去――直到拐过下人房小门,走到刘嬷嬷窗下,才舒了口气,拍着胸脯,道:“好险好险。”
小枣儿也吐着舌头,凑上来道:“天爷娘老子,他就是――”
晴秋一把捂住她的嘴,悄声骂道:“还说,还说,也就是刚刚他没听见,不然把你骂他的话听去了,不光是你,连我也得下油锅了!”
小枣儿后怕地捂紧嘴巴,摇摇头,表示再也不说了。
*
晴秋抬手敲敲刘嬷嬷房门,半晌无人应,该是不在。
眼下排房附近也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闲人,也是,大后晌的,下人房的诸位都在各处忙着呢。
“刚刚那个漂亮姐姐是谁呀,晴秋姐姐,你认识 毙≡娑见左右没人,又猴过来,眨着眼睛小小声问道。
到底是小孩儿,这么快就缓过来了,晴秋想到焕春,不免心里喟叹,瞪了小枣儿一眼,不答言。
小枣儿讨了个没趣,便转着脑袋四处打量起下人房来,晴秋索性趁这功夫手指口述,一递儿一递儿为她介绍起来。
……
大约过了有一刻钟功夫,刘嬷嬷从外头回来,晴秋忙向她说明白缘由,又叫小枣儿过来见礼,叫人。
小枣儿便乖顺学着晴秋的样子,给刘嬷嬷道福行礼。
因是管家姨娘吩咐的,刘嬷嬷自是无话,看过了小枣儿的身板,问过她身世,知道她死了爹没了娘,不免心有戚戚。
“也好,就先在我这里学两年起居坐卧,洒扫应对的规矩,日后有好造化再说。若有人欺辱你,你只管回来告诉我,我替你做主。”又笑道:“你晴秋姐姐升发到燕双飞,她的铺位还空在那里,如今你来了,正好填补。”
小枣儿一听,开心地笑了。
晴秋忙道:“话虽如此,不过姨奶奶也一并说过,这孩子身子骨还没作养好,不交给她安排笼火洗衣裳的粗重活计。”
刘嬷嬷笑睇一眼小枣儿,点点头,说省得。
……
完成了张红玉吩咐的差使,晴秋出得门来,临走时,忽儿想问问刘嬷嬷焕春的事,张了张口,决定还是作罢,不若亲自去找她一趟。
*
下人房的窝铺里,此刻下值回来的小丫鬟多了起来,晴秋一进来,三五个小丫头登时围过来,簇拥着说笑。
晴秋强自笑着敷衍两句,问焕春呢大家都说没看见,又问紫燕在哪里,只听后头一声:“在这儿呢,你怎么又来了”
这一听就是紫燕,晴秋没工夫和她斗嘴,扯了她的手,径直走到洗衣房外那棵榆树底下――在下人房三年,她自然之道哪处僻静无人。
……
“你问焕春”紫燕抱着臂膀,道:“她挺好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若是平常,你只会说‘她人又不是没长嘴,你自己不会问她’,还跟我使弯弯绕”
“…你呀。”紫燕嗔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晴秋道:“我看见了,她跟二老爷――”
紫燕摇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别说!”
晴秋抿了抿唇,“好,我不说,可你得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紫燕踹了老榆树一脚,狠狠道:“无非就是横行霸道,把人往死里糟践罢了!”
晴秋怔住,蹙了蹙眉。“到底怎么回事眼下又是什么情形呢”
紫燕转过身来,看着晴秋,道:“这话也就你来问,我才说。怎么回事,还要从上回巧慧在二太太那儿受了打说起,巧慧挨了打,再叫她去伺候的时候,焕春便说她替巧慧过去。大约也是因为心里藏着气,焕春和二太太那屋里的几个丫鬟拌起了嘴。”
“你是知道她的,认真打起嘴仗来,是十个说书的都未见比得过她一个,又会说些子曰诗云叫人听不懂的话,那屋里的几个是她对手末了二太太没听见,没怎样,反倒叫二老爷撞见了,这下好了,叫他惦记上了!”
“一开始,也不过是三五不时来找焕春兜搭,焕春那个脾气,自然没给他好脸,不过大约二老爷脾性也怪,越这样反倒越缠得紧,终究是挑明了说话,其实你来的上回,二老爷就找了刘嬷嬷……”
晴秋咽了咽嗓子,正待细问时,只听一道冷冷的声音从树丛那头传来:“你若问端底,怎不直接来问我”
却是焕春。
晴秋紫燕对视一眼,忙从树后探出头,把焕春拽进来。
晴秋:“出了这么大的事,而且还不是一两天了,上回我来,你们谁也没跟我说,还认我这个人”
焕春撇了撇头,没作声。
紫燕却道:“祖宗,你是升发二等小丫鬟,又不是手眼通天了,告诉你除了白增烦恼,还能有什么益处”
说的也是,晴秋泄气,也踹了那棵倒霉的老榆树一脚。
焕春:“…也罢,我说。”
大约是被晴秋撞见,破罐子破摔,焕春倒豆子似的,把近日这些糟心事都倾吐干净,连二老爷有意让她做姨娘这话都说了。
晴秋紫燕俩人一时无言,半晌,紫燕道:“那你怎么想的不若也当个姨娘”
焕春冷冷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你们都是小瞧了我,姨娘但凡是个好的,谁愿意做姨娘我也不是心比天高,实在是志不在此!”
“那你要怎样呢如今二老爷不松口,难保他使强硬手段,咱们到底是典身到这里,身契就在他们手上呢!”紫燕犯愁道。
焕春咬了咬唇,强硬道:“大不了就闹将起来,大家没脸,横竖我是不怕的!”
“你这是气话了。”晴秋忙道:“我们都知道你从小读书识字的,比我们都有章程,这是你自己的事儿,你肯定有打算罢实话说说,也叫我们参谋参谋,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
紫燕连连点头。
“我要出府,”焕春笃定道,“姨娘我是肯定不当的,这府里我也是待不下去的,我一定要出去!”
出府
晴秋怔了怔。
紫燕率先摇了摇头,道:“出府太莽撞了,现如今什么世道你没听说外头要饭的从瑞昌大街排到五蕴寺了】銮已巯轮皇嵌老爷自己执拗,他一则又不管家,二则上头还有老太太呢,老太太不点头,他难道还能强纳了你不成总有别的法子,别轻易出去,否则怎么活下来呢”
“等一下,”晴秋想到了一茬,忙插了一嘴:“紫燕你话里有一处不太对,二老爷在外头养了好几个外室,难保他不会使什么手段,果真强纳了人。”
紫燕就没在说话了,其实按她的想头,这么个身份,这么苦熬着的日子,还不如痛快当个姨娘呢,又轻省,又富贵一生,不过就是名声不好听罢了,可难道为奴做婢就有好名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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