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司寇家破烂的瓦房被人投进巨石,屋顶被砸开了几个拳头大的窟窿,泥墙上写满污言秽语,门口堆着几坨牛粪马粪。
栾芾雇人天天去清理司寇祖宅,担心极端的人会袭击司寇青,而且世族的人可能会趁机为难他,她又派人日日去城外等候,只要司寇青一回来,他们就会护送他回到无名楼。
即便她小心再三,司寇青回城途中还是挂了一身的伤。
栾芾和他在无名楼下重逢,半年未见,各自都经历过风霜,再次会面不由得默然相望,千言万语藏于眸中。
司寇青瘦了,气质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许是文采上鲜少有与他旗鼓相当的文人,她隐约觉得他清高自傲,恃才凌物,眼高于顶。眼下,历过沧桑,饱经世故的他就像一汪深潭之水,你望着它只能照见自己的模样,看不清水面之下的深浅。
明明他今年才十九,神态中透出的老成却像是活了半辈子的人。
她迎上前,浅笑如昔:“累了吧?我备了衣物和热水,待你梳洗完毕,九哥差不多就到了。”
“不急,待我好好看看你。”司寇青勾起一抹浅笑,星眸里光影流转,潋滟生波,“嗯,栾芾姑娘还是我认识的栾芾姑娘,在下心安了。”
绝世美男莞尔一笑的魅力分分钟帅杀颜狗,不是颜狗看了也会觉得眼晕,她这种不花痴的人都有片刻的失神,果然不怕反派坏,就怕反派帅……
栾芾稳了稳气息,声音比之前更为轻柔:“你一开口,我就确定了你也还是原来的司寇。”
他笑而不语,跟着伙计到后院洗漱。
少顷,司寇青衣冠楚楚的回到茶馆,见伙计抱着他的衣物离去,出声讨回。
栾芾亲自炒了几个下酒菜,听见动静,以为是应九来了,连忙出来。
司寇青抱着残破的青衣,解释道:“这是家母亲手做给我的,她有眼疾,这上面的一针一线,费了她三年的功夫。”
她定睛一看,才认出这是初见那日他穿的那袭青衣,也是他目前最体面的一身衣裳,它还寄托着他对亡母的哀思。
如果不是城里的刁民作怪,兴许他还能再穿个两三年,可是栾芾也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
扶郢虽富余,比起盛京、江陵等人才辈出的地方却显得底蕴不足,两百多年来,扶郢只出过老族长司寇妨涯和司寇屿寰这两个轰动一时、载入史记的名人,可以说司寇族人就是扶郢的门面,扶郢的名声、利益都和司寇一族的荣辱息息相关。
司寇一族没落,扶郢因此被牵连,几代皇帝像是忘了有这个地方,什么好处什么福利永远都轮不到扶郢,闹饥荒、洪涝的时候,扶郢是最后一个被赈灾的,要不是扶郢地理位置好,现在的人口得减五分之一。
百姓积怨已久,恰逢司寇青拒官还乡,他们便把满腔愤懑都发泄在他身上。
好在内定一事上,天下的学子是支持他的,科举公平,他们才有更多的机会。
栾芾再看他时,眼中不知不觉的多了几分疼惜:“今日风大,不久便能干,还是洗好了再拿回去吧。”
伙计亦是感伤不已,闻言猛点头:“公子放心,我会用最小的力道揉搓的。”
“谁家饭食香飘十里?我可是大老远就闻到了。”应九声先至,而后人到。
司寇青顺势松手,让伙计拿走脏衣,笑道:“九兄这是一路寻着味来的吗?”
应九轻摇折扇,笑声爽朗:“知我者,唯有青兄。”
这二人谈笑风生的样子,真是好久好久都不曾见过了,栾芾含笑道:“你们先上楼,我再炒两个菜就来。”
应九以扇掩面,一双眼睛滴溜乱转,戏谑地道:“栾芾姑娘竟然亲自下厨,青兄,我这是沾了你的光啊。”
司寇青朝她含笑作揖:“有劳了。”
栾芾和他们熟了,礼都懒得回了,摆摆手就进了厨房。
约一炷香,她端菜上楼,司寇青和应九非常捧场,对她的厨艺大夸特夸花式夸,她明知道他们夸大了,但在他们的巧舌如簧下被哄得笑容满面。
酒足饭饱,那两位玩起了射覆酒令,栾芾碍于文采有限,起初未参与,只是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玩,随后司寇青提议换个玩法,让她写了个字覆于碗底,而后她形容这个词让他们猜,并且用那个字拟诗。
三人从午时玩到了晚间,除了玩行酒令,他们还聊着天南地北,畅所欲言,酒续了一壶又一壶,两个男人烂醉如泥,应九指着他又指指她,想说什么,却抵不住醉意倒在了桌上。
司寇青嘲笑他:“说自己千杯不醉,最后还不如我顶事。”
他执起酒杯,望着窗外夜幕,低声一笑:“酒如清露鲊如花……不然秋月春风夜,争那闲思往事何?古人诚不欺我。”
“哆”的一声,瓷杯落桌,酒水洒了小片桌面。
栾芾转头一看,他和应九同款姿势趴在桌上,已然睡死。
她酒量不如他们,不过他们不强迫她喝酒,甚至劝她少喝,结果她才是最清醒的那一个。
楼下街道灯火通明,人流如织,楼上灯火阑珊,安详静谧。
栾芾慢慢趴到桌上,同他们一起挤在不大的桌子里,共享一片小天地。
今天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过得最快活的一天,她希望不管过去多少年,未来变成什么样,应九、司寇青、包括她自己,都能记住今天他们为彼此敞开过胸怀、拥有过同等份量的欢乐。
最新评论:
專研x 應該是鑽研
再看還是很喜歡這兩個故事,希望大大還有機會繼續寫
男主太惨了吧
加油
这个世界男主和女主的人设真的好喜欢啊,这么好的小可爱怎么会是反派!!!
第31章 雾里照探花4 ┃不愧是慕白
自那日起,司寇青在家闭门苦读,鲜少外出。
他表面若无其事,言笑晏晏,可是任谁遭遇这等不公都会怒气填胸,抑郁难平。
应九怕长此以往他会闷出心病,找来栾芾商量对策,二人时不时就寻个由头,拉着司寇青来无名楼品茗谈心疏解烦闷,得闲时,还会架着他外出转悠。
扶郢青山绿水,地域辽阔,他们三人五月赴锦江观龙舟赛,七月湖上泛舟采莲,十月赏菊品蟹,十二月梅下焚香煮雪,次年元宵夜逛花灯会,四月清明踏青野炊,有应九这个玩咖带领,日子好不逍遥。
来到这里整整两年了,栾芾此时才适应了没有电子产品、生活不便利的古代生活,她初来乍到时,无数次在心里抱怨过土路难行、上厕所不方便、没有电灯晚上太黑等等,现在她已经习惯了早睡,摸清了虞国人的生活习性,有了他俩作伴,还慢慢发掘古代世界独有的乐趣。
五月,应九需回故乡杵西参加兄长的婚宴,他是只离了树枝就漫无目的遨游的雄鹰,此次离开扶郢,下次再来不知何年何月。
栾芾在无名楼设了饯别宴,三人又是秉烛夜谈,一醉方休,次日,客房里没有了应九的身影,伙计说他天蒙蒙亮就走了。
司寇青独坐于桌前,黯然神伤。
应九和他同进同出的待了三年,骤然分开,他心里不是滋味。
栾芾端着茶壶坐到他身旁,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水,雾气弥漫,茶香馥郁,汤色橙黄明亮,准备倒第二杯时,他出言制止。
“静心时品,方能感受其中美妙,在下此时的心境不便饮茶,栾芾姑娘莫给在下,糟蹋了好茶。”
“此为黄枝香凤凰单丛,采自百年古茶树,一年产茶不过十余斤,你不喝呀,才是真正的浪费。”
她手上动作不停,倒了一杯推到他跟前。
司寇青执起茶杯把玩,最后还是抵挡不住诱惑,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品。
她算是看明白了,他这人对带“古”字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出游那会儿净往古玩店里头钻。本来在街上走得好好的,有人吆喝什么某某画家的真迹,即便他明知著作真迹不可能在街口兜卖,他还是往那边扭头,要不是她和应九拦着,他还真过去品鉴那副“古画”了。
食物上也是,有次他们游经杵西,当地的员外搞了个百花宴,他们受邀参加,他和应九嘴上各种称赞,把员外郎哄得晕头转向,可她发现,他嘴里的吃食咀来嚼去,就是难以下咽,应九一碗一碗的点出菜肴的来历和妙处,其中一道玉兰肉丸的玉兰花采自三百年的古树,他的筷子就一直往那碟玉兰肉丸伸,吃得也没那么痛苦了。
来无名楼喝茶的时候,他更是独独钟爱古树茶,连伙计都发现了,甭管好不好喝,给他推荐古古的东西就对了。
他好“古”,应九爱“游”,文人的趣味从寡至众,多种多样。
想到应九,栾芾忆起有佳人来找过应九,当成趣事说给他听。
司寇青问:“那女子可是身着红衣?”
她颔首,那样热烈张扬的红色少有人穿,令人难忘。
司寇青沉吟片刻,将所知娓娓道来。
应九名离,是杵西太守的第九个孩子,故人称九公子,应家在盛京也有根基,只是他们这一支被外派了几十年。
柴暮雨的祖母是盛京应家本家的姑娘,她年少时和姓柴的男子私奔,自此和应家恩断义绝,到了柴暮雨和应九这一代两家才重新联系,十年来不冷不热的维持着姻亲关系。
应九自小就被称为神童,博才多学,会讨人欢心,柴暮雨倾慕于他,一过就是这么多年,一个红颜知己遍布天下,一个痴心不改苦等浪子回头。
栾芾想起了柴暮雨□□的背影,不由轻叹:“孽缘。”
古往今来,多少女子沉溺于风流才子的甜言蜜语,等到浪子回头的有几人?更多的是崔莺莺、杜十娘那样的女子。
各人各命,旁人说不得,亦无从干涉。
司寇青从怀里拿出一本崭新的棋谱,递给她:“你的棋谱不适合初学者,我观你棋盘尚在,前些日子去市集时顺手淘了淘,你先学透这本,再看你现有的棋谱就容易得多了。”
他没有什么积蓄,买不了名家著集,不过对于她这个新手来说,名家的太深奥,晦涩难懂,他送的这个礼物倒是刚刚好。
栾芾谢过,日日专研。
盛夏渐渐到来,应九给她和司寇青陆续寄来了多封书信,他又出游了,这次去了西域,下一个目的地是漠北,他在信里难掩对漠北的向往,诚邀她和司寇青同行。
司寇青很想去,可是他刚接了个撰写的活计,一时半会脱不开身,且盘缠有限,只能遗憾的拒绝了。
他不去,栾芾一个女孩子就更不可能和应九私下同游,也表示了拒绝。
八月,栾芾听说世族的人在司寇祖宅闹事,立刻带着二十护院前去,到的时候,闹事的人已经散了。
司寇青衣裳凌乱,见到她来,不慌不忙地整理仪容,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栾芾姑娘,别来无恙。”
栾芾看着他脸上的伤,眼眶顿时红了:“还有何处受了伤?”
他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小伤,无碍。”
她了解他,就算他真的受了别的伤,他也不会说出来让她担心的,既然他这么说了,只能随之敷衍过去。
司寇青见她怏怏不乐,想了想,道:“虽是陋室,尚算整洁,栾芾姑娘倘若不嫌弃,不妨进来坐坐。”
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如不是被他信任着,哪能被他请进去做客,这天底下怕是只有应九和她能有这种待遇了。
栾芾遣退了护院,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这房子旧是旧了点,里头还是挺宽敞的,院子里有棵葳蕤的老树,空地上种了许多花草,屋里有很多书架,被闹事的人推倒了几个,书籍散落了一地,除此之外屋子里干净整洁,住在这里应该还算舒适。
司寇青请她在院中的石桌边落座,拿了棋盘棋子出来:“闲来无事,不如对弈,让我瞧瞧栾芾姑娘是否认真研读了棋谱。”
“那,你可别手下留情。”
二人对坐,神色如出一辙的肃穆。
树上蝉鸣传满院,花香隐隐,绯色花瓣随风落至二人发间,些许发黄的细叶掉于衣襟处,天上云卷云舒,时阴时阳,地面渐渐铺了一层浅浅的绯红。
“不愧是慕白。”栾芾放下黑子,输得心服口服。
司寇青将狼毫沾了墨,笑意盈盈:“嗯?”
愿赌服输,栾芾乖乖伸出左手,任他托着她的手,在她手心里补上长长的一竖,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芾”字。
芾字七个笔画,谁能想得到他每局让子十二,她还是满盘皆输,下了七局,她就输了七局,人家已经手下留情了她还是玩不过,果然下棋还需看天分。
“对了,我不久要去盛京一趟,我兄长在那边给我看了一门亲事,我不去,他就要派人来绑我了。”
他正收回手的动作一顿,猛然握住了她的指尖。
这一变故让两人都愣住了,默然相望了两个瞬息,他率先松开手,却没有第一时间为自己的失礼赔罪。
“你……不是说要建女子学塾?”
“是要建,兄长说这和嫁人无冲突,我找不到理由回绝。”
“……是不冲突。”司寇青一颗接一颗的把棋子装回陶钵,神色复杂,“想不到特立独行的栾芾姑娘,也躲不过媒妁之言。”
“我会嫁人,只是不会嫁与我兄长定下的人。”她望着地上的落花,满眼落寞,“我要嫁的人,知我、敬我、爱我,我会对他一心一意,跟他同舟共济,同样的,他不可沾花惹草、三妻四妾,纵我有不容于世的观点,他可以不理解,却不可以不尊重,我要办女子学院,他可以不支持,却不能反对,这样的男人,才有资格做我李栾芾的夫婿。”
他将最后一子收好,意义不明地笑了:“这样的男子,怕是虞国独一份,栾芾姑娘就不怕遇不到?”
“女子的价值并非在于嫁人,遇不到便不嫁,我能自给自足,不需要依附男人存活,与其委身他人同床异梦,我一个人逍遥自在岂不是更好?”
她低语浅笑,脸上的光彩是别的女子没有的自信和笃定,司寇青久久没能挪开眼,他曾说过她可能是个旷世古今的奇女子,没想到,还真的让他说中了。
“有趣。”他认认真真的给她行了一礼,“在下虽一介书生,微不足道,不过将来若有机会,在下必定助栾芾姑娘一臂之力,玉成尔愿。”
栾芾老早就等他这句话了,不过面上还是要推脱的。
“比起要慕白帮助,我更愿看到慕白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就像九哥那样。”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壮年志在四方,垂暮落叶归根,若能在知命之年功成身退,做个塾师舌耕余生,便是我之所愿。”
这种话形同“干完这一票就金盆洗手”、“打完这一仗就回家结婚”,flag一旦立起来就很容易被折断。
原著里,司寇青谋反失败被处死,享年四十九。
栾芾一想到他们的死对头是皇帝就很有压力,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闯进了院子,并反锁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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