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宴清眉眼瞬间耷拉下来:“那堆哪儿啊……还有好多喜欢的东西没买呢。”他又回到鹤梦疑身旁,扯他袖子:“嘿嘿, 哥。”
鹤梦疑将眼一抬:“?”
“帮帮我呗。”
“怎么帮?”
鹤宴清拿起一只草蚱蜢,慢吞吞扯过鹤梦疑一只袖子, 小心翼翼将蚱蜢塞进他的乾坤袖, “哥, 借你乾坤袖一用。”
鹤梦疑:“……”
见他虽然板着脸, 却也没多少反应,当下得寸进尺将脚边玩意儿全塞进他袖子里, 不忘道:“谢谢哥!”
鹤梦疑闭眼,不再看他:“胡闹。”
“我只对哥胡闹!嘿嘿!”等将所有东西全塞进鹤梦疑袖子里,他拍拍衣角,跳下坐台。
鹤梦疑:“又要去哪儿?”
鹤宴清道:“坐在这里太无聊了, 我去后山撒福。”
“那不是还住了一村人么, 我得想办法把他们弄到城里来,毕竟山上多毒虫野兽, 一直住下去也不是办法。”
鹤梦疑没多问,只道:“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好!”少年把玩着折扇大摇大摆走出殿外,身旁无一人能看到他。
一路走到后山,鹤宴清现了身形,顺着荒无人迹的小道走去。
周围杂草横生,脚下是被硬生生踩出来的路,走到一半,突然碰见一个人倒靠在树下,不省人事。
鹤宴清当即收了扇子,朝他走去,试探喊道:“兄弟?你还好吗?”
这人被凌乱的头发遮了脸,看不清神色,衣袍破旧,也不知是那村里的人,还是何身份。
似乎是听到动静,这人怯怯抬头,干燥褪皮的嘴唇在凌乱的发丝下若隐若现,他抬手剥开头发,露出一张平凡的面孔来。
脸上有几块污渍,看起来狼狈不已。
听见鹤宴清询问,他垂眼道:“还、还好,我只是,太渴了,太饿了,才不得已靠在这休息。”
接着他又慌乱道:“若是挡了路,我这就让开!”
说罢,就要撑起身来,结果饿太久没力气,又落回了地上。
“哎!没有挡路,你坐着休息便是。”鹤宴清见他这般模样,当即跟着蹲下,自袖中掏出一水袋,和两个窝窝头,递给他,“若不嫌弃,我这有水和一点干粮可以给你。”
男子看见有吃的,眼中突然就染上了泪光,颤颤巍巍伸手,伸到一半,怕自己的手脏了这位贵公子的手似的,又猛地缩了回去。
鹤宴清将他手给抽了出来,把水袋和窝窝头全塞进他手里,道:“没事,给你的!”
男子听后,也不客气,道:“谢谢恩公!谢谢恩公!”大口大口吃起窝窝头来,像是饿了八辈子,囫囵嚼几口就咽下去,也顾不得哽咽。
吃完窝窝头,才拨开瓶盖,一股脑将水往喉咙灌。
等他吃完,鹤宴清才像是不经意问道:“山上毒物多,怎会跑到这个地方来?”
男子听闻,一把捂住脸:“我也不想,只是家中一连串出了许多事,亲人不在,还负债累累,每天来讨债的人恨不得要了我的命,我没办法,才躲到山上来。呜……”
男子说话颠倒,又带着哭腔,鹤宴清听后了解个大概,拍拍他肩安慰道:“可始终呆在山上不是办法,总要生活才是。”
男子依旧掩面痛哭。
鹤宴清道:“罢了,你自己缓缓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确定银票已经变到男子怀中后,鹤宴清也不多呆,转身继而朝半山上走去。
等鹤宴清走远,先前掩面痛哭的男子渐渐停下哭,拿开挡住面容的手,站起身来,直直看向鹤宴清远去的方向。
仔细一瞧,会发现他脸上冷静得可怕,并无一滴泪。
自怀中抽出鹤宴清留下的银票,眼中带有玩味与嘲弄:“当真单纯无比。”
半晌,眼中玩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屑,可中又夹杂些许不明情绪,像是嫉妒,又像是别的。
他嘴角笑意陡然消失,面无表情,将手中银票揉成齑粉,往后一撒,喉间冷哼一声,旋即消失在原地。
这一切,自是不会被司遥与鹤宴清看见。
鹤宴清已经走到了一处较为大的兄弟庙,坐落于半山腰,正是司遥发现他被关压的那处地方。
与所见的破败庙宇不同,如今的兄弟庙规模较大,虽算不得精致华丽,但也看得出建庙之人的尽心尽力。
此时有一两个村民肘上挎着篮子正往兄弟庙进,篮子里装着香火。
鹤宴清像是第一次见石头塑彩的法身,饶有兴趣地驻足在门口,对着法身评价道:“画得好,只是这脸太木了,一点都不像我,也不像我哥。”
后摊开折扇,一路扇着扇子往另一处小道前进。
原本兄弟庙周围被树林环绕,位于中间一片空地,穿过那条小道后,树林消失,视野豁然开阔。
入眼一片土木茅屋房参差坐落,一览无余,家家户户门口挂有成串晒干的辣椒与艾草。
日值正午,袅袅炊烟自烟炉升起,一两个玩耍打闹的小童嬉笑着从身旁略过。
当真一片宁和之景。
临近村口,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枝干茂盛,苍翠润泽。巨大的绿荫将周身一圈地笼罩。
树下站着一位古稀老媪,手持粗糙木棍作拐杖,蓬首垢衣,眼睛无甚精神的耷拉着。
感知有人到来,连眼皮子也不抬,呆呆地望着村内某方向,一动不动,仿佛一个僵硬呆板的木头人。
鹤宴清见此,走上前去询问道:“阿奶为何独自在此?可有亲人儿女在附近?”
听到鹤宴清的声音,老媪才生硬转头,用一双混浊无比的眸子凝视他:“嗯?”
少焉,迟缓卡顿的脑袋缓缓运转,想起鹤宴清问的话,用沙哑的嗓音回道:“有,有个儿子,儿子。”
鹤宴清担心道:“既然有儿子,他为何留你一人在此?”照理说此时是正午,应该是用午食的时候,老媪却独自站在树下,孱弱的身躯要倒不倒。
老媪道:“儿子要吃饭。”
鹤宴清呼吸一滞:“因为他要吃饭,所以将你一人留在此地?”
“嗯。粮食不够吃,儿子吃,我吃不上,我不吃。”老媪用极为平静的语气陈述着事实。
“……你家在哪儿?”鹤宴清内心已经充了一股气,哪儿有儿子吃饭,把老娘赶出来的道理。
老媪指着最近的一处屋子:“这。”
外头太阳大,那房屋距此也不是很远,鹤宴清干脆就让妇人留在那,自己独自前去敲门。
木门松松垮垮立在门框,摇摇欲坠,让人不禁担忧,会不会轻轻一敲它就会立刻垮掉。说是防贼,连风也防不了,更像是一个摆设。
鹤宴清下手敲门前竟也有些迟疑,担忧会不会将门敲坏,想到远处还在等的老媪,最后一丝迟疑也消散,轻叩门扉。
屋内细琐的声音一顿,“谁啊?”声音主人是个男子,略微带有些不耐烦。
门被人粗暴拉开,竟也没垮,入眼是一中年男子,同样粗布衣衫打扮,只是比起那老媪来,要好太多了。
入眼是个精致扮相的小公子,一脸悻悻然。看模样不像是这村里的人,倒像是城里锦衣玉食被娇养长大的贵少爷。
这破旧贫苦的村子里陡然出现个这般精致的人,男子一时愣住了。
“你有什么事?”
鹤宴清指了指那旁树下朝这看着的老媪,道:“你老娘在树下站着,你自己却在屋里坐着吃饭,这是个什么理?”
男人撇撇嘴,不耐道:“你谁啊,少在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去去去。”
说罢,就要动手推他,鹤宴清当即两指捻住他腕骨,用上巧力转了个向,引得男人大声痛嚎。
“哎呦喂!疼疼疼!!松手松手!!!”
鹤宴清就着这个姿势,用折扇端挑起他脑袋,道:“你再好好看看,那是谁?”
男子痛呼:“我娘,我娘!!疼死了,快松开!!”
鹤宴清松手,又道:“你也知道那是你娘?自己一个人吃饭,把老娘关在门外挨饿,你还配为人子吗?”
男人手到现在都还疼着,心知这人应当是个练家子,惹不起,不觉放软了声音道:“不然呢?我们这村粮食不多,又不富裕。”
他扯了扯门边上挂着的干辣椒道:“这破地方又在半山腰,粮食也不好种,自然就吃不起饭。眼下余粮只够一个人吃,我老娘想让我吃,自己走出去的,关我什么事?”
鹤宴清闻后一滞,那老媪明显已经饿得神志不清,说话也不甚利索,目光只呆呆望着这方。
男人见他迟疑,又补充道:“不信?那你问问我娘。”
他老媪招手:“娘,你过来。”
老媪听见儿子的声音,呆滞迟缓的眼眸一瞬有了光,人也跟着清醒几分,拄着拐杖动作迂缓朝此行进。
男人见状也没有要去扶的意思,鹤宴清看不下去,上前帮忙搀扶着老媪。
等老娘走到跟前,他道:“娘,你说是不是你自己要出去的?”
老媪点点头:“是,是,儿子要吃饭,不能挨饿……”她自言自语喃喃道。
第101章
男人道:“这下你总相信了吧?我说小公子, 你没事跑这管什么闲事儿啊,城里呆着不好么。”
连老媪都承认了是自己要出去的,鹤宴清即便内心再悻悻, 也不好多说什么, 便冷着眉头道:“让你娘进去吃饭。”
话还没说完, 男人就打断他:“哎呦,都说了没多的吃的啊!这家里一穷二白, 没钱买粮,您让我拿什么出来?”
啪的一声,鹤宴清将银票打进他怀里,道:“我出钱, 下山去买粮食总该会吧?”
男子不敢置信顶着银票,声音颤抖着问道:“这么多, 给,给我的?”
鹤宴清:“对, 拿去买米, 只要把你娘安在屋子里吃上饭, 这余下的钱, 全都是你的。”
“没问题!!我这就去买米,这就去!”像是怕鹤宴清反悔, 他将银票小心揣进怀里,拉着老娘进屋,“娘,您坐好!我下山去买粮食!”
消此一瞬, 男人急匆匆朝着村外跑去, 不一会儿便没影了。
出了村,他摸着银票笑出了声, 心道:天降横财,没想到居然会有大傻子白白上门送钱!真是走了大运了!
人走后,老媪静静呆在屋子里,目送儿子背影远去,鹤宴清道:“阿奶,你在这等着就好,你儿子很快回来。”
老媪眼神混浊,没有答话,直直盯着屋外。
解决老媪一家吃饭问题,鹤宴清出了门,在村中闲逛,准备看看村里财力情况。
路遇一妇人怀中抱着孩子,身旁跟着壮汉,二人神色焦急,往村外赶。
妇人骂道:“都怪你!让你看好儿子,我不过洗趟衣服的时间,儿子就烧成这样!”
壮汉理亏,道:“我也忙啊,谁知道才一会儿就突然开始发热,本来只是简单咳嗽而已啊……”眼中看向儿子,也带有隐隐担忧。
“算了算了,钱带够了没?去城里找大夫!”
壮汉从怀里掏出一张裹着的陈帕子,拉开四角,里面露出几个老旧铜板,道:“……都在这了。”
二人不约而同顿住,妇人道:“只有这点?”
壮汉低着声音道:“媳妇儿,你知道咱家情况,就这点了。”
“那还看什么大夫?怕是药都抓不起。”
“那怎么办?”这壮汉是个软耳朵,平时自己没什么主意,全靠妻子掌家。
妇人咬咬牙:“走,去兄弟庙里拜拜二位神官,求神官大人显灵!今晚要是儿子烧还不退,就去城里试试,看看有没有好心的大夫肯给浩儿治病!”
二人深知没有钱,只能求神拜佛,以求个寄托。
兴许某位心软的神灵就显灵了呢。
抱着儿子便折返去了兄弟庙。鹤宴清已经隐匿了身形,将一切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这村果真贫困至极,连看个大夫都是奢求。
庙内,夫妻俩跪在神像前,怀中抱着儿子,虔心跪拜。鹤宴清看着他们,却犯了难,自己也不能治病啊。
就在二人磕头完头抬首之际,眼前忽然出现一叠银票,妇人大叫道:“啊呀!相公你快看!”
壮汉也吓了一跳:“这,这是……”
妇人赶忙将银票捡起塞进怀里:“笨!是二位神官大人显灵了!还不快谢谢神官大人!!”
壮汉与妇人连连磕头,嘴里道:“多谢大人显灵!多谢大人!”
拿过银票的他们毫不犹豫朝村口跑去,给儿子看病去了。
坐在神像肩头的鹤宴清扇扇折扇,心道:“果真还是钱好使。”
不过接连碰到的人都是生活拮据且贫苦,连饭都吃不起。如果有了钱就不一样,他们就可以搬到灵城去,改善生活。
至于这钱要如何不着痕迹的让他们得到,且让他们在得到钱后主动搬到灵城里去,是个困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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