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错开间,她和皇帝身后穿着月白色衣裳的少年对上了目光,少年似乎没料到她会忽然望来,面上一惊,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睁得圆圆的,他抿了抿唇,旋即故作镇定地别开眼。
他的反应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幼鹿,格外讨人疼惜,栾芾心里顿时充满了万般怜爱。
司寇青在他对面,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们的互动,他看了少年一眼,碍于身份有别不好多看,只好继续和皇帝周旋。
栾芾静候少顷,在他们二人停嘴的空档,福身:“妾身去泡茶来。”
一刻钟后,她去而复返,托盘上除了一壶清茶还有一瓶果露,月见端着八种点心紧随其后。
少年望着澄红色的果露,想起自己曾对她说过比起茶水他更喜欢果露的话,握剑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不久,龙景逸就离开了。
栾芾再次回到书房,见司寇青心情不错的在溜鸟,走过去撞了下他的手臂。
“他来做什么?”
“后宫空虚,自五年前起就有人叫他立后,他一驳就是多年,朝中众臣心思各异,纷纷谏言逼着他立后。前些日子北甸修来国书说愿与我国缔结盟好,欲把素有北甸第一美女之称的长公主嫁来大虞,此事于江山社稷而言利大于弊,百官求之不得,太后也赞成此事,若是我也表态同意,他这亲不结也得结。”
司寇青翘起嘴角,愉悦的神情里透着几分得意,又暗暗讥嘲往昔高高在上的皇帝、那个倔强得无论如何都不认输的小子,最后还是亲自来服软了!
到了他们这个俯视天下人的位置,其实所求不多了,故而把面子看得非比寻常的重,这事怎么说呢,就很解气。
栾芾再了解他不过,警觉地道:“你该不会真的打算让北甸公主嫁进来吧?”龙景逸都亲自来拉票了,要真是那样,就彻底被他恨死了。
司寇青淡了笑意。
皇帝来之前,他的确真的这么想过,也正要这么做,但皇帝来得太及时,现在他答应了皇帝帮忙摆平此事,那就不会反悔。
更重要的是,太后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她担心自己去后皇帝会肆无忌惮的立一个厨娘为后,所以近日急着给皇帝定下婚事,她似乎很满意燕笙,今天他帮皇帝,明日太后要招燕笙入宫的时候,皇帝就会还他人情拒绝掉太后的提议。
他放下鸟笼,叹道:“准备一下,最迟年底,我们就离开京城。”
栾芾不敢置信,追问:“真的?”
“方才皇帝再三提及此事,我疲于应付,就默认即将辞官了。”司寇青望着墙上的一副山水画,标题是《赠青承熙十六年扶郢春景》,印章是个秀丽的“九”字,他看着画,又像是透过颜料看着更远的地方,“十几年了,我也累了。”
他此前还不情愿辞官,现下却乐见其成,她知道他和皇帝肯定还聊了别的话题,不然不会变卦那么快。
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好的就行,因此她没多问。
次日,夫妻二人开始着手隐退的准备,司寇青重筑扶郢会馆,栾芾把青鸾书院交给下一棒。
李自铭淡泊名利,他只专注于教书育人,不是很喜欢管事,对院长一职也不怎么感兴趣,但他德高望重,有他镇守书院才最让她放心。
她去竹屋找他谈话,足足聊了半天才和他达成共识——他愿意成为下一任院长,若将来有朝一日厌倦了尘世,就把书院传给萧潜。
萧潜是第二个适合接手书院的人,各方能力没得挑,他真正做到了公正无私和一视同仁,在李自铭手底下多历练几年再接手也更名正言顺,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是除了她以外最爱青鸾书院的人,他已经把书院当成了家,十几年下来,他对书院做的贡献有时候都令她叹服。
敲定了方案,栾芾心情复杂的从竹屋出来。
在她的努力之下,七年前男女学子在食斋里同桌共食,三年前男女学子同堂苦学,女学子们也很争气,在书院里和才艺大会上大放异彩,令不少男子折服,院里甚至出了两个名动天下的女才子。
虽然她只做到了在书院内男女平等,但这些人里有人可能是未来的大文豪,也可能是将来的国家栋梁,她改变了他们的观念,他们去改变世人的观念,一传十十传百,她做不到的事情会有学生替她做到。
老实说,青鸾书院是她半辈子的心血,她非常不舍,不过一想到青鸾书院会活得比她的命更长久,也就释怀了,登上马车的时候,她心里头更多的是轻松感。
只要青鸾书院还存世,薪火相传下,总有一日能扭转世人的想法,只可惜这需要几代人的坚持,她是看不到了。
马车骤停,坐在车头的月见抖着声音低声说:“夫人,快从后门下车跑回书院。”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挑起车帘,只见外面二三十个蒙面黑衣人持剑挡住去路,见她露面,一行人齐刷刷地注视过来。
月见带着哭腔急声说:“夫人快,奴婢替你挡着。”
栾芾木然地摇摇头,那些人一看就是杀手,她哪里跑得赢,没准还会激怒他们。
她心里很慌很怕,但也有种意料之中的平静,自从知道司寇青被追杀过好几次以后,她就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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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要辞官了还要赶尽杀绝吗?????真的是……话说皇上应该是要把儿子还给他们吧
。呜呜呜不够看还想看呜呜呜女主好惨啊呜呜呜今天又是为芾芾的悲惨流眼泪的一天呜呜呜呜
第54章 雾里照探花27 ┃我又做错了什么
“壮士,冤有头债有主,死之前好歹让我知道是谁派你们来的吧?到了阎罗殿那儿我才好不冤枉诸位。”
领头人不为所动:“我们暂时不杀你,自己下车,少吃点苦头。”
栾芾本来是想套话的,奈何人家不蠢,根本不上钩。
她估算了一下距离,发现这些人可真会选点,这里地势开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书院和司寇府都是一样的远。
她低声说:“坐稳了。”
月见和车夫一愣,回过神来缰绳已经落到她手中。
既然预料到会有今日,栾芾也做了些准备,她从衣领下掏出挂在脖子上的一个玉哨,抽动马鞭的同时吹响了哨子。
暗中保护她的一队轻甲兵从安静的山道两旁跃出,持刀严阵以待。
她趁这个时候调转车头,用力抽了一记马屁股,马儿吃痛扬蹄长啸,奔驰而去。
山里的风在耳旁呼呼地吹,车子摇摇晃晃的穿过花海和农田,她无暇顾及其他,一心奔赴青鸾书院,那里有几十护院,六百学子又文武双修,他们绝对不敢进去作乱。
她把缰绳跟马鞭还给车夫,拉着月见回到车内,不知是先前剧烈运动所致,还是现下的心情到了让她焦灼的程度,心脏“砰砰”地跳得飞快。
距离书院不过一里的距离,马车再次急停。
栾芾猛然抬首,心里“咯噔”一声,紧接着传来一声马儿的悲鸣,随后天旋地转,车子重重摔到了地上
“夫人!”
紧急时刻,月见眼疾手快地挡在她身下,栾芾狠狠地摔到她身上,她痛吟出声。
天地归为安静,栾芾先爬出车外,见十六个黑衣人正无言的围着他们,车夫抖着身子瘫坐在地,马儿受了多处剑伤,它侧躺着一动不动,鲜血染红了周围的土地和花草。
“放了他们,我跟你们走。”她说着,轻手轻脚的扶月见出来。
黑衣人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你们无非是拿司寇青没办法,所以才抓我以做要挟,如果我死了,想必你们就彻底拿他没辙了吧。”
她亮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横在自己颈侧。
月见惊呼:“夫人!奴婢死不足惜,夫人万不可如此,万万不可啊……”说着,她忍不住放声嚎哭。
栾芾不理她,固执地看着领头人。
自从发生蝉衣投毒的事件,她就对近身仆役有了阴影,这么多年来很少容许下人近身,连进府时间最长的月见都不怎么亲近。
今天月见屡次用命护她,她并非铁石心肠,能保则保。
领头人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朝属下打了个眼色,黑衣人空出一个通行的缺口。
月见呜呜咽咽的说不走,却被她一个凌厉的眼神震收了声,然后识相的被颤栗的车夫搀扶出重围,一瘸一拐的走远。
栾芾松了一口气,沮丧地放下匕首,后颈突然一痛,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随之悠悠转醒,黑衣人给手中的小瓶子塞了封口,把瓶子收回怀里,异味就消失了。
脖子可能伤到了神经,一动就疼得人打颤,栾芾气息不稳的环顾四周,他们身在一片平坦的树林之中,当她看到对面的人时,混混沌沌的脑子瞬间变得清醒。
司寇青带着十几人站在十步开外,苏木和杜仲擒着一个黑布罩头的人。
他带来的人都穿着轻甲,应当是从宫里调来的禁军,看服饰,他们还是身居高职精英中的精英那种。
领头人冷声道:“既然确认了她还活着,你是不是也该如约行事了。”
栾芾蹙眉,插话:“你们做了什么交易?”
司寇青安静地看着她,微笑:“有无哪里不适?”
他这个人仗着自己有三寸之舌惯会顾左右而言他,他不具体回答,那肯定是答应了对方很不合理的条件。
栾芾气恼地挣了挣,身上的粗绳纹丝不动。
黑衣人轻轻推搡她一把,不耐烦地呵斥:“老实点!”恰逢她扭头,剑刃划伤了她右颈,伤口不深,却渗出了一串血珠。
“别伤她!”司寇青情急的上前了半步,回神后顿住了身子。
“你答应过我们用你的命来换她的命,现在她醒了,堂堂两朝元老、权倾天下的太师大人居然言而无信了。”领头人闲适地踱步,显而易见的蔑视,“司寇大人家中只置一妻,人人都说司寇大人和其夫人伉俪情笃,为人情深义重,现在听来,实在可笑。”
司寇青面不改色:“我们夫妻二人的确是生死与共,但我的命老天说了都不算,阁下又怎做得了主。”
领头人皱眉,眼里藏着愠怒。
栾芾望着他,忽然笑了。
他傲然而立,就像他们初识那时候一样处变不惊,他敢与命运抗衡,敢于庙堂之上斥责科考不公,说是文人风骨,实则性情使然,如今白驹过隙,他还是当初那个不骄不躁、沉着冷静的青衣公子。
她啊,就是被他这点给迷住了。
领头人警惕的来回打量他们,眉间的褶皱逐渐增多,冷冷地道:“休想耍花招,既然你不愿意自刎,那我就先送她归西,之后再让你到九泉之下跟她相聚。”
他提剑攻来,毫不拖泥带水。
“且慢!你看这是谁。”
苏木一把扯下黑布,露出一张秀美而虚弱的容颜。
黑衣人面面相觑,领头人亦是大惊。
司寇青淡淡一笑,眸里似沁着冬日的晨霜,扬起的嘴角显露出几分嘲弄。
“我能查得到林烜,你们为何还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你们抓了我夫人,我以牙还牙,以命换命,很公平。”
领头人这才意识到,他之前答应的以命换命换的不是自己的命,而是用林夫人换他夫人。
司寇青瞧了苏木一眼,苏木领会,取下了人质的口塞。
林夫人早已泪如雨下,恢复了言语自由后,看着领头人哀求:“黑鹰,你们已经隐退了,就不要再伤及无辜了,屠戮生灵只会徒增罪孽,害人害己。你快放了司寇夫人,带着弟兄走得远远的,去过回平凡的日子吧。”
领头人黑鹰取下面巾,露出了栾芾去林宅那日负责开门的下人的脸,他一一扫视同伴,目光狠戾。
“将军临终前下了最后一道命令,若有朝一日形迹败露,就杀了司寇青。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找回当年的兄弟,他们肯放下普通人的日子回来,就代表着他们仍是不负皇恩、不忘将令的铁血好汉,我既不会,也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
黑衣人个个昂首挺胸,似乎极为自豪。
司寇青嗤之以鼻:“愚忠,无义。”
看守栾芾的黑衣人怒目而视:“你这种乱臣贼子怎么会懂什么是忠义!”
司寇青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我是忠是奸自有百姓和圣上来断定,不过,既然你说我是乱臣贼子,试问我有无蓄兵?有无扰乱朝纲?有无搜刮民脂民膏?有无投敌叛国?”
“这……”
“拿不出证据就随口污蔑我,这便是你们林家军的作风?”
“……”
“你们空口鉴我奸恶,我却亲眼所见你们不忠不义不孝不仁,为臣者,自当效忠当今圣上,而你们却迂腐的守着先皇密令残害忠良,有悖新皇新政,这不是愚忠是什么?”
一群黑衣人被问住了,领头人正欲反驳,又被他打断了。
“你们离京城十几年了,想必其中有人回乡孝顺父母,有人娶妻生子,你们各自有了亲属,而你们愚昧的昔日弟兄却唤你们回来犯上作乱,你们非但不阻止,还助纣为虐的言听计从……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若是在此枉送了性命,便是对弟兄知错而不劝的不义!是对父母不侍亲的不孝!你们还对不起日后只能相依为命艰辛度日的孤儿寡妻,此为不仁!”
滔滔不绝的谴责完,他痛心疾首的总结:“你们活得如此荒唐,你们的亲人当真可怜啊!可悲啊!”
黑衣人瞠目结舌,不少人为之动容。
黑鹰无亲无故,不受煽动,冷笑道:“弟兄们!别忘了这个窃政佞臣擅争擅辩,他当年可是凭着这张巧嘴哄得西临臣服我国近十年,论空手套白狼的本事,这天底下谁能敌得过他!莫要上了他的当!”
司寇青深长一叹:“在下句句肺腑,你们要如此想,我也无话可说,总归那是你们的家人,债是你们欠,苦是他们受。”
黑衣人刚被唤醒的理性再次被感性压下。
黑鹰气结,知晓再容他说下去就打不起来了,他看向田婉茹,强硬的扭转话题,“夫人,今天若是不杀他,属下就再也没有机会除掉这个佞臣了,属下舍身为大义,请夫人……莫怪。”他打了个手势,“上!”
田婉茹梨花带雨,嘴里直喃:“罪孽……真是罪孽……”
黑衣人一窝蜂的迎面而来,气势汹汹,杜仲推开田婉茹和苏木,守在司寇青身前,刀刀抵挡住黑鹰凌冽的攻击。
双方人数相当,个个身手不凡,一时之间难分优劣。
一个轻甲军过来救栾芾,和看守她的黑衣人打了起来,她就在你争我夺中一时被扯走,一时被震开。
司寇青几次想过来寻她,但他是敌方的主要攻击对象,黑鹰完全不给他脱身的机会。
厮杀声四起,不时有人倒下,抽搐几下就不再动弹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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