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太:“淮儿不怕, 祖母找来道长给你平怨气,有不舒服的地方很快就会消失!”
周应淮:“好, 我不怕。”
司遥适当上前来,掏出一张符纸往周应淮身上打去,不知作何用。
旋即替周应淮平息他身上的怨气,怨气一散, 周应淮如释负重松了口气:“谢谢道长。”
司遥:“不必道谢。”
又看向周老太太:“周大公子身上怨气已平,不久就会魂归鬼界, 趁现在还有时间,好好道个别吧。”
周老太太闻言, 口中不断说着感谢的话, 司遥还有别的事要干, 不顾她的挽留, 道过别,拉着温如蕴就出了周府。
只留院中祖孙二人。
父母过早离世, 造就周应淮话少沉默的性子,如今见到祖母,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来道别,沉默半晌, 道:“祖母, 我想坐秋千。”
“好,淮儿也许久没坐过秋千了, 祖母陪你玩!”周老太太立马走到秋千架后头,不顾手脏握住两端绳子,轻轻晃起秋千,吱呀吱呀,老旧的秋千又开始发出响动来。
周应淮的魂体轻飘飘,并未给秋千增加重量,因此周老太太摇得很轻松,亦如周应淮幼时那般,周应淮扶着秋千绳,随着秋千的晃动一下一下甩着腿,偶尔回头看一眼祖母。
周老太太即使心里再痛,也压下去,露出笑容来,嘴中唱着经常哄小周应淮的童谣:“飞啊飞,摇高高,鸟儿回家找阿娘,阿娘阿娘在云端……”
“祖母,天上真的有阿娘吗?还有阿爹,为什么我看不见他们?”
秋千上,周应淮问他的祖母。
小小的周应淮还不懂什么是生离死别,只觉得阿娘阿爹突然睡不醒,等他睡醒一觉后,阿爹阿娘就不见了。
祖母唱的歌里,小鸟回家去找阿娘,可是它的阿娘在云端,那他的阿爹阿娘又去哪儿了呢,是不是也在天上,或云里?
提到他们,周老太太心中甚是难受,顿了好一会儿,秋千停止了晃动,小周应淮往后望去,听祖母道:“淮儿的阿爹阿娘也在云端,你看不见他们,可是他们一直在看着你。”
小周应淮:“那他们什么时候下来呢?”
秋千又开始晃动,阳光透过枝缝打在身上。
周老太太:“等淮儿长大了,懂事了,他们就回来了。”
“那我要快点长大,阿爹阿娘就回来了!祖母再推高点儿!我要试试高处能不能看见阿爹阿娘!”
吱呀、吱呀,秋千甩得更加响。
可惜天上没有阿爹阿娘,周应淮长大了,知道阿爹阿娘永远也不会回来,他开始不喜坐秋千,逐渐外出忙起了家里生意,鲜少再见祖母。
最后一次回家,话也没说几句,后来又出远门,未曾想,这一次,竟会是天人永别。
周应淮魂体愈发透明,他又试着碰一下祖母,结果这一次,竟然成功碰到了
指尖开始化作流光逐渐消散,周应淮从秋千上下来,一把抱住她,这位身形佝偻的老人,此时哭得却跟个孩子一样伤心。
“淮儿啊,祖母就不该让你出去,哪怕当个废人一辈子赖在府里也好啊,祖母养你,祖母养你!”
周应淮抹去她的泪,心中叹息:“祖母不哭。”顿了顿,“照顾好自己,我要走了。”
语毕,身形彻底化作流光消散,徒留原地哭得凄惨的周老太太。
出了周府,司遥找了家客栈,将温如蕴安排在里面,走之前,道:“我出去一趟,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你先呆在这里,好嘛?”
一个月过去了,距离与谢怀安的约定过去二十多天,方才周府仔细观察一番,并未找到判官笔。
怕多生事端,司遥决定去公主府找一找谢怀安的身影。
至于温如蕴,就不方便带在身边。
温如蕴点头,温声道:“好。”
司遥来到公主府,府内意外地一片缟素,到处都挂上了白绸,下人们哭嚎不断,连带着纸钱元宝撒了满地。
她偷偷潜进谢怀安的院子,这人果然在里面,正坐在院中抚着琴,面上表情看不太清。
琴音一顿,谢怀安道:“你来了。我去过周府,里面没看见你。”
司遥从墙上跳下来,径直走过去:“有事耽搁了几天,这是怎么了,府内一片白。”话是如此说,心中隐隐有猜测。
“如你所见,阿枝作古了。”谢怀安道。
司遥早在见到南荣枝的第一眼,便看出这个女孩身体很虚弱,寿命也所剩无几,不料这才一个月人就没了,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快,心中只道世事无常。
司遥拍拍他肩:“节哀。”
谢怀安忽的抬眼看过来,问她:“我只不过是一支开了灵的笔,又因意外才偶然化得人身,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死物,你怎知我会有你们人类所具的哀?”
司遥:“虽是死物,却有灵智。既然能躲我那么久,想必是对人间还有留恋,是为不舍。”
“为了让南荣枝见她想见的杏花,不惜将我引来,是为情谊,难道这些不算是你所具有的情绪吗?”顿了顿,又道,“既然有了情绪,想必南荣枝的离世对你来说,是会伤心的。”
谢怀安:“你说得对,我也有了人类的情绪,我有些不开心。”
还有一句司遥没有讲出来,自她进了院里看见谢怀安的那一刻,就感受到谢怀安周身的委屈与伤心快要化作实质溢出来。
司遥安慰道:“若是舍不得,回了鬼界,等她投胎后,我再将你带到人间玩几日,也能见到她。”
谢怀安摇了摇头:“算了。”
“嗯?”司遥疑惑,“又怎么了?”
谢怀安一顿,忽道:“司遥,我想给她改命,可是我没有这个能力。”
谢怀安觉得,投胎后的的南荣枝不再是南荣枝,而是另一个人,于他来说,见与不见都差不太多。
幸好他没改,司遥道:“你可别想不开啊,私自改命,扰乱秩序,也不怕损了你修为。”毕竟一支灵笔,能开灵智已经很不容易,化出人身更是难上加难。
谢怀安道:“我知道,所以只是想想。”看了眼梁上挂着的白绸,以及满地的纸钱,风轻轻一吹,纸钱四处飘散。
司遥无言以对。
又听他道:“司遥,我突然觉得人好脆弱。”脆弱到,轻轻一摔,生个病,就能令他们失去性命。
神官或阴官的一生数不清有多少年,而短短十二年,却是南荣枝的一生。
司遥垂眸:“你说得对。”对于这一点,她深有体会。
谢怀安不再说话,将石桌上的琴收回乾坤袖中,随后化作一团白光飞进司遥手腕上的灵镯内。
找回判官笔,表示凡界种种全都结束,司遥心中怅然若失,该回去了,想到客栈内的温如蕴,不知为何,司遥突然有些不想回去,不想面对他。
这其中,有别的缘由,也有幻境的原因。
海碧清的镜花水月会勾起人内心深处最想念的日子,以及最重要的人。
她的幻境里除了阿娘阿爹以及弟弟,还出现了她的冤家温如蕴。
凡界多年的相处,温如蕴在她心中逐渐占了较重的份量。如今一想起他,只余两人较美好的回忆,上天庭的种种恩怨,恍若隔日,逐渐模糊。
况且在幻境里,司遥对温如蕴做了那些事情,一想起来,心中只觉羞愤。
就算幻境里的温如蕴是假的,醒来后司遥也不太想面对他,可以说,司遥自醒后就有意无意在避着温如蕴,不愿去深究为何自己幻境中会出现他。
好在判官笔找到了,她可以回鬼界,暂时避开他一阵子。
灵镯内,谢怀安的化作的白光一闪一闪,最终暗淡下来,令自己陷入沉睡。
在司遥走后的第三日,南荣枝的病情加重,寿命也走到了尽头。
判官笔专写记事簿,对于凡界人类寿命也能知晓一二,因此也预测到南荣枝寿命将近,谢怀安之所以提出三日之约,便是为了送她一程。
南荣枝倒下的那一夜下着秋雨,凉风簌簌,屋外跪了一片的人,数名大夫进进出出,最后都只摇摇头,如今公主算是彻底病入膏肓,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得。
蜀国国主与国母在宫内听到消息,疯了似的冲进雨幕就要出宫,下人连拖带拉将他们带进马车内,马夫挥鞭狠狠打在马背,马车冲进雨幕,融入夜色之中。
去得匆匆,连侍卫都没喊,灯笼也没拿。下人拿着一个临时取的火把在马车上,微弱的火光勉强照亮夜路。
大夫束手无策,出了院子,弥留之际,南荣枝叫人把谢怀安喊进屋内,来得匆忙,没有打伞,谢怀安衣衫被雨浸透,带着满身的湿气与凉气进了屋内。
一进来,就看见床上奄奄一息的南荣枝,小小的一个,很瘦,很脆弱。
谢怀安走进,却没有太靠近床榻,怕把凉气渡过去。
南荣枝:“怀安哥哥,阿枝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如果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南荣枝知道,自己要死了,她现在很冷,即便烧了满屋的炭火,这种冷,依旧渗透骨髓。
谢怀安蹲下身:“好,阿枝说,哥哥听。”
南荣枝:“杏花是假的,阿枝知道。”
谢怀安僵住了身子。
第56章
南荣枝脸上带着笑意, 唇角两个酒窝露了出来:“被阿枝抓到了吧!”说完,突然喘不上气,缓了缓, 等气顺了, 继续道, “那天,我看见有一朵杏花从怀安哥哥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南荣枝缓缓抬手, 指尖轻描,似在画着杏花的模样:“可我能碰到怀安哥哥,还有仙女姐姐。”
杏花是假的,所以碰不到, 而谢怀安和司遥是真的,所以能碰到。
早在谢怀安说出那番话时, 南荣枝就察觉到不对,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一碰就死的东西呢?又不是生了重病的人。
喉间微微哽咽, 谢怀安道:“……对不起。”
“不, 怀安哥哥没有错, 阿枝已经看到杏花了, 真假无所谓,至少我知道了杏花长什么样子, 阿枝心里很感激哥哥。”
谢怀安不语。
南荣枝又道:“怀安哥哥,你要开心。”她侧过头,轻指向他眉间,“从阿枝见到你的第一眼起, 你这里, 时常皱着,总是绕着愁。”
南荣枝在阿爹阿娘脸上也看见过, 每次皱眉,都代表着他们不开心,所以怀安哥哥,你要开心呀。
窒息感上涌,南荣枝难受得咳嗽几声,四肢开始麻木,声音逐渐减弱,不消片刻,床上的南荣枝没了声息。
谢怀安喘了口粗气,回避似的不看床上的人,望向窗外,大雨磅礴,砸得树枝左右摇晃。
他忽的化作一团白光,漂出窗外,不知所踪,许是去往芙蓉浦寻司遥了罢。
谢怀安走后没多久,跌跌撞撞奔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皆着白色里衣,被雨淋得湿透,披头散发,男子甚至跑丢了一只鞋子,脚掌被尖锐的石子磨破,血水混着泥水踩在地板上。
房门被推开,看见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女儿,所有力气瞬间流失,他们挥散身后跟来的下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走过去。
女子颤着手,伸到南荣枝鼻下,探着呼吸,坐台上的烛光苟延残喘着,就快要熄灭。
须臾,屋内爆出一道绝望的哭声。
……
司遥回到客栈,推开门,就看见里面的人。
温如蕴坐在房间内,正倒茶喝,窗户半开。
已近黄昏,一缕余晖透过窗缝撒进来,停留在他眉眼间,淡淡的琥珀色瞳孔中盛满光辉,剔透玲珑。
这双眼看向司遥的瞬间,似乎泛起了波澜,又好似错觉,他道:“阿遥,你回来了。”
心尖一颤,又好似回到幻境内,司遥调整好心态,走到凳子前坐下,道:“对,忙完了。”
温如蕴放下茶杯:“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姑苏了?去拜拜我父母,然后回梧栖山。”
司遥点头:“对,今日调休,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吧。”
“嗯……”温如蕴拖着调子,又道:“那处雪山是怎么回事?为何睡了一觉,就过去将近一个月?”
司遥一愣:“睡觉?”
温如蕴:“对啊。只记得我们被一群雪团子追,穿过一处障眼法,便失去了意识,等再次醒来,都已经回锦官城了。”
司遥心中倍感疑惑,难不成温如蕴并没有什么想要回去的美好回忆,这才只昏迷,没有陷入水月镜天的幻境?
想了想,多半也有这个可能,所以说陷入幻境的只有她一人,温如蕴是实打实的睡了一长觉。
既如此,那便好办了,她决定不提幻境的事。
“这个,我也不清楚,左右也没受什么伤,就等它过去吧。”反正他们两个只是受了牵连,多说无劳,况且这幕后之人要对付的是柳陌尘,又不是她。
谈起柳陌尘,灵火还未回来,说明他们也暂时没事。
温如蕴眼下眸,唇角微勾,看来阿遥也不想提起幻境之事,正和他意。
“好。”
司遥:“天色不早,我先回房,你早点睡。”
温如蕴:“嗯,阿遥也早点睡。”
司遥退出房门,心中盘算着该怎么死才算合理,得抓紧时间找个机会身死,才能快点归位。
翌日清晨,司遥早早拉着温如蕴开始赶路,那灵鹤早就飞走了,司遥又不愿坐船,便买了两匹马赶路。
走了没几日,司遥的灵火突然找了回来,纵观火焰燃烧依旧旺盛,以示两人并未出事,心底也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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