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棠瞧那中郎将,身材魁梧,眉宇间勃然生威,虽然杖杖见血,但他并不叫疼。
如棠问道:“你为何站着受刑?”
小鹏子机灵,见皇后问话,让太监暂且停下行刑。
姜镇回道:“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躺着受刑。”
旁边的小太监道:“如此倔强,到时候死了不也是一堆烂肉吗?”
姜镇虎目含泪,似乎有不得已的苦衷。
如棠道:“姜将军怕死?”
“末将不怕死,只是家中有七十老母,若是末将死了,恐怕老母会穷困而死。”姜镇说完,落下泪来。
如棠垂眸沉思,这次亲蚕的祸事是由皇后和邓缪显挑起的,与姜镇无关,若因此让姜镇母子丧命,实在是太冤枉。
“本宫想求见皇上为姜将军说情,请鹏公公暂缓行刑。”
皇后如今得宠,小鹏子忙道:“娘娘吩咐,奴才岂能不从。请娘娘稍候,高首辅正在御书房和皇上议事。”
如棠笑道:“本宫去西暖阁候着。”
西暖阁是元泓读书写字的所在,气韵古雅,书架上是淡淡墨香盈溢的古籍,如棠随意取了一本来看。
书本翻动时,一张光洁发黄的纸张掉下来。
如棠捡起,只见上头写着“册光禄寺大夫曹与行夫人黄氏为正四品诰命夫人。”
这有些像是圣旨抄录。
如棠不以为意,再次夹在古书里头,御书房的声音漏了几句入耳。
“皇上惩罚于同楠是对的,只不过惩罚得太重了。依臣的意思,贬为侍郎主持礼部事务,待罪效命也就罢了。”
声音稳重老道,应当是高首辅,他正在为于同楠求情。
元泓沉声道:“于同楠不懂农,差点弄出天大的祸事,朕罚他也有警示百官的意思。”
高首辅的声音又道:“多年吏部考评,都说刘栋此人喜纸上谈兵,皇上不可重用。”
元泓缓缓嗯道:“近些日子看着刘栋还算能干。既然首辅说了,那么再看看吧。”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军国大事,高首辅方告退。
汪德海来请如棠。如棠放了古书,提着花篮来到御书房求见。
元泓笑道:“皇后提着这花篮,朕差点以为仙女下凡呢。”
“岂有仙女下凡偷花的。”如棠请安后坐下笑道,“听说御书房的花儿好,臣妾过来摘花。”
看着满篮子的花,元泓笑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如棠眼睛弯弯笑道:“今日,臣妾打算做天上仙女才有的东西。”
元泓来了兴致道:“朕能否一睹。”
“臣妾打算巳时末开始做,皇上可有空闲?”
“皇后相邀,朕岂有不去的。朕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只有仙女才能有。”
元泓充满了好奇。
如棠笑道:“皇上必定满意。”
元泓抚掌笑道:“皇后最近总能给朕惊喜,上回的蛇羹极好,朕还未赏赐皇后,皇后想要什么?”
如棠忙道:“真龙能吃到假龙,这是上天的恩德,与臣妾无关,臣妾什么都不要,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方才臣妾路过奉先殿,见到御林军中郎将被杖责。若没有这人,皇上岂能遇到这等祥瑞。若皇上要赏赐臣妾,不如饶恕这人。”
见如棠软语哀求,元泓眉间含笑道:“既然皇后都开口求情了,那么便饶了他。”
小鹏子忙去传旨。
如棠跳起来,欢笑道:“皇上仁慈,皇上千古圣君,怪不得如今大雍风调雨顺,连上天都屡屡降下祥瑞,原来是因为有皇上。”
元泓开怀大笑:“朕记得两个祥瑞,都被皇后炖了。”
七彩辣椒和蛇,都被炖了。
御书房再次欢声笑语。
因元泓奏折未曾批阅完,两人约了巳时末在凤仪宫见。
离开御书房,如棠吩咐玉壶:“上回皇上赐的翠玉膏,你拿去给姜镇。”
玉壶领命笑道:“没想到娘娘真的保下了姜镇。”
香沁道:“咱们娘娘本事大。”
如棠:亏大了呀,这可是用献蛇羹的赏赐换来的。
不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天救了姜镇和他老母,算下来十四级浮屠。
如棠神清气爽吩咐:“记得送一盆桑树给丽嫔,再告诉丽嫔,皇上午膳不能陪她了。”
特地约了元泓巳时末,就是为了给丽嫔添堵。
香沁笑道:“奴婢必定一字一句告诉她。”
主仆三人经过奉先殿拐角,又遇到了邓缪显,他面色暗沉不豫。
四顾无人,如棠蹙眉低声道:“你怎么又来了?本宫答应你的银子,绝不会食言。”
十天才过了一天,就来催账?
邓缪显口气带着质问:“你为何要为姜镇说情?”
如棠火气上来了。
老子是欠钱,又不是卖身,我愿意为谁说情你管得着吗?
玉壶上前半步:“邓侍卫,有话请直说。”
邓缪显气冲冲道:“姜镇是我的上峰,他如果被罢官了,我便可以当中郎将。你替他求情就是挡了我的路。”
如棠冷笑:“怎么?不仅想要发财,还想要当官?”
干了坏事还敢三番五次敲诈。这人的心都是黑的。
“皇上对皇后言听计从,想必为我谋取一个中郎将不在话下吧。”邓缪显逼近半步狞笑道,“若皇后不肯答应,休怪我鱼死网破。须知你的欠条还在我手上。”
香沁惊怒道:“你岂敢。”
刚还在冷笑的如棠,换上如沐春风的微笑。
微微摆手止住两个宫女,如棠娇嗔笑道:“将军,别一口一个鱼死网破的,咱们互惠互利,扶持着升官发财多好。”
邓缪显不信道:“你答应为我谋官?”
如棠笑道:“兹事体大,邓将军总得给本宫些时间,免得皇上起疑心。”
邓缪显口气松了些:“即然这样,还银子还是十日时限,中郎将给你十五日。”
如棠笑道:“十五日有些紧,不过也罢了。”
邓缪显脸带狰狞:“皇后若是耍花招,休怪我翻脸无情。”
第二十四章 本宫不侍寝
离开奉先殿,玉壶和香沁脸上带了些惊惶。三千两银子还没着落,又要帮这人谋官?
香沁性子浮躁些:“主子,难道咱们真的要帮这人当中郎将?”
“此事从长计议。”如棠挑出几朵残败的花朵,回首看了一眼奉先殿,飞檐斗拱,檐上蹲伏着各色形态的镇庭兽。
“今后咱们绕开奉先殿,这地方不吉利。”
到了凤仪宫,如棠神态自若吩咐:“玉壶、香沁将花瓣清洗晾干,小柱子将干草烧成灰,小路子将肥肉片成一块块。”
两个宫女对视,带着愁容干活。
小宫女上茶,如棠润了润嗓子闭目沉思。
欲壑难填,若自己满足了邓缪显这次,下回不知又要提什么要求,怎么才能将这祸害彻底灭了。
玉壶、香沁不敢打搅,走路都带着几分小心,凤仪宫略微有些沉闷。
汪德海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
如棠张开眼睛的时候,表情已是惊喜交加:“皇上说巳时末到凤仪宫,如今刚过巳时一刻皇上就来了,臣妾真的好开心。”
似乎凤仪宫一下子恢复了生机。
玉壶、香沁:……
不愧是主子。
元泓笑道:“朕担心你久等,赶紧批了折子过来。”
如棠嗔喜转换自若,嘟嘴道:“皇上分明是想看仙女。”
元泓笑道:“皇后便是仙女。”
小路子和小柱子已经将肥肉切片熬油。
如棠拉着元泓来到小厨房,笑道:“臣妾做了一样民间美味,皇上肯定没吃过。”
元泓看着焦黄的肉渣,笑问道:“这东西看着稀奇古怪,却香得异常。”
如棠用砂糖洒在上头,夹起喂给元泓:“这个叫油渣,皇上尝尝是否能入口。”
肉的鲜脆和糖的绵软交织,比起中规中矩的宫廷菜更有野趣,元泓吃得停不下嘴。
直到吃了大半,元泓才笑道:“贵妃喜欢煲汤,贤妃德妃喜欢锅子,丽嫔喜欢清蒸,都不如皇后宫中美味。”
如棠不乐意了:“皇上在臣妾宫中,还想着别的嫔妃,臣妾不高兴。”
元泓笑道:“没想到皇后还是个醋坛子,生气的模样就像宫中的猫儿。”
案台上有一盒准备好的草木灰,元泓用指头抹了点在如棠的鼻子上和两腮上。
“这样更像猫儿。”
如棠也不客气,拿着草木灰给元泓点额头:“听说画龙点睛,臣妾今日试试点真龙。”
玉壶、香沁等吓得面如土色.
皇后太过了,若是皇上震怒,第一个饶不了的就是宫里奴才们。
两人你来我往,笑闹成一团。
突然,元泓抓住如棠的手。
如棠心里漏跳了一拍,故作轻松笑道:“皇上抓着臣妾做什么?”
元泓的眼神中有些别的意味,他专注地看着如棠。
如棠避开他的眼神,轻声道:“皇上这么盯着臣妾,难道臣妾脸上有花吗?”
元泓轻柔替她擦去脸上的草木灰,道:“可不是有灰,别动,朕替你擦了。”
两人靠的很近,元泓的身上有冷冽的香气,如棠的心莫名跳动起来。
元泓看着眼前纯净美好的女子,很想一把搂入怀中,终于握握拳头放下。
两人面对面站着,宫女在外禀告:“丽嫔动了胎气,请皇上过去瞧瞧。”
如棠忙放手,拢拢头发。
元泓蹙眉:“好好的,怎么又动了胎气?先让太医过去,朕随后便来。”
玉壶奉上菊花水,让皇帝净手。
元泓笑问道:“你要做的仙女物件,到底是什么?朕心里痒痒的。”
如棠递帕子笑道:“宫中净手用绿豆面和菊花水,臣妾打算做一样不仅能净手,还异香扑鼻的宝物。”
元泓替如棠将发丝别在耳后,笑道:“你等着朕,朕去瞧瞧丽嫔,午后再陪你接着做。”
元泓子嗣单薄,至今只有宣妃生了女儿,故而丽嫔能屡屡请动皇帝。
送走元泓,如棠亲自挑选花瓣和叶子,又用丝帕擦去水珠。
方才元泓的眼神充斥着如棠的脑海,她喝了一口茶水竭力屏除杂念。
自己不过是替身,两年后就要离开。
进宫初心是救母亲,捞银子,可不能动情。
见如棠心不在焉,香沁低声道:“今日皇上对主子似乎上了心,若主子的绿头牌添上了……”
还是卖艺不卖身?
似乎今日主子也动了感情。
不过似乎皇上很久没有翻牌子了。
如棠沉静道:“本宫身子刚好,还需要恢复一段时日,暂且不侍寝。”
香沁应下。
黄门侍者在外头禀告:“皇后娘娘,刘夫人递帖子求见。”
如棠恢复清明问道:“哪个刘夫人?”
香沁接帖子看了,笑道:“是礼部侍郎刘栋的夫人。”
如棠哦了一声,刘栋是亲蚕典上顶替于同楠的官儿。
玉壶提醒:“从前皇后从未见过刘夫人。”
如棠疑惑道:“她来干什么?请她进来吧。”
来都来了。
片刻后,一个宝蓝色衣裙,头上金菊发簪,瞧起来颇为干净利落的中年贵妇跪下请安:“见过皇后娘娘。”
如棠让香沁扶起来:“刘夫人请起,赐坐。”
刘夫人告座,玉壶奉茶。
如棠主动笑道:“亲蚕典上于同楠大意出了状况,好在刘大人能干,顶了上去,为本宫解了困窘。”
刘夫人感激涕零道:“这些年夫君一直被压制着,眼看要过知天命的年纪,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谁知遇到了娘娘。”
如棠笑道:“人的际遇谁说得准呢,既然刘大人有了机会,那么好好干,总归不会埋没。”
刘夫人忙道:“有娘娘指引,夫君必定抓住机会。”
有感激,又有投靠的意思。
如棠进宫只想弄点银子,并不想弄权,对朋党并没兴趣,索性挑明道:“高首辅权倾朝野,刘大人为何不去找他?”
许多本事还不如刘栋的,附庸高府,便能飞黄腾达。
刘夫人叹气道:“当年夫君和高首辅同年科举,高首辅本想连中三元,一鸣天下,可是被夫君夺了状元,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
文人相轻自古有之,原来是有旧怨。
如棠笑道:“刘大人是状元,能力也出众,为何会被榜眼压制?”
刘夫人低声道:“高首辅风度翩翩,相貌堂堂。”
一席话把如棠逗笑了,这又不是青楼选花魁,又不是后宫选妃。
相貌堂堂是什么鬼!
第二十五章 朝中有人
见如棠发笑,刘夫人隐晦道:“娘娘别怪臣妾管不住嘴,可事实便是如此。高进是太后父亲袁阁老的门生,才能并不是最出众的,太后极力引荐,一步步提拔他为大学士、右相、辅臣、首辅。”
袁太后是先帝的皇后,元泓的生母。因先后灭了十余个官员的九族,人称灭门太后。
如今袁太后在寺庙拜佛。
听刘夫人这么说,如棠明白了,刘栋想升任礼部尚书,高首辅必定会从中作梗。
高首辅有太后当靠山,单凭刘栋自己绝无出头之日,于是他想投靠自己。
如棠抿嘴道:“本宫虽然是皇后,但是前朝后宫都在高府和太后的掌握中。”
“皇后娘娘天资聪慧,不久必将一鸣惊人。”刘夫人跪下道:“夫君与高首辅水火不容,如同娘娘之于高贵妃。夫君愿意搏一回,请娘娘收容。”
如棠折了两朵迎春把玩。
“你让刘栋好好办差,其余有本宫呢。”
刘夫人大喜:“多谢娘娘。”
如棠让玉壶扶起刘夫人,两人喝茶聊起家常:“夫人府上几位公子姑娘?”
刘夫人放松了许多:“女儿嫁人了,两个犬子都不成器。”
“令郎可曾婚配?亲家是哪府的?”
见如棠又问这些,帘外准备上点心的香沁偷偷一笑,被玉壶轻轻打了一下。
玉壶道:“不许嘲笑皇后娘娘。”
香沁笑道:“前些日子,姐姐还一口一个烧火丫鬟,如今转了性子?”
玉壶瞧着帘里的倩影:“她为人不坏又是奉命顶替的,我何必和她过不去。”
只听帘内刘夫人叹息道:“两个儿子都快十八了,至今未曾定下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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