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泓拉着她的手,心疼道:“皇后做得极好,可累了?”
“不累,臣妾还要喂蚕。”如棠的眼睛如同星星一样亮泽,“养的蚕吐丝后,臣妾还要为皇上做荷包。”
元泓笑道:“朕陪你喂蚕。”
丽嫔的眼里怒气似乎遮掩不住,于同楠使眼色安抚女儿。
层层叠叠的架子上置放着大篾匾,大篾匾里头全是白色的蚕子,沙沙作响。
于同楠道:“敬献蚕神桑叶,请皇后娘娘和众位娘娘喂蚕。”
太监们手捧小些的蚕匾,依次在嫔妃前侍立。
又有宫女奉托盘,托盘里头是饱满的桑叶,旁边放着一把金银剪子,也站在嫔妃们跟前。
按照礼仪,皇后率领嫔妃们将桑叶剪碎洒在各自前头的匾里,就算是礼成。
于同楠亲自道:“请皇后娘娘喂蚕。”
如棠起身拿起金剪子,取了一片桑叶想要剪碎,丽嫔似笑非笑看着她。
正要剪下去,如棠突然停下来道:“这桑叶是谁准备的?”
礼官忙道:“桑叶是礼部备下的,于大人已过目查验过,都是上好的桑叶。”
桑叶肥大嫩绿,赏之悦目。
如棠重重将剪子放下:“这桑叶上头有细水珠,蚕子不能吃。”
元泓好奇问道:“若是蚕子吃了,会如何?”
如棠将桑叶洒在蚕子上头:“臣妾不妨一试,皇上稍后片刻,看了便知。”
元泓点头。
如棠转头凌厉问道:“尚书大人,你可知道蚕子吃了带水的桑叶会如何?”
于同楠勉强笑道:“臣……并非农官,不甚明了。”
如棠走到高贵妃、贤德妃、丽嫔等跟前,一一拿起桑叶看了,冷笑道:“这就奇怪了,唯独本宫的桑叶是带水的。”
元泓亲自起身,比较了如棠和嫔妃们的桑叶,脸上山雨欲来。
三月并不热,于同楠汗水沁出,颤颤道:“皇后娘娘尊贵,桑叶是单独清洗的。”
百官们都好奇,有露水的桑叶被蚕吃了会怎样?
突然,汪德海大惊失色道:“这……。”
只见方才那匾里,蚕子有的开始吐黄水,有的开始拉黑水,有的则在桑叶里痛苦翻滚。
第十八章 烧火棍的威力
如棠神色清冷,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于大人,若是刚才本宫用了你的桑叶,蚕子便会这般下场。”
亲蚕是国之大典,如果皇后喂养的蚕子出现异状,便是大凶之兆。
玉壶和香沁腿有些发软。
元泓冷冷看向于同楠:“这是怎么回事?”
于同楠跪下认罪:“臣不察,或许是礼官单独清洗皇后桑叶后,粗心忘记擦干了。”
如棠面无表情道:“后宫嫔妃三十余人,唯独本宫的忘记擦干了?”
哄鬼呢。
于同楠咬死道:“礼部粗心。”
“不管是否忘记,于同楠是礼部主管难辞其咎。”元泓沉声道,“农为国之本,你既然不懂农,那么便去户部当个侍郎,先去学学农。”
丽嫔的脸色白了又白,父亲从尚书贬为侍郎,是从三品变成了从四品。
高贵妃的脸色也不好看,谁都知道于同楠是高府的人,贬斥于同楠就是不给高府面子。
元泓命礼部侍郎:“刘栋,你继续主持大典。”
“臣遵旨。”
一个矮胖的大臣上前,想必就是刘栋。
刘栋大喜过望,本已接近五十,在仕途上没了指望。谁料于同楠作死,空出了尚书的位置。
伺候好皇后,刘栋不遗余力,恭恭敬敬完成了下面的礼仪。
如棠点头道:“刘侍郎不错,办事老道。”
元泓道:“既然皇后赞许,你先管着礼部事务。”
刘栋磕头谢恩:“谢皇上,皇后恩典。”
亲蚕礼后,帝后巡游接受百姓赞颂。
黄色帷幕及腰,百姓在帷幕外,元泓和如棠在帷幕内行走致意,感受一阵接着一阵的欢呼。
高贵妃和丽嫔满脸戾气跟在后头。
高贵妃低声道:“偷鸡不成蚀把米,晦气。”
丽嫔带着哭腔低声道:“请高首辅为臣妾父亲美言,父亲被降为户部侍郎,这如何是好?”
“偏生今日父亲不在。”高贵妃气道:“别哭丧着脸,大家都看着呢。”
丽嫔丧气道:“嫔妾咽不下这口气。”
“如今皇后正在风头上,咽不下也要咽。”高贵妃边走边道,“等这阵子过了,再找机会对付她。”
丽嫔不情不愿道:“是。”
万民拥戴,山呼万岁。
元泓低声道:“朕感受得到,百姓是发自内心拥戴朕,全都是皇后的功劳。”
如棠眼睛亮闪闪,崇拜看着元泓道:“皇上是天之子,百姓爱戴天子,与臣妾没有半分关系,反倒是臣妾沾了皇上的光。”
元泓满意:“皇后谦逊。”
玉壶和香沁对视,主子又哄得皇上心花怒放了。
突然,黄色帷幕一角凸起,一条黑色的蛇闪电般游进来。
站在最前头的是元泓和如棠。
嫔妃们惊慌失措,有的尖叫,有的吓得站在原地,有的甚至往后跑。
汪德海尖叫:“保护皇上,娘娘。”
元泓下意识挡在如棠的前面,如山一样的身影让如棠感动。
那蛇游得飞快,御林军在皇帝两侧和后方,来不及援手。
那蛇停在元泓跟前,黑红鳞片闪着光泽,黑色的眼睛没有半分感情,丝丝吐着红色的信子。
这是一条毒蛇。
元泓倒退了半步,依旧将如棠拢在身后。
丽嫔眼睛闪光,若是毒蛇能将皇后咬死就好了。
谁料,就在毒蛇盘起来要发起攻击的时候,如棠从身后的太监手里取了一柄尘拂,掉过头哐当砸向蛇头。
稳准狠。
那蛇被砸得昏头转向,勉强向如棠扑来。
如棠手中的尘拂似乎长了眼睛,棍棍打到了蛇头上。
那蛇头被砸得血肉模糊,歪在地上不动了。
玉壶和香沁对视:烧火棍?
如棠拍了拍手,这尘拂似乎是桃木做的柄,手感不错,硬度适中。
自己从前用烧火棍打死过一条银环蛇,不如这个趁手。
宫里的东西就是好。
第十九章 我没有想嫁给他
赶上来的御林军,用宝剑剁了毒蛇的头,跪下向元泓请罪。
元泓惊讶道:“皇后打死了毒蛇?”
玉壶咳嗽提醒:皇后立功了,不妨说几句慷慨大气的话,显得贤德稳重。
孰料,如棠扔下尘拂扑到元泓怀里:“多亏皇上将臣妾护在身后,臣妾才没被毒蛇咬到,臣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皇上英武非凡,突然也冒出一股勇气,居然打到了毒蛇。”
玉壶:……
元泓以保护的姿势抱着如棠道:“不用怕,没事了。”
“皇上,好好的一个亲蚕典礼,怎么会这样?”如棠含泪楚楚动人,“先是桑叶里面有露水,如今平地出现了毒蛇,皇上的安全怎能得到保障?”
元泓被如棠提醒,火冒三丈:“礼部失职,将于同楠降为户部员外郎。御林军护卫不利,将今日护卫的中郎将革职查办。”
汪德海忙让人传旨。
丽嫔眼前发黑,父亲从三品降为四品,又降为了从五品。
如棠吩咐太监小路子:“将毒蛇装好带回凤仪宫。”
小路子颤抖抓蛇:“奴才……遵命。”
元泓奇道:“皇后要蛇尸做什么?”
“亲耕典礼上,蛇见真龙俯首受死。”如棠眉眼弯弯,眼中有崇拜和仰慕,“臣妾带回去用蛇皮给皇上做笔袋,再熬蛇羹给皇上喝。这才不负上天厚爱呢。”
元泓心中欢畅:“好一个蛇见了真龙。”
香沁:咱们娘娘……不愧是青楼的烧火丫鬟。
帝后再次乘上銮驾。
元泓拉着如棠的手笑道:“又是拔草又是打蛇,可累着了?”
如棠被干燥的大手握着,觉得心里温暖,含羞道:“跟着皇上,虽累也甘之如饴。”
元泓随口笑道:“皇后今日挥舞尘拂打蛇,倒像是练家子。”
玉壶和香沁呼吸急促了几分,有破绽。
如棠惊喜连连,手舞足蹈地比画道:“臣妾这几下子,真的像是练家子吗?太好了,臣妾从小身子不好,整日想着练武强身,最羡慕侠客闯荡江湖,自由自在。”
元泓笑着补了一句:“然后,想要嫁给侠客吗?”
如棠嘟嘴道:“皇上小气,还记着臣妾当时和太医御厨说的话呢。”
元泓朗声而笑。
玉壶和香沁也松了一口气,好险。
如棠白皙柔软的手掌,因为拔草和打蛇,起了几个红红白白的水泡。
“将翠玉冰髓膏赐皇后。”元泓笑道,“这药膏价值百金,能生新肉去死肌。”
如棠:啊……直接赐百金多好,赐药膏干什么?这点泡,直接用针挑破就好。
自己是皇后,也不好去变卖药膏。
想想就心疼。
元泓看向如棠,眼神明亮:“朕记得皇后怕虫,第一次亲蚕时浑身瑟瑟发抖,怎么今日丝毫不怕?”
玉壶和香沁呼吸又急促了几分,有破绽。
是的,皇后最怕虫。
如棠笑道:“病重两年,几乎等于死过一次,死都不怕了,还怕区区几条虫吗?”
元泓笑道:“那么可有皇后害怕的?”
记得柳夫人说过皇后怕雷电。
如棠娇柔道:“臣妾害怕雷电,每逢雷鸣电闪便浑身瑟瑟。”
元泓拍手笑道:“朕以为皇后什么也不怕,原来也有怕的。”
玉壶和香沁也松了一口气,好险。
元泓又想起毒蛇,好奇问道:“皇后打算亲手做蛇羹?”
如棠喜笑颜开:“蛇羹可好吃了,臣妾吃过一次,味道鲜美,入口回甘。”
元泓奇道:“皇后从小养在深闺,长大后入宫,居然也吃过蛇羹?”
玉壶和香沁呼吸又急促了几分,好多破绽。
如棠笑靥如花道:“从前府上有个小厮,祖上是捕蛇人,捉蛇功夫出神入化,毒蛇在他手里如同玩具一般。臣妾从小特别羡慕捕蛇人……
啊……皇上,臣妾没有想过嫁给他,只是纯粹想吃蛇羹罢了,请皇上不要误会。”
帝后銮驾上,笑声不断。
第二十章 皇后,你大爷的
回宫后,如棠亲自到小厨房,叫小路子取来毒蛇去鳞去胆收拾妥帖。
香沁、玉壶胆小,不敢碰蛇。
如棠将蛇肉用素油炸了,待到外皮焦黄时,倒上凉水用大火煮开,再改用小火熬。
蛇皮则让太监硝制了晾干,择日做笔袋。
香沁捂着胸口道:“娘娘,今日奴婢的心就没有落回过腔子。”
这一路太刺激了。
“这算什么。”如棠掐指笑道,“还有七百零一天,咱们才算大功告成呢。”
两年才过了短短一个月。
“娘娘进殿歇着,让小宫女守着蛇羹便是。”玉壶拿了帕子给如棠擦手。
如棠嫌麻烦,直接在灶台下抓了一把草木灰。
玉壶忙道:“娘娘,殿里头有菊花水和绿豆面可以净手。”
如棠笑道:“习惯用草木灰洗手了,本宫还发现了更好的东西,下回教你们用。”
民间谁用得起菊花水和绿豆面。
在青楼烧火做饭时,如棠发现油脂和草木灰在一起,居然净手效果极好。
如棠寻思:从前没有机会做,如今在宫里得了闲,哪日便做起来。
两个时辰后,蛇羹的味道香喷喷的弥漫在凤仪宫,如棠亲自送去御书房。
汪德海迎了如棠进宫,笑道:“皇上特特嘱咐若是娘娘来了,即刻请进去说话。”
从前这种殊荣只有高贵妃才有,如今皇后娘娘也有了。汪德海隐隐觉得,后宫今非昔比,对皇后态度更加恭顺了些。
“谢公公。”
如棠提着锦盒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元泓正看着一份奏折出神,如棠也不去打搅,取了沉水香印,置于青釉狻貌香炉中燃了。
元泓笑道:“你来了。”
“皇上正在出神,臣妾不敢搅扰。”如棠有些好奇,“皇上若有所思,是因西北战事还是南方旱灾?”
元泓将奏折放下,笑道:“有个叫秦常宜的孝廉,前日上折子,说自己不愿意举孝廉,决心苦读参加科举,向朕辞官。”
如棠笑道:“他倒是有志气,只是不知学识如何。”
“听说此人二十五岁,行武出生,只读了三五年私塾。”元泓笑道,“年轻人不懂得分寸,十年寒窗岂是一朝苦读能赶上的,既然他执意要读书,那么朕便准了。”
元泓用朱砂笔在奏折上画圈。
“说不定他是天才。”如棠笑着打开锦盒,“就好比臣妾,虽然不常做膳食,但是做起来不比御厨差。”
元泓笑道:“皇后这是自卖自夸吗?”
如棠盛了一碗蛇羹笑道:“请真龙天子品尝假龙滋味。”
元泓吃了一口,连连赞叹:“味道极好。”
如棠眉开眼笑:“比御厨如何?”
“胜过御厨多矣。”元泓笑道,“既然来了便留在这里用晚膳,朕让御厨上你喜欢的鹿肉。”
如棠欢呼。
明心殿宫女的声音传来:“皇上,丽嫔娘娘动胎气见红了。娘娘不让告诉皇上,奴婢们不敢隐瞒。”
元泓忙道:“太医可瞧过?怎么说?”
“太医说娘娘心绪激动,已经开了安胎药。”宫女的声音有些犹豫,“今日亲蚕典后,娘娘为于大人的事伤心自责不已。”
“朕去瞧瞧。”元泓歉意对如棠道,“改日再和你用膳。”
如棠心里:狗皇帝。
如棠脸上满是包容和理解:“皇嗣要紧,皇上赶紧去安慰丽嫔。”
回宫时天已擦黑,春日暖风阵阵,星斗满天。
如棠带着玉壶走过谨身殿,奉香殿,再转便能见到凤仪宫。
拐角无人处,一个侍卫拦住如棠:“娘娘许诺的银子,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那侍卫身材高大,鼻子有些鹰钩,似乎是今日亲蚕典上的御林军。
如棠不明所以,反问道:“你是谁?本宫什么时候许诺过你银子?”
那侍卫叉手冷笑道:“两个月前,皇后让我在亲蚕典上放蛇,想救皇上立功,以重新得到皇上的恩宠。如今我放蛇让你立功了,你想要赖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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