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顿挫间,那行人的争执声已在门外,妙儿眼锋一锐,银亮利刃从袖口迸出,徐正则严肃道:“住手!”
说罢,房门“轰”一声被人从外推开,徐正则站在室内,与来人眼神对上,彼此脸色皆是凝重。
“师兄。”
岑雪站在门口,看着徐正则,心里五味杂陈,若非亲眼所见,她决然相信不了,向来风清月朗的徐正则会来这种地方与一青楼女子厮混。她尽量克制情绪,道:“家里有急事,烦请你先与我回去一趟。”
徐正则心绪起伏,回头看妙儿一眼,做戏道:“改日再来看你。”
妙儿会意,换回先前那副娇媚模样,略捎羞怯,依依不舍道:“是,妙儿等着公子,万望公子垂怜,莫要负了奴家。”
岑雪瞥她一眼,满是不悦,妙儿越发有种隐秘的获胜感,猜测徐正则内心所爱或许便是此人,移开视线,专注地凝视徐正则。
徐正则皱眉,举步往外,岑雪一行跟上。
※
“逛青楼,也是师兄查案的手段吗?”
马车驶回岑府,岑雪坐在车里,语气怫然。
徐正则道:“你可以这么想。”
岑雪压在心底的火气莫名更盛,本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与他商议,这一刻,脑海里却浮现另一人的脸:“桑乌伏诛以后,云桑被赦免,这件事,师兄可知晓?”
耳畔是车辙快速碾压地面的声音,徐正则沉默少顷,道:“知晓。”
岑雪看向他,道:“她找过你?”
“是。”徐正则坦然承认,更令岑雪意外而震动,更多的诘问梗在喉咙里。以云桑的性格,若是找到他,不可能善罢甘休,可是为何他周围一点关于云桑的痕迹都无?难道他与藏香阁里的那青楼女子真的存有私情,致使云桑万念俱灰,是以悄然离去?
“你来找我,便是为了说这个?”徐正则打断岑雪的猜忌,她脸色一变,思及来意,神情更沉重。
徐正则声音放柔:“怎么了?”
“大哥从明州送来急信,奉城大捷,但是父亲失踪了。”岑雪说起正事,饶是已镇定下来,语气里仍藏不住担忧。
徐正则眼神骤变,顷刻间,数种念头纷至沓来,费解道:“师父是军师,不必上阵杀敌,既然奉城大捷,他怎么会下落不明?”
“具体情况,大哥信里不曾提及,但我怀疑与王懋有关,想先往明州走一趟。师兄可要同往?”
“当然。”徐正则一口应下。
岑雪看他并无迟疑,仍是平日里对父亲言听计从、尊重关切的模样,心里那些不忿这才消散。
※
当天,两人回府收拾行李,于次日傍晚抵达明州官署,见过岑旭后,岑雪才知道岑元柏的失踪竟与一场大火有关。
“与奉城军交战时,贺将军采用的是火攻战术,先佯装溃败,撤回山上,待敌军追来,便纵火围剿。结果那天夜里,风势突转,火势往回蔓延军营,众人紧急撤逃,下山以后,才发现伯父不在队伍当中。这些天,贺将军一直在派人搜寻伯父的下落,可是原先驻扎的山头都被烧成了废墟,树林尽头,则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也不知伯父是摔落山崖,还是已被大火……”岑旭说及此处,声音哽咽,眼眶已被泪水洇湿。
岑雪心惊肉跳,眼前一霎发黑,整个人摇摇欲坠。徐正则扶住她,面沉似水,道:“山崖底下,可有派人去搜?”
“派了,可是时至今日,仍然音信杳无。贺将军忙着要攻打郢州,根本无暇顾及伯父的下落,至于世子,更是对伯父的生死漠不关心……”岑旭话声悲愤,手攥成拳。
岑雪心急如焚,道:“备船,我要渡江。”
天色昏暗,若是渡江,最快也要凌晨方能抵达事发地,两人连夜从江州赶来,已是精疲力竭,再折腾下去,怕是没等找着人,便先垮下了。徐正则拉回岑雪,吩咐岑旭:“先给阿雪安排住处,备船,我渡江寻人。”
“好!”
岑旭应下,仿佛有了主心骨,唤来屋里的仆从张罗一应事宜,便在这时,一人从外面急匆匆赶来,禀告道:“公子,有从陵城发来的急信,说是要送给……大姑娘,您来了!”
来人正是岑旭身边的小厮,见着岑雪、徐正则,又惊又喜。岑雪从他眼神里看出异样,道:“信是给我的?”
“是,铁甲军快马加鞭,亲自送来的信,应是准姑爷写来的!”
岑雪心有所感,接过信函打开,看完信后,绷紧的一根心弦松懈下来,眼圈因激动而潮红。
“父亲在陵城,怀风哥哥找到他了。”
※
是夜,陵城。
大风拍打着窗柩,烛灯在军帐里无声颤动,王玠坐在床畔,为躺在床上的人诊过脉后,柔声道:“无大碍,卧床半个月,养好腿伤便是了。”
危怀风心里松了口气,吩咐角天找些做事细心的士卒来,照顾岑元柏的衣食起居,接着看回床上,道:“大概多久能醒来?”
“这两日会醒的。”王玠起身,收拾药箱,“他落崖后掉入江水中,险些溺毙,万幸被人及时救了起来,身上的外伤也不算严重,最多昏睡两日。”
危怀风点头,王玠道:“那名士兵在何处,我去看看。”
火势失控后,护着岑元柏跳下山崖,并把他从大江里捞起来的是一名士兵,伤势比他更为严重,危怀风派人找着他们时,差点以为看见的是两具尸体。
“已有军医在为他诊治,殿下若不放心,我陪你去看一眼。”
危怀风说完,示意角天领路,两人走进不远处的一座军帐,但见人影进出,一名军医在给床榻上受伤的士兵包扎外伤,看见他俩,众人先是一怔,而后行礼。
危怀风示意免礼,叫大家各自忙开,王玠看着床榻上躺着的男人,见其身形高大,脸颊瘦削,眼窝微陷,目光一时不动。
“殿下认得他?”危怀风意会,讶然道。
“有些眼熟。”王玠想不起来具体是在哪里见过这一张脸,俯身探其脉搏,确认并无大碍后,又看向他身上的伤口。
“启禀殿下,此人伤势较重,其中最为致命是胸前的箭伤,离心口不到半寸,相较之下,后背的几处刀伤以及腿部的摔伤都不算严重,将养月余,便可愈合。”军医见王玠目光审度,主动介绍男人身上的各处伤口。
王玠眼神狐疑,看回男人胸前,那里的伤口已被纱布缠裹,透着些血,虽然看不出来究竟伤得多深,但显然是近日所致。
可是,岑元柏既然是因大火而跌落山崖,护送着他的士兵又怎会受这样严重的外伤?莫非……
“他们被人追杀过。”危怀风开口,语气已暗藏愠意。
王玠松开男人脉搏,起身后,嘱咐军医:“务必仔细照看此人,不可有误。”
“是!”军医应下,心知事关重大,不敢懈怠。
离开军帐后,危怀风脸色凝重,王玠知其所虑,道:“事发时,两军交战,他们或许是遭遇了奉城军。”
“但愿是。”危怀风愠怒依旧,整个人气压极低。
岑元柏是在贺鸣山、王懋两人的眼皮底下出事的,若是意外是假,遭人追杀是真,则嫌疑最大的便是此二人。
危怀风想起其中一人的嘴脸,肺腑里怒火更盛。
王玠沉吟少顷,道:“若不放心,可以再传信江州,先把岑姑娘接过来。”
危怀风一怔,思及缘由,心里忽乱,及至大帐前,拱手一礼:“今夜有劳殿下,天色已晚,先歇息吧。”
王玠驻足,看他少顷,道:“我算过,你与她皆是仁寿两得的福命,若非浩劫,不会有难,安心吧。”
危怀风被窥破心思,尴尬道:“关心则乱,让殿下见笑了。”
“不可笑,看有情人牵肠挂肚,我乐在其中。”王玠坦荡说完,浅浅一笑,掀帘入帐。
“……”危怀风愣在原地,摸摸发烫的耳根,快步离开。
次日一早,金鳞送来军报,说是贺鸣山、王懋已在奉城里休整完毕,询问危怀风何时可以联合围攻郢州。
“问他们军师岑大人是何高见。”危怀风处理着案上的军务,头也不抬。
“是。”金鳞点头,转身离开大帐,危怀风忽道:“等等。”
金鳞回头,见危怀风手里拿起一封信,道:“加急,送往江州。”
“不是刚往江州……”金鳞对上危怀风眼神,刹住后面的质疑,恭谨道,“是,务必加急,三日内送到准少夫人手里。”
危怀风交信,抬眼瞥金鳞,纠正:“说几次了,先唤‘岑姑娘’,瞎着急什么?”
金鳞心想我可不急,也不知是谁猴急得一天到晚往那头送信,用力扯过信函,道:“是,这便给‘岑姑娘’送信。”
“岑姑娘”三个字,被刻意咬重,既规矩,又挑衅。
危怀风眉峰微动,待人走后,靠在椅背上,抬手摸银镯上缠着的红绸,没摸多久,金鳞突然去而复返。
“信送完了?”危怀风板脸。
“不送了。”
“?”
“准……”金鳞刹住,改口,“岑姑娘来了。”
※
岑雪在军帐里见过昏迷的岑元柏,听军医一再保证并无大碍后,悬在胸口的一块石头这才算彻底落稳。
从收到岑旭的家书起,到这一刻,她从江州赶往明州,又连夜从明州渡江,赶往陵城军营,一连数日舟车劳顿,精疲力竭,这厢精气一懈,竟感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众人大惊,忙不迭扶起她来,又是唤军医,又是嚷着禀告主帅,大帐里一片忙乱。
岑雪醒来时,已是夜半,陌生的军帐里燃着一盏微弱烛灯,夜风吹卷帐篷,在耳畔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她撑着床榻坐起来,便欲下床,忽然发现身旁枕着一颗脑袋。
危怀风趴在床边,头枕在手臂上,睡得正香,他甲胄在身,双腕束着护臂,全然是上阵时的装束,这厢睡在这儿,显然是守候她时疲惫入眠。
岑雪骤然心疼,伸手碰他脸颊,又怕惊醒他,便拿起被褥盖在他身上。危怀风伸手抓住被褥,睁开眼睛:“心疼我了?”
岑雪一怔,对上他琥珀明眸,眼圈蓦然一酸,唤道:“怀风哥哥。”
危怀风的心也在这一声“怀风哥哥”里变得酸溜溜、软酥酥的,他坐直起来,把被褥盖回岑雪身上,责备道:“我不是已写信给你,说伯父人在我这儿,安然无恙,你不舍昼夜地赶过来,图什么?难不成不信我?”
“不是……”岑雪心慌,不想此举竟叫他多疑,解释道,“我心里放不下,想早一些见到爹爹。”
危怀风瞄她一眼,故意道:“只是想见到伯父?”
岑雪很快会意,脸红道:“也想见见你。”
危怀风唇角微动,警惕道:“骗我的吧?”
“没有。”岑雪眼睫眨动,嚅嗫道,“我也很想你的。”
危怀风眼眸极亮,凝视着她,大手顺势抄起她小手,十指交扣。岑雪抬眼,看见他近在咫尺的笑容,心口乱跳。
“证明一下?”他目光狡黠。
岑雪自知他是何用意,心跳更快,眼往外瞄,确信无旁人,低头在他脸颊落下一吻。
危怀风笑不拢嘴,看着她,在她手背上回以一吻。
“啵——”
声音响亮得震耳,岑雪欲言又止,看他的眼神满是无奈。
“徐正则没与你一起过来?”危怀风稍微收敛,问起正事,今日跟着岑雪一块来的只有春草、夏花两人。
岑雪默然少顷,道:“他人在明州,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危怀风意外:“你们不是在江州?”
岑雪便把前因后果说了,关于徐正则私会藏香阁歌女的那件事亦在其中,危怀风听完,皱眉道:“桑乌一案后,云桑音讯全无,我也派人找过她的下落,目前仍无线索。”
岑雪越发感觉可疑,道:“师兄说,云桑找过他的。”
“大概是不欢而散,以你师兄的脾性,不是会说软话的人,而云桑性格骄纵执拗,若是一再被拒,必然负气离开。”危怀风猜测完,话锋一转,“但依我看,你师兄与那歌女多半是逢场作戏,不是真情。”
岑雪事后冷静下来,也自知那天撞见的事另有隐情,可看危怀风如此笃定,便忍不住问:“为何?”
危怀风挑唇:“他那人,说好听些,是圣僧一般的定力,说难听些,便是榆木疙瘩。如此不解风情,也就是小表妹爱折腾,承受得住,换做旁人,能有几个耐心应付,何况还是见惯风花雪月的青楼歌女?”
岑雪啼笑皆非,道:“盛京城里倾慕师兄的女郎,也很多的。”
“是,人家风清骨秀,出类拔萃,自然爱慕者众多。”危怀风眯眼,话里忽透酸气,“肤白貌美,是你们盛京女郎评选美男子的标准嘛。”
岑雪看他黑着张脸,更想笑,道:“那,你们西陵城又是如何评选美男子的?”
“自然是以你眼前这人为标准。”
“贫嘴。”岑雪用另外一只手打他。
危怀风不躲,脸微偏,英眉耸着,眼底一派狂狷意气:“不够格?”
岑雪看着他,耳鬓渐热,小声道:“够。”
危怀风伸手,指另一侧没有被亲的脸颊,岑雪心如鹿撞,低下头,在他脸上一亲。危怀风笑,提高要求:“能亲个响的么?”
岑雪想起他先前亲的那一大声“啵”,面红过耳,危怀风眼疾手快,抓住她另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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