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遥找了好久好久,久到天都快黑了,终于找到了公主殿外的司寒玉,还有不远处的国主国母。
司寒玉依旧穿着那身铠甲,一手持长枪单膝跪地,一只手朝前伸直,就那么定在半空,想要抓住前面的东西。
他的前面是相互依偎倒地的国父与国母,二人穿着华丽庄严的朝服,倒在司遥的寝殿外头。
国父的小肚子也没了,整个人被吸得只剩一层薄薄的皮着包骨头,国母头发不知为何白了半头,空洞洞的眼眶看向司遥的寝殿,干枯如柴的脸上看不出是何神色。
几人都只剩骨架套着一层皮,宽大的衣服罩在身上,毫无生机。
或许他们想,生前不能见上司遥一面,那么死在女儿的寝宫,也算是另一种相聚罢。
她走到司寒玉跟前,单膝跪下,抓住他伸出的那只手,以前司寒玉的手可以包裹住司遥整只手掌,现在,司遥能轻易包住他的手。
这到底是怎么了?阿玉怎么跑得这么快?
司遥以为她会崩溃,会大哭,会捶地嘶吼着宣泄心中的悲伤,或者想跟着弟弟爹娘一起死,一了百了。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司遥意外的平静,平静到宛若一潭死水,任何事都不能在她心中掀起丝毫波澜。
几人的死就像是一根羽毛落在水面,未等它掀起涟漪,下一刻就被平静的死水吞噬,水面重归于死寂。
司遥轻轻抚替他摘下笨重的头盔,失了血肉精气的尸体,如同枯死的老枝,一碰就断,一捏就碎,贸然挪动司寒玉,那头盔恐会折了他的脖子。
取下头盔后,她又慢条斯理取下司寒玉身上的铠甲,露出里头宽大的深黑色的长衫。
下一步该做什么呢?哦,该处理尸体,人死后要入土为安,得找个地方埋葬尸体才行。
司遥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地方,那就先暂时放在密室吧。
司遥的寝殿里有一个地宫,很隐蔽,虽然寝殿已经被冷子砸碎,但是不妨碍开关还能用。
她找到开关,开启密道,将爹娘的尸体还有弟弟的尸体全都藏到了里面。
转动开关,密道缓缓封闭,彻底隔绝司遥的目光,她拍了拍手,走了出去。
司遥在梵音国内漫无目的的走着,晃着,无所归。许多修士见人已经死绝了,不想多管闲事,便回了自家门派,只余少数一些修士依旧徘徊,不知在做什么。
直到夜幕即将降临,最后一批修士也摇了摇头,叹气走了。
一个弟子见司遥还留在原地,好心凑过去提醒道:“这人都死绝了,线索也找不到,道友怎还在此徘徊?”
司遥木着声道:“这是我家,我要去哪儿?”
弟子见状,哑了声,他环视四周,突然凑近了些道:“道友节哀。”顿了顿,又补充,“你们国家死的这些人魂魄都找不到了。”
司遥猛地抬眼。
弟子被她干红的眼眶吓了一跳,又惊醒似的解释道:“今日有一道友准备替这些人平怨超度,结果发现整个国内没有一丝怨气,因为这人的魂魄全都失踪了。”
寻常人只要不是自然死亡,而是他害,死后必定怨气环绕,魂魄不得安息,只有平息怨气,超度亡魂,死者方可入鬼界投胎。
当有人准备平怨时,竟意外发现国内空空如也,怨气,魂魄,一个也没有。
“他当即禀报了长辈,随后长辈率领我们满国寻找,一个生魂也没有,其中有异,为了不扯上麻烦,我们这才准备回门派里。”
能瞬间令六万多冤魂凭空消失,这已经不是普通修士能做到的,各大门派之人何尝不知此中道理,当即率领派中小辈打道回府,唯恐牵连到自家身上。
司遥放出神识搜查四周,果真如他所说:“没有,都没有了。”
弟子叹了口气,远处同伴开始催他:“喂,天都要黑了,你还不走啊!”
“哦,来了!”他拍拍司遥肩,“道友保重,我先行一步。”
说罢,转身离去,随着最后一个人离去,偌大的梵音国只余司遥一人,茕茕孑立。
直到这时司遥心中才起了波澜,她立马折回皇宫,放出神识,几乎把整个皇宫翻完了都未寻到一丝魂魄。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司遥心中绞痛,绝望与死寂铺面而来,快要将她淹没。
为何连投胎的机会都不给他们一个,到底是谁,是谁要害梵音国?
随着最后一丝微光落下,梵音国外,多了许多火光。
司遥位于离城,忽然听见人声嘈杂,城门口涌进许多兵马,他们各个脸色狰狞,洋溢着笑容。
这些人对于地上百姓的遗体丝毫不顾,马蹄无情的碾过他们的身躯,枯尸立刻变得四分五裂,死无全尸,成一片碎渣。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将士们,处理了这些垃圾,今晚过后,这梵音国就是我们国的领地了!”为首的人语音刚落,手中长枪直接挑起一具枯尸,往后一扔,仿佛在丢一个垃圾。
枯尸摔落在地,激起一片尘灰。
身后跟着一群士兵都在欢呼,雀跃,氛围一时高涨,变得欢快无比。
领头人还未笑完,脑袋瞬间落地,无头尸体自马背摔落,发出“砰”的一声。
血撒了一地。
“老大!”身后士兵惊呼,“你是谁!!”
众人纷纷看向突然出现的白衣女子,一柄白玉剑在手,浑身散发着刺骨的寒气,眼中狠戾,目光似要把这一群人活活撕裂。
士兵们不禁被这一眼神看得心下一怵,旋即握紧手中剑,冲她喝道:“你是何人!?”
“要你们这群渣滓命的人。”司遥一抖剑身,将上头血迹甩干,冷冷道,“梵音国,我护的。”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司遥将四乙剑身一甩,四乙瞬间化作白绫,附上司遥的灵力后,四乙绫端宛若锋利的剑刃,每每划过一人脖子,顷刻血流如注。
士兵们甚至来不及反应,便丢了命,摔下马。
不消片刻,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全都被司遥解决完毕,她手一挥,地上的尸体全部浮至半空,接着被丢到城外头。
即将进城门的余下步兵被吓了一跳,前头骑兵竟全都被扔了出来,无一活口。
离城大门轰然紧闭,将敌人隔绝在外,他们试过何种方法,都打不开被司遥附了灵力的城门,最后领头的下达命令:“怪哉……众将士听令,爬墙,攻城!”
“是!!”声音磅礴。
一道又一道勾爪抛了上来,勾住城墙,士兵们跟着爬了上来,还未站稳,就被人一剑抹了脖子,狠狠踹下去。
这一剑,带着滔天的怨气。
司遥抹去脸上沾染的血迹,她好恨,恨他们为什么都这样了还要来掠夺她的国家,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百姓的遗体。
她甚至,还未来得想办法及将百姓安葬。
随着爬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司遥的剑越挥越快,身上几乎被鲜血浸满。
在士兵眼里,她几乎成了专门收割人性命的死神,是修罗,是恶鬼。
“为什么还有个人!她到底是谁!???”
“不管了,梵音国就剩她一个人了,快上!杀了她梵音国就属于我们了!!”
“是!!”
血染苍穹,火光肆略,随着司遥的手起刀落,数条人命陨在四乙刀口之下。
白衣被鲜血浸湿,尸体越堆越多,手起刀落,将尸体一脚踢开,司遥抹开溅在眼角的血,低头看向城门下方。
眼中也进了血,将她的世界染成一片红,数片黑压压的人影手拿火把朝着城门席卷而来,可城内无一活口。
真是无趣极了,司遥想。
是啊,真她妈的无趣。
爹娘没了,弟弟死了,就连百姓也没了,还守着这空国有什么意义呢?没有了,没有意义。
所以,我还在坚持什么呢?
黎明破晓,金辉洒向这片土地,也将司遥笼罩其中,可司遥眼中看到的,只有一片绝望的黑。
半晌,她动动手指,四乙又动了。
只是这次四乙挥向的人不再是敌人,而是自己。
剑锋磨破皮肤的声音在这一刻分外刺耳,顷刻脖子间血流如注,将肩膀上最后一抹白色也染红。
乍一看去,司遥仿佛套了一身红衣。
“吧嗒!”四乙从手中脱落,摔在地上,剑身不断颤抖,发出阵阵悲鸣。
下一刻,司遥毅然于城墙跃下,像是脱了线的风筝,又像是失了马绳的马。
管他楼台坍塌,管他敌军烧杀,都与她再无干系。
司遥彻底断掉自己最后一丝生机。
主人身亡,四乙的悲鸣愈发凄惨,最后在敌军破开城门的那一刻,四乙亦折剑,剑身断作数截,摔落在主人身旁。
司遥的落到了城内的一堆废墟中,身体被废墟彻底容纳,掩盖。
公主殉国,梵音国,亡。
第75章
废墟堆旁凭空冒出个男人, 周围人却像是没看见他似的,依旧自顾自忙着。
男人身着绿衫,耳别粉花, 手腕挂着根红线。他看向废墟, 眉头微皱, 半晌,叹口气, 似在自言自语道:“来迟了。”
手腕一转,将司遥的魂体化作一团白色光球,收于掌心,无视那些肆意破坏踩踏的敌军, 正要离去,在余光瞥见掉落在一旁的四乙时又顿住。
菁华转过身, 五指一张,旋即收拢, 断作数节的四乙便冲出废墟, 入了乾坤袖。
等忙完这些, 他这才身形一没, 消失在空中。
微风拂面,吹散了回忆。
司遥从素白的弯月上收回视线, 重新掩上窗户。
回头一看,符阵不知何时已经损坏,范七已没了踪影,符纸纷纷无火自燃, 随着余烬消散于空中。
收回灵火, 司遥推开门,也跟着下楼出了客栈。
既然支援要等两日后才能来, 这段时间便加紧防备痋虫,最大程度减少百姓伤亡。
司遥一晚上都在金城四处逛,若遇见被痋虫逮住空子要袭击的人,司遥便搭把手帮忙用灵火驱虫。
行至隔壁镇上,远远望去一灰衣女子小心扶着一老妇人,手中还拿着个火把,将不断袭来的痋虫驱散,便是白坠母女二人。周围也有许多人,同样拿着火把。
不知为何他们都出了屋子,聚集在街道。
不远处有个落单的老人掉了火把,司遥来不及看,便闪身去了那处。
至于这头,碍于人有些多,手中又都在驱动火把,便出现了人挤人的现象。
那自然避免不了意外的出现。
在众人手忙脚乱之下,白坠怀中又护着个老母亲,极为不便,一个男子手肘不小心打到白坠,力道不小,白坠吃痛之下松了手,火把自手中掉落。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白坠本欲将火把捡起,不曾想火把不小心被人踢开。
这下痋虫仿佛找到了突破口,绕过其他人全都朝着白坠的方向爬来。
白坠手心满是汗,不由得抓紧了白阿娘,喊道:“劳烦诸位能否救救我娘!”
在场那一个人不是自身难保,更别说再护一个人,还是个盲人。一听这话,人群宛若石子投入水中炸起的浪花,以白坠为中心往四处散开,露出母女二人。
白阿娘听见女儿的喊声,仿佛察觉到什么不对:“坠儿,坠儿,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要人救我?”
白坠努力想要压住心中恐慌,可看着龇牙咧嘴獠牙大张的痋虫,还是止不住的害怕,她开口,声音带着细细颤抖:“没事,阿娘……”
白阿娘颤颤巍巍摸索到女儿脸颊:“坠儿别骗阿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痋虫已经绕过地上的火把,贴近了母女二人,此时再想去捡火把为时已晚,四下无路可逃,白坠不由得一把抱住白阿娘,企图用自己身躯掩盖住她。
周围有人于心不忍,就要上前帮忙,不料被丈夫一把拉住:“你不要命了!!只有一个火把,怀里还抱着个小的,你去了能做什么,送死吗?给那怪虫塞牙缝都还不够呢!”
妻子被吼得一怔,看了眼怀中嗷嗷待哺的小女儿,红了眼,咬唇将迈出的步子收回,男子也跟着红了眼,抱紧怀中儿子,别过头去,不忍再看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惨状。
虫群贴近,一只额头有个红点的痋虫迫不及待跳了上来,就要咬上白坠,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被抛过来,剑锋精准将痋虫身子劈成两半,不偏不倚。
旋即转个弯回到主人手里。
母虫被杀,其余子虫纷纷僵直不动,瘫在地上,过了没多久就消失在原地。
“耶?怎么全死了!?”落凡星见杀了一只虫,其他虫便全死了,心下不解。
不容细想,落凡星收回佩剑,手持火把,见白坠还死死抱着她阿娘,不由得拍拍她肩,询问道:“姑娘,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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