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经泉州时,来到坠金国地界,坠金国算不上富饶,长年征战导致国库空虚,加上鲜少降雨,粮食产量也不甚多,因此看到街上的百姓大多是着粗布衣衫,脸颊清瘦,发丝也较为干枯。
且坠金国内并无仙门道家驻扎,离这里最近的仙门道家也在邻国,意味着一旦出现邪祟,只能派人跨国去请人,一来一回耗费数日,极为不便,恐等支援的人赶来,早就死了不知多少人。
所幸坠金国灵气并不富裕,因此也极难生出邪祟或阴暗之物,赚得一片清净。
连日的赶路,马匹已显疲态,二人在马道中途找到一家客栈,索性停下来决定喝杯茶,也让马匹得到休息。
小二将马牵到马厩里喂水,司遥与温如蕴进入客栈。
说是客栈,不过是几块木头与茅草架在一起组成的简陋房子,屋顶缝隙不少,为了防止漏雨,便在顶上搭了棚子,防雨也防晒。
里面搭着几组桌凳,已经有不少旅人围坐在里,即便环境简陋,他们依旧吃着花生,喝茶畅谈,好不快活,从家事聊到国事,本土聊到四海,交谈声,嗟茶声,源源不断。
好在司遥几百年间金屋银殿也住过,树上山洞也睡过,何况客栈虽简陋,但也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也没有奇怪气味,还能忍受。
转头看向温如蕴,见对方面色如常,眉眼间不见丝毫不耐,便知他对于这地方也能忍耐。
找了处空地儿坐下,客栈内瞬间一片安静,一众目光全投向角落处二人,目光或呆滞,或惊讶,许是鲜少在这破地方见到这么精致的人儿。
司遥与温如蕴衣料虽说看不出有多好,但也不差,衣冠整洁,面容精致,头发也顺滑,一看就像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
反观四周,几乎人人身上风尘仆仆,衣衫微乱,鞋上沾泥,司遥与温如蕴一进来无异于鹤立鸡群,怎能不引人注目。
好在温如蕴握拳捂唇轻咳一声,打破这寂静,众人才反应过来,移开目光,又开始滔滔不绝讲着趣事民说,仿佛先前只是个小插曲般。
向小二要了盏茶,就着缺了一角的茶杯喝着,司遥脑中不断盘旋着,如今温如蕴已经结丹,能够使剑,总是带着一把弓也不甚方便,不如抽时间把匡正剑拿过来给他。
温如蕴亦抿了口茶,垂眸深思,不知在想何事。
忽的听客栈内一人出声,其余声音顿时消失:“哎,你们知道吗,最近那吴家庄啊,闹邪祟了!昨日镇里便传来吴家讣告。”
“吴家上下一百二十八口人,一夜之间尽数被屠,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实在是惨不忍睹呐!”顿了顿,又小声道:“据说,那家人被害的时候连个声都没发出来,一下子就死了。”
有人提问道:“既然你说人死的时候没声音,那又是怎么发现他们死的?”
“害,这你们就不知道了!这凶手害完人,便大大咧咧将吴府门大大敞开,也不怕人发现。”他眉眼一挑,接着道,“第二日一早挑水郎去府上送水,就看见府门大开,院里躺满了死人,当即吓得失禁,消息这才传开的!”
坠金国缺水,有些地方,便是将自家院里的地凿出五丈深也不见得有水源涌出,因此只能去山里溪源取水。
时间一久,便有了专门去山里挑水,随后送到自家门口的人,只需付钱即可,坠金国民将这些人统称为挑水郎。
听到失禁二字,众人先是面露嫌弃,随后想到一件事:“那这凶手抓到了吗?”
“害,昨天发现人死,今日消息才传开,国主当即派了人去隔壁国请仙门道家的人来,这去的人都还未到,凶手怎么可能这么快落网!”
凶手未落网,那岂不是意味着,吴家庄如今不太安全,谁知道下一个受害人会不会是自己?
人群顿如沸水溅入热油,炸开了锅,人心惶惶。
其中不乏本来要去或者路过吴家庄的人,听到这事儿当即决定绕路走,谁知道凶手会不会再害人,万一下一个就是自己怎么办?
“要我说,这吴家其他下人死得冤,可那吴家公子死得可不冤呐!”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他那爹娘!”
众人沉默,半晌,听道:“要我说,死得好,人家白小姐多么善良灵动的一个人,常常博施众济,俨然一副菩萨心肠,自嫁进吴府后,便日渐憔悴,郁郁寡欢,这吴大公子也是不把她当人看,动辄打骂!”
有人附和:“就是!这姓吴的一家子都不是个好东西,猪狗不如,可不是死得好嘛!只是可惜了白小姐凭受吴家牵连,也跟着送了命。”
“谁说白小姐死了?”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
众人朝他望去。
“人家在吴家灭门那日刚好回家省亲,避开了一劫!”也不知这凶手有意还是无意,挑了这么个日子灭门,也算不幸中的万幸,白小姐捡回了一条命。
“那白小姐岂不是解脱了?”
“解脱个屁!”
“家里老爹都被那姓吴的畜牲害死,母亲眼睛也哭瞎了,一个姑娘独自带着眼瞎的娘。要我看,还不如呆在吴家,好歹能吃上口饭,这回了娘家,吴家又被灭门,等同于失去了生计,这白小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第57章
众人唏嘘。
“这姓吴的也是造孽, 人家好好的姑娘,老爹开个酒铺子,能够养活母女俩, 日子也算吃喝不愁。结果白小姐在街上施个粥接济几个乞儿, 就被那姓吴的看上了。”
狠狠一拍手:“这不, 当即去白家求亲。可这吴少爷什么人呐,喝酒打人, 仗着老爹身份强抢民女,无恶不作,说是市井流氓都不为过!”
“人家老爹不同意,就叫人砸了人家酒铺子, 老爹也被打成重伤。可惜老爹伤得太重,不治而亡, 那白小姐老娘也哭瞎了眼。孤儿寡母失了生计,白小姐为了救老娘, 只能屈身于恶霸, 可谓是惨呐!”
“那怎么不报官呢?不是有衙门在么?”有人问。
那人讥笑:“报官?这吴家每年银子珠宝流水似的往那官爷府中输, 便是拿人手短也得护着吴家一二, 有官府罩着,对付吴家, 你觉得报官有用吗?”
知晓缘由,那人悻悻埋头。
有不知其中复杂的旅人听了这事,也连连摇头,心道:吴家人, 死得好!
“那白小姐和她那瞎眼老娘该怎么办呐?”忽的有人问道。
“……”
“谁知道呢。”
不一会儿, 众人纷纷转移话题,不约而同的不再提此事。
在场之人除了司遥二人, 哪一个不是兜里空空,日子紧巴巴,粮仓时常青黄不接,连自己温饱都顾不上,哪儿来那么多闲心义气去管别人生死。
最多嘴上愤愤两句,其余再多,也做不得什么。
听完这一故事,盏中茶也全部入了腹,放下茶杯,将铜钱扣在桌上。
温如蕴出声道:“阿遥,为避免更多无辜之人遇难,不妨去吴家庄看看,看看这吴家人灭门是否为邪祟所为。”
如果是,为了百姓安危,便想法子把这幕后凶手揪出来处理了。
如果不是,那就说明事在人为,凡人的恩恩怨怨就不是他们能贸然插手的,也可尽早离去,勉惹一身骚。
便是温如蕴不提,司遥也不会放任不管,起身甩了甩堆成一团的袖子,道:“也好,那就走吧。”
温如蕴也跟着起身,拿起白布包着的弓,随司遥缓步走出门。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淡出人们的视线,良久,有人道:“那两人真好看呐,活似一对神仙眷侣。”
牵出马走在泥路上,道路两旁满是杂草枯树,地面遍布蛛网般的裂痕,深浅不一。
远处阡陌间行至一人,身形偏瘦,约四五十岁,着灰布衣裳,满脸皱纹,黑发中夹杂着不少白发。
他肩上扛着担子,担子挑着两个水桶,水桶里面装着清水。
他的背被沉重的担子压得弯曲,一步一步走得很吃力,咬紧牙关,步子却意外地稳当,桶里满满当当的水没有一滴洒出来。
想来是刚从山里挑完水的挑水郎,正要去给人家送水。
司遥拦住人,那人放下担子,就着袖子擦了擦鬓角的汗,旋即问道:“小姑娘有什么事儿吗?老夫还赶着给人送水呢!”
司遥:“抱歉阿伯,耽误您一些时辰,敢问吴家庄往哪儿走?”
挑水郎指了指前面岔路口其中一条路道:“顺着那条路走一刻钟,出了马道就是吴家庄。”
司遥点头:“多谢阿伯指路,我们便不打扰您了。”
“哎!没事。”挑水郎重新挑起担子,正要走,想起什么似的,提醒道,“等等,女娃子你去吴家庄做什么?最近那儿才死了人,而且是一大家子全死光了,邪门得紧,你一个女娃子和那个文文弱弱的男娃子去那可不太安全呐。”
司遥一笑,解释道:“正是听说了这事儿,所以才要去。我与我弟弟在外经商,阿娘却留在吴家庄,如今去吴家庄就是为了接我们阿娘走。”
挑水郎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姐弟哦,我还以为……”停顿一瞬,改口道,“看着还真不像。不过你姐弟俩还真有孝心,知道接阿娘走,是个好孩子!你们去吧,我也该走了。”
先是肯定一番司遥两人,挑水郎又继续往前赶路。
来到挑水郎指的岔路口走,忽听温如蕴道:“阿遥,为何你总是对外人说我是你弟弟?就不能是别的吗?”
以为温如蕴听到弟弟不开心,司遥道:“这不是图个方便嘛,你若不喜欢听,我便换一个,你想是什么身份?”司遥反问他。
温如蕴沉默一瞬,缓缓开口:“朋友。”
司遥以为他会说兄妹,又或是师姐弟,没曾想从他口中听到朋友二字,明明是熟悉的词,自他口中说出,却显得无比陌生。
纵观两人认识一百多年来,一直在吵架斗嘴,静下心来好好聊天的时间也少得可怜,只要有人问起两人关系,一定会从司遥口中听到:“冤家”“死对头”之类的字眼。唯独没有朋友。
司遥抬头看向他,愣了一瞬,须臾开口应道:“好。”
温如蕴抿唇一笑,眼底若盛流光溢彩,司遥看着看着,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垂眸盖住眼中慌乱,牵上马直直朝前走去,温如蕴静静跟在她身旁,亦牵着马匹,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阳光将二人影子拖得长长。
不到一刻钟,跨过马道来到小道上,途经一片杂草枯树,视野瞬间开阔,不远处有一人高的石碑,碑上鲜红的字体写着“吴家庄”三字。
石碑后头便是吴家庄镇门口,稀稀拉拉偶尔有几个人进出,但是出的人比进的人多一些。
穿过镇门来到了吴家庄内,街上走动的人也不是很多,大部分人家都紧闭房门,贩夫走卒也只有稀稀拉拉几个,都懒洋洋靠在椅子上等着客人光临。
两匹马在不大的镇上颇为碍事与显眼,为避免引人注目,便在镇上寻了家有马厩的客栈,要了两间房,顺带安置好马。
小二牵着两匹马准备进马厩。
走之前,司遥问小二:“你知道吴府在哪儿吗?”
小二先是一愣:“吴府?姑娘您在开玩笑吧?这吴家庄光吴姓之人就占十之八九,吴府也有好几座,您只说一个吴府,又不说是哪一座,有什么特征,我又该怎么给您指路?”
司遥想了想,道:“就最近被灭门的那个吴府。”
一听这个,小二似乎很忌讳,忙压低了声音:“姑娘没事儿去那儿干嘛?一家人全死光了,凶手都还未逮住。吴家庄现在人人自危,恨不得离那吴府远远的,您就不怕危险么!”
司遥一笑,解释道:“我们乃一介山野散修,路过此地听说了吴府灭门的事,便想着来查探一番是否有邪祟作怪。如果真的有,也能帮忙收服邪祟,还吴家庄百姓一片清净。”
小二听后一拍手,激动道:“原来是两位道长!您等等,我亲自为您带路!”小二显然是被吴家庄灭门一事搞得心力憔悴。
自灭门一事发生后,不止外面的人绕着吴家庄走,就连本镇的人都外出了将近一半,全都是因凶手未落网而整日担惊受怕的人。
人走后,客栈生意也差了许多,如今不仅要关心客栈客源的问题,还要担心自己的生命会不会受到威胁,一听到有两个道长来,小二就跟见了亲娘似的。
将马安置好,小二拍了拍手,道:“您二位稍等!”他跑进客栈对柜台上的人说了些话,并指向司遥这边,许是在向老板告假。
那掌柜看了眼司遥他们,神色若有所思,随即冲他点点头。
小二这才喜笑颜开,放下挽到胳膊肘的袖子,将脖子上的白帕摘下丢到一旁,让自己着装稍稍得体,有个人样,这才出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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