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哥将你护得很好。”好到令人嫉妒。
拥有赤子之心的神,于修道一事上畅通无阻。只因对世间永远保持一份热忱,心怀众生。
且赤子之心能够净化自身体内所带的祟气,让修炼更加事半功倍。
司遥在鹤宴清的回忆里看见黑衣人时,心中就已掀起波澜,这正是在上次金城突然出现把陆钰救走的人。
在看见他如此对待鹤宴清时,心中充斥各种复杂情绪,对于黑衣人的杀意也更甚。
只可惜,现在的她只是一位看客,就连这溯洄境,也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境。妄图改变什么,无异于纸上谈兵。
黑衣人的目标明显是鹤宴清的赤子之心,司遥怀疑,此人是否因为在修炼上遇见心魔,或者阻碍,才需要赤子之来辅以修炼。
很快同水晶般的心被收进乾坤袖,鹤宴清脸上牢牢扒满细密的汗珠,嘴唇因疼痛泛白。
没了心,自身实力大大折损,法力周转不过来,伤口自然也恢复不了。
鹤宴清满身鲜血,瞪着这个掏心之人,道:“放我走。”
黑衣人:“你觉得我会吗?我只说取你的心,可没说放你走。”
“你想如何。我哥不会放过你的。”
黑衣人:“你能站着走出这地窖再说吧。”
鹤宴清又被下了禁言咒,即便想说些什么来自救,都无法。
黑衣人看向对面一动不动的人群:“不是想发财吗?不是想改命吗?都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啊。”
“剑在这里,人也给你们锁上了,还怕他跑出去报复你们不成?哈哈哈,放心,他永远都走不掉,不用担心报复。”
此话一出,瞬间盘踞在众人心中,不断引诱着心中阴暗与贪念钻出。
终于,又有一个人走了出来,同样学着妇人跪下,朝鹤宴清磕了三个头,接着拿起剑剜下他脸上一块肉,吞下。
血溅出来化作的金块,被他拾起,揣进怀中。
唇角一圈染血,眼神贪婪又呆滞,此刻的他不再是人,只是一只会思考的野兽。
很快,人群彻底躁动,谁都抵不过心中诱惑,朝着鹤宴清袭来。
起初还有人会跪下象征性的磕三个响头,后来,他们连头也不磕。
剑只有一把,人却有很多,他们开始对一把剑争夺,嘴上喋喋不休,讨论剑的归处。
没有夺到剑的人,开始直接上口咬。
司遥看着,他们眼中炽烈欲望在叫嚣着,嘶吼着,将他们供奉多年的神明撕碎,吞噬。
黑衣人解了鹤宴清的禁言咒,想要欣赏他狼狈样子。
鹤宴清躺在那儿,好像不是体内深入骨髓血肉的条条铁链困住了他,而是周围人群的欲壑。
如同竖起的高墙,把他围住。
他们眼里几欲化作实质的贪婪如道道细绳,钻入体内,锥心刺骨,恨不得吸干他身上全部血和肉,把他拆分入腹,嚼碎殆尽。
抑制不住的痛呼自口中泻出:“啊啊啊!好痛!哥!救我!!哥!!!!唔——”
“别让他吼出来!万一把别人引出来了怎么办!”说话这人死死捂住鹤宴清的嘴。
话音刚落,地窖口突然一阵剧烈响动,银光四射,一道银电劈开了窖口,众人瞬间僵住了身形。
黑衣人猛地抬头,挥手就是一道结界笼罩住所有人。
他道:“放心,他看不到你们。”
众人还是一动不动。
一道紫色身影缓缓走来,手中一团银光滋啦作响,为他照亮前方的路。
“宴清?在不在啊,宴清?”耳边传来鹤梦疑的呼喊。
“在的话给哥答句话啊。”
鹤宴清几乎理智不清,可鹤梦疑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直直通过耳朵劈入脑海,将所有绝望与无助通通劈散,为前方照出一道名为希望的光。
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子劲,鹤宴清猛地挣开所有人,朝结界扑去,大喊:“哥!我在这!哥!!救我,哥!!”
“宴清?在不在啊?”鹤梦疑捧着银光球继续四下探索着,可好像没听见鹤宴清的求救,也没看见里面一百来号人。
有人反应过来,眼神狠戾地将他连拖带拽地拉回墙边,死死捂住他嘴。
奈何鹤宴清跟吃了蛮劲似的,也顾不得身上剧痛,依旧奋力挣扎着:“哥!!救我!!哥!!”
“呃——”
众人愣住了,黑衣人准备施禁言术的手顿住了。
大口大口的鲜血自嘴里涌出,鹤宴清迟缓的捧住喉咙,往下一看,只看到满地的鲜血,以及地上一截长长的舌头。
像是雷劈一样,男子呆愣愣地丢下手中剑,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一剑挑了鹤宴清的舌头。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是他自己要吼的!!”
眼泪瞬间被疼痛刺激出来,鹤宴清捂住喉咙脱力倒地,嘴里被大口大口的鲜血充斥着,满是铁锈味。
“不管了,反正都这样了!”有人道。
很快他们又成了野兽,嘶吼着将鹤宴清撕碎。
世人爱神,又没那么爱神。
至少,在那滔天的诱惑与欲望之下,便是一直举头供奉的神明也要后挪三尺。
鹤宴清输了,输得彻底。
眼睛一痛,顿时失去了半边光明,鹤宴清听到一个女人道:“来,儿子,吃了这个,变得聪明!看得更远!”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刹那,许是半晌。
在这群村民的围攻之下,鹤宴清体无完肤,俨然成了半副枯骨,余下一只眼死死透过密集的人群朝外看去,看着那抹紫色身影的远去。
鹤宴清最后在心中朝着那抹即将消失的背影呐喊:哥,救我。
可惜,无功而返的鹤梦疑听不见弟弟的呼救。
第103章
不知过了多久, 染满鲜血的人们一个一个都恢复了理智,看清地上名为神官的“骷髅”后,软着腿纷纷爬出了地窖。
墙边油灯燃烬, 最后一丝灯芯一声爆破响动, 豆苗大的灯火熄灭, 留下一缕残烟苟延残喘,地窖内充斥着黑暗。
黑衣人的声音传来:“你看, 这就是所谓的人,你干嘛要对他们这么好呢?不过是一群没有理智的畜牲而已。”
鹤宴清发不出声音,可依旧神志清醒,遍体被黑暗与疼痛充斥包围着。
“哎, 可惜不能贸然诛杀神官,否则会引来天雷。我该怎么处理你呢。”想了想, 黑衣人一拍手。
“有了,就把你关在这吧, 既然是灵城的守护神, 就为灵城做点贡献吧。你看, 我多好啊。”
见他五指一张, 原本嵌在墙壁表面的铁链入顿时入里三分,坚固不已, 鹤宴清周身法力不断被铁链吸附着,往墙中运输。
自此以后,他都将被关在这个黑不见五指的地,身体里的法力会源源不断往灵城地底运输, 最终化作灵力反哺灵城。
这也意味着, 他的法力在恢复的同时,也在源源不断往外输出, 身上的伤也永远恢复不了,他要日日夜夜都在这地狱般的日子里煎熬。
鹤宴清心中问自己: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可惜,没有人答他。
为保鹤宴清肉身不腐烂,黑衣人在地窖里化出一片寒冰,让他始终如一保持着这副模样。
最后走出地窖,彻底封印这片地,再无人能踏足,以及找到。
如此过了很多年,鹤宴清被折磨的几欲发疯。
刚开始,他想着怎么才能逃出去,哥什么时候才能来。
后来,他想,如果能来个人和他说话说话该多好,即便逃不出去,他也认了。
最后,当他与灵城彻底融为一体,不能离开时,鹤宴清已经彻底绝望,来个人杀了他吧,太苦了。
而做了亏心事的村民们一个接一个搬下山,先前吃下的血肉终于转化为福泽,开始发挥效用。
这些村民一个接一个发了财,日子不再贫苦。
直到——灵城经过十多年后,灵气比往昔要旺盛好几倍。
对于多出来的灵气感到奇怪,鹤梦疑一路顺着地脉灵气输出的来源,发现端倪,找到了这片封印鹤宴清的地方。
地窖口被打开,这个可怕的地方终于又重见天日。
哥,你总算来了。
“宴清啊……”
看着浑身血迹的鹤宴清,鹤梦疑终于绷不住了,心中悲愤与杀意充斥。
他缓缓抬起鹤宴清的脸,看着掩盖在寥寥血肉下的森森白骨,颤着声音道:“宴清,告诉哥,谁做的。”
血水混着眼泪淌下:“啊……”
鹤宴清张嘴,露出空空如也的嘴巴。
鹤梦疑抱着脑袋,怒吼一声,旋即跌坐在地:“啊……眼睛也没了,舌头呢?你的舌头去哪儿了?”
鹤宴清心中道:不知道。或许慌乱之下被谁捡了去吧。
这么多年过去,鹤宴清的经脉早已和灵城地脉融为一体,一旦斩断铁链,停止对灵城的灵力运输,鹤宴清也将因法力枯竭而亡。
鹤梦疑探清了这一点,僵在黑暗中良久,看清弟弟身上残余血肉上的牙痕与齿印,他道:“我会去找,把那些伤害你的人一个一个揪出来,碎尸万段。”
鹤宴清想说:别了,哥,我太痛苦了,既然出不去,就杀了我吧。
可惜到口只剩嗬嗬声。
鹤梦疑看清了弟弟眼中求死欲,他道:“别想着死。宴清,哥会想办法救你。”
说完,鹤梦疑以手为剑,插入胸膛将自己的心给掏了出来,放入鹤宴清胸膛。
鹤宴清一直摇头。
鹤宴清道:“宴清,这颗心,你比我更需要。”
他起身走了出去。鹤宴清想让他多陪陪自己,可鹤梦疑已经出去了。
顿时世界又陷入深渊般的黑暗。
不知鹤梦疑用了什么法子,找到搬下山的那一批村民,他们享受着鹤宴清的福运,呼吸着他的灵气,过上了舒坦润泽的日子。
体内鹤宴清的血肉尚存,发挥着作用。这群人体质也变得愈发好,整日一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的模样。
面上也被一股福泽笼罩,全都是属于鹤宴清的。
鹤梦疑看着他们,想着,吃了鹤宴清的血肉,享受着他血肉所带来的好处这么多年,也该还回来了。
既然这么多年他们身上都没有报应,没有天谴,那就让他去做这道报应。
渐渐的,鹤梦疑开始动手,每晚杀那么一两个人,抽走他们的魂魄喂予鹤宴清。
为什么要一个一个杀人,那是因为,鹤梦疑要让他们慌乱,害怕,夜不能寐。要让他们知道,报应快来了。不能太简单让他们死去。
这些人的魂魄已经受鹤宴清血肉中所蕴含的法力熏染,与鹤宴清自是无比融合,吃掉这些魂魄,就相当于找回自己的一部分血肉一般。
每当吃掉一颗魂珠,鹤宴清那犹如风中残烛的身子就能好上一些,身上的血肉也能长回来。
一道魂魄带来的效果只能维持一小阵,除非找到所有吃过鹤宴清血肉的人,把他们都魂魄全部喂给鹤宴清,才有机会恢复全部法力和完整的肉身。
可惜鹤梦疑只顾着想要救弟弟,却忘了问他,愿不愿。
愿不愿违背本愿去吃人生魂,愿不愿整日整日被关在这暗不见天的极寒冰室,愿不愿每日忍受黑暗与孤单的折磨。
比起那虚无缥缈的解救,鹤宴清更希望,鹤梦疑能将他放出来,哪怕因此魂飞魄散,再见一见光总归是好的。
那茶馆的故事也没有听完,他好想知道,最后玉面神君和红衣仙子的结局如何了。
哥,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出去,好不好?
终于,就在鹤宴清又一次承受法力被灵脉抽取之苦后,他等来了司遥。
第一次或许是想让司遥直接一剑了结他,可后来想了许久,他还是不甘心。
至少,在死之前还能再看看人间,想着有没有机会将没听完的故事听完。
好在,司遥满足了他最后的心愿。
溯洄境内,里面的鹤宴清突然抬头,看向眼前,他笑着开口道:“司遥,谢谢你。”
眼前画面一帧一帧模糊,如同薄纸走火,余烬飘散,画面逐渐支离破碎,随风远去,到最后,万物归于平静与黑暗中。
眼前重复光明,在溯洄境内看似过了许久,现实世界实际只过了一瞬,一个眨眼的功夫。
成功将事情原委告知,鹤宴清终于不再遗憾,在消散之前,他将折扇最后塞到司遥手里,脸上是带着笑的。
司遥收回四乙,缓缓展开折扇,上面写道:我们都没错,司遥,请放过我哥。
司遥心道:谈何放不放,她根本就没有任何身份立场去插手这场恩怨。
这场事件里,她才像是彻头彻尾的恶人,妄图阻止鹤梦疑的报复,鹤梦疑杀这么多凡人,做错了吗?
站在受害者的角度讲,没有。
本以为先前鹤梦疑说出这些人不算人之语,是因为根本就不将普通百姓放在眼里,且视人命如草芥,这才多次口出妄语。
如今看来,是她理解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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