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这般对话犹如天书,看得司遥一头雾水:“你们这是……”
鹤宴清扇子一翻:“多出的茶钱可归说书人所有,茶楼多年的规矩。”
司遥恍然大悟,心顿如明镜。
说书人润完喉咙,清了清嗓,坐在台上,拿起惊堂木往扶案一拍,清脆的一声响,将众人目光重新勾了过来。
这是个六旬老人,双角鬓白,眼角细纹蔓延,可那眼神之明亮,如一把出鞘的上好利刃,一眼望去,能直直照进人心窝子。
“原文再续,书接上回!”
虽说这位说书人样貌衰老,可眼睛不老,心不老,就连那声音也是亮堂省耳极了,让人耳目一新。
“上回说到,那红衣仙子与玉面神君经凡间一遭,矛盾没了,隔阂也消除,而且啊,两人还看对了眼儿!”
“可两人的嘴,那是寒山顶上最牢固的冰,世间最为坚硬的玄铁——一个赛一个硬,心里喜欢得紧,可就是不说出口。”
“可把周围人急得哦——”
说书人语调一转:“后来,突然发生了一件事儿,这件事儿啊,可不得了。”
说到这,停顿片刻,他拿起案上茶杯嘬了口茶,不急不缓。
可偏生停顿的地方卡得人心痒难耐,抓耳挠腮。
就连司遥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不由得期待接下来的内容,趁此间隙,司遥朝鹤宴清问道:“这故事听了个半截,不前不后,你知道前面讲了些什么吗?”
鹤宴清一脸笑意,折扇上写道:“巧了,巧了!上次走之前,我便听到此处,如今总算可以听到后头内容了。”
手腕一转,折扇上赫然出现一行新字:“不急,听他讲,我慢慢给你补前头的内容。”
司遥点点头:“那还真是巧。”
距离最后一次听见鹤宴清的消息,好像是十九还是二十年前,这么说来,这故事至少也被讲了十九年,司遥不禁怀疑,他们听不会腻么。
下面有老客等不及了,催促道:“哎,李老头儿,你倒是继续啊,偏生停在这里,那是抓我们心窝子呐!”
被唤作李老头的说书人顺了顺自己花白的山羊胡,呵呵一笑:“呵呵,这故事讲了二十年,恐怕诸位自己都会背了,急什么。”
那人挥挥手:“讲了这么多年又如何,还是得从你嘴里出来的故事好,对味儿!便是再枯燥乏味的故事经你嘴上过一遭,也能变得精彩绝伦,我们要的,就是要这个感觉!”
周围人也应和道:“是啊,是啊,李老头你就继续吧!别磨叽了!”
说书人被众人夸得乐开花,道了句:“还是你们会夸。爱听,多夸!呵呵呵!”
随即正了脸色,重将惊堂木一拍,道:“后来啊,只见那锁着万千妖魔的禁地被反派背地里破了开,不仅人界岌岌可危,就连那天上众闲散神官也危!”
听着说书人滔滔不绝的输出,加上鹤宴清时不时给她补充一两句,回味前头发生的事儿,司遥也将这故事拼了个七七八八。
这故事,主角有俩。一个被叫做玉面神君,性平缓,为人沉稳。一个叫做红衣仙子,性火辣,讲义气。
两人性子一沉一浮,一静一动,本该互不交结,却因意外打在了一起。
红衣仙子路过飞升台,恰好遇见了正在飞升的玉面神君。那神君挥剑劈散朝他袭来的天雷,结果一个失手,剑气将红衣仙子的头发给弄断了一截。
对于这头发,红衣仙子一向宝贝得紧,同心肝无二。结果一来就被人弄断一大截,可把她心疼坏了。
当即上前找他理论,走上前去二话不说揪上他衣领,欲与他算账。
这玉面神君呢,自小在女人寥寥的道观长大,清心寡欲,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乍被一个女子揪住衣领,脑子还未反应过来,手就先动了。
见他抬手一挡,红衣仙子霎时被推出三丈开外。
这下好了,红衣仙子也是个不耐烦的脾气,两人当即打得不可开交,自此结下矛盾。
后头矛盾愈发深厚,几乎到了一见面就要吵的地步,几次三番在天上打得不可开交,帝君为了天上安宁,便罚二人下界历劫。
结果两人竟在历劫途中看对眼儿了,这下回上天庭后嘴也不拌,架也不打,一见面就扭扭捏捏,支支吾吾,看得其余众神恨不得摁住二人头,让他们在一起。
好在后头玉面神君与红衣仙子在众神的帮助下,终于互通心意,消除隔阂,成功在一起。
变故突生,一个反派破开了封印万千恶鬼的结界,将这些东西放出来,想要与三界同归于尽。
为了天下安危,二人也不再顾忌那些身外之事,携手对付反派,反派成功下线。怎料反派是没了,可这些恶鬼没法儿消啊。
怎么办呢,最后红衣仙子想了个法子,先以躯干为容器,用自己神魂法力来度化这些恶鬼身上的怨气,送他们超生。
最后度化不了,罪孽深重的恶鬼被众神重新赶回封印地,红衣仙子以身献祭,用了全部的法力设下封印,将这些东西困住。自己却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失去了爱人的玉面神君悲痛欲绝,二人明明才互通心意不久,道侣就没了。当即也散了自己的全部修为,用作加固结界,随后自刎在道侣身死的地方。
二人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相聚。
开头够新颖,中途够无聊,结局够狗血。这是司遥对于这个故事的评价。
奈何故事经说书人口中一过,顿时变得精彩起伏,勾人心弦。一场故事听下来,说书人讲得口干舌燥,台下听客听得酣畅淋漓,神清气爽。
“啪!”
惊堂木最后一声响:“故事到此结束!”
“好!!”台下掌声此起彼伏。鹤宴清更是直起身,拿着扇子将巴掌拍得震天响,眼睛弯弯。
第98章
鹤宴清这般激动反应当即引来说书人的注意, 他捋了一把胡子,笑吟吟的下台朝他走来,问道:
“小娃娃, 在场众人就属你反应这么大, 可喜欢老夫讲得故事啊?”
鹤宴清狂点头, 眼中大写着“喜欢”二字。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单纯来听书的小辈,殊不知年龄都已经快有老人十倍往上。
老人被他那真诚的反应逗的呵呵直乐, 拍拍他肩,突然怀念道:“你倒是同我多年前一个小友像极了,以前他也是喜欢坐这个位置,手里也喜欢拿着把折扇听老夫我说书。”
“可惜, 故事听到半截人就没影了,都快二十年没来喽……”
说书人感叹道。随后笑笑, 迈开腿往后走去。
有人问他:“哎,李老头儿, 许多故事来来回回讲了这么些年, 就数你这《欢喜冤家》故事讲得次数最多, 时间也最长。你就不腻么?”
说书人转过身, 笑问道:“那你听得腻么?”
他摇摇头,打趣道:“哈哈, 李老头,远近闻名的说书先生,听你讲的故事,怎么会腻。”
说书人道:“我也不腻。”停顿片刻, 他又插了句, “不讲喽。”
老客一愣:“什么?”
说书人摇摇头:“以后不讲这个故事喽。”
转身继续走。
老客不明所以:“以前让你多换些故事讲,别老逮着这个故事薅, 你不听,如今怎反倒不讲了?”
些许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再讲下去,也等不着人喽。不讲了,不讲了。”
人已消失,留下老客不知所云。
鹤宴清眸子低沉了几分,周身情绪明显有些消极,司遥开口道:“你还想去哪儿?”
鹤宴清抬眼,眼前忽的一黑,一阵恍惚,司遥及时拍向他肩,将法力渡给他。
感受到他体内空虚,不禁皱眉:“法力怎消耗得如此快?”
按照常理来说,司遥先前予他的法力,不说能让他打一场架,但省着点用,也够用至少一个月。
如今才不到半天鹤宴清法力就耗完了,他的身体就同那漏筛,渡再多的法力都是法力只出不进。
鹤宴清显然知晓缘由,等恢复过来后,将折扇一转,又是一道字出现:“无碍,后遗症。过几天就恢复。”
看着他一脸信誓旦旦,司遥选择相信他。
“行吧。”
鹤宴清沉眉深思一番,一拍扇子:“就在城中瞎逛逛吧,我哥还在外面找我,得低调。”
“好。”
走之前,鹤宴清停顿须臾,自怀中摸出两张银票,手腕一转,银票便消失,继而出现在先前那让座老客的怀中。
鹤宴清这才心满意足离去。
碍于鹤梦疑神识时不时就要在整座城里扫一回,为了不暴露踪迹,恰好鹤宴清体内法力又漏完了,司遥便将他重新藏回四乙镯身里。
由他指挥着四乙带司遥去他想去的地方。
虽然去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地儿,可司遥从未感觉有如此累过。
譬如鹤宴清操控四乙带着她来到一处偏僻人少的旧巷子,此处百姓生活较为贫苦,司遥照鹤宴清的指愿,置了些银两在他们家中。
前脚置完银两,刚要去下个地方,后脚就碰见几位提着菜篮子的大婶。
几人一见司遥这般神仙人物,眼睛都亮了,忙拉着她东聊西扯,热情似火。
“呀!好标志的小神仙!”
“姑娘哪里人呀?怎么跑到这腌臜地来了?”
“太标志了,太标志了啊!看着小姑娘,我这破地方都感到蓬荜生辉,瞬间高档起来了啊!”
司遥心道:蓬荜生辉就严重了啊。
在一群热心大婶的拉扯下,司遥赔笑,并千辛万苦跑了出来,徒留面露遗憾的大婶们。
“哎,多水灵的小姑娘,多难得啊,见了就让我心生欢喜,可惜这般神仙人物再少能见一次了。”
身旁同伴用胳膊肘捅她:“还不是你!说话跟个牙婆一样,把人家姑娘吓跑了。”
“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嘛!”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司遥又被带到另一处旧巷子。
重复着散银子,济穷苦人家。
等到整个灵城跑完一次,天色也差不多全黑完。
因有鹤梦疑这个不稳定因素,人人自危,紧闭大门。灵城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空中顷刻乌云密布,挡住寥寥无几的月光。刹那银光乍现,代替月光照明整座灵城,下一刻,灵城又没入黑暗。
空中闪电是鹤梦疑发出的最后警告,如若司遥再不带着鹤宴清现身,那么闪电落下,整个灵城将会变成人间炼狱。
李府内,灯火通明,满院的凡人。
其中主院檐顶上方一男子悄立于此,身姿挺拔如松,单手负背,笔直站立,约莫二十来岁,着紫袍。
满头发丝全被发冠束了上去,一丝不苟。他虽生了一副俊秀面孔,却始终抿着薄唇,眉头微皱。神色肃静而不怒自威。
此人正是鹤梦疑。
整座李府被一道无形结界笼罩,外头看去,李府无一盏明灯,也无一人走动,唯余满院寂静。
府内却是一片灯火旺盛,数百名百姓被细绳绑住,狼狈地扔在院里。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不是神色迷茫,却又眼中惊恐,无助。
这道结界为的是迷惑守在灵城的那些修士。
一道红衣身影自上而下,站在墙檐,与他对立。
“总算来了,可叫我好等。”
鹤梦疑冷冷道。
司遥看着满院的百姓,道:“人我还给你,这些无辜之人,得放。”
没想到鹤梦疑竟抓了如此多人在这里,这是令司遥感到意外的。
鹤梦疑唇角不屑一勾,没作答,而是摊开手道:“我要人。”
司遥动作缓慢抚上四乙,看着神色冷虐的鹤梦疑,有些迟疑,他真的不会伤害鹤宴清么……
谁知才犹豫一瞬,顷刻鹤梦疑掌心银光四溅,下一瞬,银色雷电直朝院中一个男子劈去。甚至来不及惊叫出口,男子便当场送命。
四乙猛地摇晃,鹤宴清从里钻出,依旧是一团白光的样子。
知晓鹤宴清这是在催促她,为让鹤梦疑不再发疯杀人,司遥不再迟疑:“住手!还给你便是!”
鹤梦疑停下手上动作。
白光已脱离司遥身边,转而朝着鹤梦疑飘去,鹤梦疑眉眼微松,伸手接过这团白光。
在感受到鹤宴清身体情况之差后,原本松懈的眉头又紧皱:“才一天就亏虚成这般模样。”
白光团微闪,像是在回应他。
见鹤梦疑没有伤他之意,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鹤梦疑覆手一翻,点点白光放大,凝聚成一男子模样,十八九岁,着灰袍,生得丰神俊朗。
鹤宴清刚化作人形,便迫不及待变出折扇,在上面化出一行字:“哥,我回来了,放过无辜之人。”
鹤梦疑淡淡扫了一眼折扇黑字,继而将目光瞥向院中群人,仿佛在看一捧尘灰,一道微风,一群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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