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青鸾书院建成起,十几年的潜移默化下,女子不再像以前那样出门困难,因此观赛的有一半是女性,而这些女性里大部分都是冲着齐沛余来的。
在震耳欲聋的声呼中,燕笙捧着红彤彤的双颊,对兄长解释:“齐师兄在上一届文武大会中拿了文魁首,还带队取得了蹴鞠赛第二的好成绩,所以名传千里,今天很多人都是想见他一面才来的。”
不止如此,齐沛余出身言情书网,还貌若潘安,性情又好,这样的人当然招人喜欢,现在他俨然成了青鸾书院的门面,换句话说,他就是全国闻名的青鸾校草。
少年点头以示了然,他读过书,但林家世代皆武官,就更侧重于教他武艺,也许人都会羡慕着别人有而自己所没有的,他心里敬仰着才学渊博的人。
栾芾不知怎的看懂了他的心思,想到他若是在司寇家里长成,必定从小就泡在青鸾书院里,加上司寇青亲授,以他的才智,他们家怕是又会出一个天下第一才子来。
时光不能重来,这种“如果”只能永远存在于梦境中。
她眨下眼中的温热,尽量平静地说:“论文你比不过沛余,文才上,当代能胜过他的学子不出五根手指;可论武略他就远不及你,相信在武学上,也没什么人是你的对手,人各有所长,就其所长而成就之,亦是一事。”
少年顿了顿,若有所思的再次点头。
他心中憧憬本就两三分,经她宽慰,也就淡了。
烈日当空,在观众热情的振臂高呼中,对抗赛的上半场落下了帷幕,青衣队伍以微弱的差距领先。
裁判宣布青鸾书院获胜,青鸾学子意气风发地击掌庆贺,樊玙学子则面面相觑,观众席自动起身,男女老少挥拳欢呼。
“青鸾——青鸾——”
“齐沛余——齐沛余——”
目前只是淘汰赛,决赛时,观众的呐喊声会更加整齐大声,活脱脱一个古代的追星现场。
中场休息一个时辰,之后才开始下半场淘汰赛,这一个时辰里可以去旁边的马厮里买马、租马在跑场里尽情驰骋,也可以到旁边的赌庄里小试身手,更可以到外面去吃吃喝喝。
头一年举办文武大会亏损太大,栾芾就同李元凯夫妇讨论出这些玩法来,第二届时施行,收支这才勉强持平,今年观众比去年多一倍,即便不大赚,小赚跑不了。
萧潜整合队伍,随后带队过来,作揖问候:“院长。”
学子们汗流浃背,但满面笑颜,齐沛余代表队伍恭敬地说:“院长,学生不负青鸾所望。”
“辛苦你们了。”栾芾站起来,欣慰一笑,“监院,带他们去休息吧,花销记在我账上。”
萧潜领命,带着欢呼雀跃的一众学子离去。
燕笙拉着她的手撒娇:“母亲,我和哥哥也要吃好吃的!”
栾芾看她,再看眼睛多亮了几分的少年,心情极好的应承。
马场外面的布局有点像小吃街,长长的一条路两边都设有各种吃食的店铺,东南西北的各地吃食应有尽有,食物的香气远远传开,馋得人食指大动。
相对的,食街人潮拥挤,有青鸾的男女学子带头的缘故,“男女不同席”的传统观念在此时此地变得无关紧要,行人为了方便也随之效仿,食街一片和乐融融,热闹非凡。
栾芾带着两个孩子从头开始逛,燕笙想吃什么会缠着要买,而少年沉默寡言,似乎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但一双眼睛却锃亮惊人,只要他多看某个店铺一眼,她就主动掏钱买给他。
不多时,三人填了个八分饱,然而才逛到一半。
突然,少年径直朝前大步走去,栾芾和燕笙对视一眼,快步跟上。
颜如初一身紫裙立在店铺门口,娇娇俏俏的很引人注目,她看到少年时先是一愣,随后一喜,看到他身后的她们时更是喜不自禁。
“你们来啦?!我还以为你们不会发现我呢。”
少年眉欢眼笑,低声说:“你很显眼。”
颜如初眸光闪烁,面上似有羞涩之色,她连忙低下头,掩饰性的把摊上火候正好的烤肉塞给他,又分给赶到的栾芾和燕笙:“芾姐姐!师妹!快尝尝我的手艺。”
少年囫囵吃了一串,捧场道:“好吃。”
燕笙细嚼慢咽了一块,眼睛一亮:“师姐,你做的东西就没有不美味的!”说完,她把自己嘴巴塞得圆鼓鼓的。
栾芾也尝了尝,肉厚多汁,酱香浓郁,的确是美食,可她更关心另一个件事:“如初,你怎么会在这里?”
颜如初把手中活计交给下人,边带他们到店内入座,边轻快地回道:“我攒了好几天假期出宫探亲,听说这里有什么大会,很热闹的样子,正好食街最后一个空铺还招租,我爹也不怎么管我,我就过来玩玩啦。”
多数读书人觉得当街吃串不雅,店里没什么人,她说话没了顾忌。
“你们是不知道,圣上太气人了!他平时不也会微服私访嘛,我传信告诉他我在这里开店,让他来捧捧场,他这个人呀!居然说‘坊间小食登不上台面,不合朕胃口’!他是吃排场啊还是吃食物啊?!气死我了!”
她模仿着龙景逸说话的样子,学得着实像,他们都忍俊不禁,可笑着笑着,少年和燕笙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黯然。
颜如初浑然不觉,还在抱怨皇帝的种种,虽口上嫌弃,但难掩她和皇帝的亲密。
栾芾是过来人,看这样子哪里还不明白,八成是他们三人和龙景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正值青春年少,滋生了什么桃色气氛也属实正常。
她精力有限,实在管不过来他们小儿女的风花雪月,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若是冒然插手,只怕事态会往糟糕的方向去发展,她只能不动声色的转换了话题。
颜如初是个话唠,很能带动气氛,渐渐的,少年和燕笙情绪好转,闲聊下,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司寇青没能来正好空出了一个位置,颜如初进场和他们一起看下半场的比赛,有她时不时懵懂地发问、燕笙知无不言地解说,一场比赛悄然结束。
裁判宣布胜负时,苏木进来,对她说司寇青回来了,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旁边的三个小年轻都听见了。
栾芾沉吟半晌。
稍后还有一个备受瞩目的玩法,是比马比骑术的环节,属于学子单人赛,跑道上设有障碍,谁先跑完且用时最短谁就是冠军,照旧场外开盘,类似于赌马。
她原定是陪他们到最后散场的,听到司寇青的消息后却有些坐不住了,现在万事俱备,他述职之后他们就能随时离京,可万一皇帝卸磨杀驴……这种可能性很低,但也不是为零。
燕笙看看颜如初,再看看兄长,最后抱着她胳膊说:“母亲,我跟你一起回去。”
栾芾理了理她的刘海,笑着安慰:“你父亲无恙的,只是我们就快离京了,我还有些事情急着同他商量,所以才要赶着去寻他;你就留在这里和哥哥姐姐们一起玩吧,晚些时候我派车来接你。”
说完,她看向寡言的少年,她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加上人多眼杂,不是话别的好时机。
经过密林的变故,她看淡了很多事情,今天他能来她就知足了,不能奢求更多,也不该幻想过多,只要知道他还平平安安的活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也就够了。
颜如初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问道:“芾姐姐,你和司寇大人真的要走了吗?”
栾芾侧头看她,颔首:“不日便动身,不过燕笙还要留在京里求学,你若是得空,就和燕笙来扶郢,那里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她深深看了少年一眼,话中有话,“你们要是去了,会喜欢上那里的。”
少年敛眸垂首。
颜如初依依不舍:“嗯!”
她登上马车,心里很想再多看孩子们几眼,可是再看多少回,终究还是要分别,干脆狠狠心,闭着眼放下了车帘。
两刻钟后,马车驶入青鸾书院。
司寇青站在花园里的一棵银杏树下,他穿着紫色官服,可见是回朝复命后就直接来书院了。
栾芾远远看到他在石碑上题字,挑眉,提高声音:“你要效仿先人,留下后人不可入朝为官的祖训吗?”
先前司寇妨涯留的祖训都没人好好遵从,日后司寇一族再出人才,凭司寇族人祖传的心高气傲,只怕又是一个司寇屿寰和司寇青,祖训哪能束缚得了这些能人。
司寇青也不反驳,待她走近了,笔锋一转,漂亮的收了尾,浅笑道:“夫人请阅。”
“青鸾仙子衔笔落凡尘,文武二圣拂光罩此间……”栾芾忍俊不禁,读不下去了,“下次开院,学生们看到你把我比作仙子,岂非笑话你我?”
他忌讳自己作诗毁物的体质,这词不对韵的,明显不是在给她和书院作诗赋词,他只是想留下点墨宝抒发感情而已。
光是写点个人感想也就罢了,他偏生在石碑上画了一副美人坐在案前提笔的图,任谁看到那些字再配上这幅画,都能联想到他字里行间的女主人公是谁。
她自己看是没觉得有什么,能得到他这么高的评价心里倒是美滋滋的,但是一想到将来有万千学子会看到他大夸特夸自己的话,就觉得很不好意思……恨不得马上就把这块石碑扛回家里藏起来。
“你我相识二十几年,你的容颜却没怎么变,何时看都是娇美如故,于我心中,你就是落入凡间的仙子,谁爱笑话,就任他笑话去吧。”
司寇青在方才所写的八行字下,又添了几行小字:承熙二十年九月李栾芾建院,荫泽天下学子,兢兢业业十余年,靖启十七年九月,同吾归隐。
栾芾抚上石碑,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虞国能延续多久,也不知道来日如何,只盼着青鸾书院能屹立在历史长河中淡看栋榱崩折。
司寇青放下笔,端详杰作片刻,笃定地说:“明日我们便走。”
她转回头,诧异:“这么快?”
“此次出使很顺利,北甸答应与大虞盟好,不过新邬蠢蠢欲动,近期若是狼烟再起,北甸必会生事,到时兵荒马乱,你我恐难抽身。”
栾芾倒不担心这些,虞国现在是三国霸主,原著里到这就算过完主剧情了,男主龙景逸边谈谈恋爱,边派兵打打仗,再过两年太后魂归故里了,他就能跟颜如初大婚,那时虞国差不多就把新邬全吞了,再过那么十年,养孩子的同时攻下北甸,他也就顺利成为虞国最英明神武的帝王,这本甜文就此he。
这么多年了,其实她早就不把这里当成单纯的任务世界,而是真真切切的当成一辈子在过日子。
她走过去,环上他的腰:“若有来世,你我还会做夫妻吗?”即使她再清楚不过他们没有来世,她还是任性的问了。
司寇青搂住她,一脸为难:“不了吧。”
哈?!她抬头,死死地盯着他。
“我不甘只做普通人,为我妻者,不是跟我颠沛流离,就是为我担惊受怕。”他远目天际,吐露心中所想,“这辈子我已让你吃够了这些苦头,下一世,你不如投成我的女儿,我半生揽权攒财,半世给你荣华富贵,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超期许你,把你看作掌上明珠,待你如珠似宝,岂不更好?”
她啼笑皆非,把头埋进他怀里,和他过了大半辈子,第一次对他使了小性子:“谁要你给我荣华富贵了?我若是想要这些,自然会自己去谋取,我只要你真心待我,一辈子都亏欠着我。”
“唉,罢了罢了,我就再听你唠叨一辈子。”他满目温柔地低下头,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话中佯作无奈,嘴角是越翘越高。
次日,司寇青进宫交还官印等物。
他刚立了功,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辞官还乡,文武百官炸开了锅,初时有人说他装腔作势,说他肯定是以辞官作饵谋求更大的好处,后来确定他是真的要归隐时,误会他的人、包括以前明里暗里骂他是奸臣佞臣的人傻了眼,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他了。
当然,对于他的离开,朝中更多的是开心的人,毕竟一个萝卜一个坑,谁不想成为第二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肱骨重臣?
傅梓洲就是头一个想要补位的人,并且志在必得,就在他给朋党使眼色让他们推他上位之时,他被部下当庭揭发卖官鬻爵、贪赃枉法,而且证据确凿。
皇帝念起他从政多年,功过相抵,只革职,未治罪。
司寇青一路笑着从宫里出来,每每想起傅梓洲大喜过后接着大悲的惊愕表情,控制不住地摇头长笑。
傅梓洲背叛了他,他当然不会放他平步青云,过高枕无忧的日子。
栾芾提醒道:“快到李府了,克制一下你自己。”
他听话地收了笑,正了正神色,恢复了高不可攀的严肃脸。
李元凯夫妇早早携子女候在门外,见他们行囊甚少,李元凯唤人把准备好的礼物都搬到他们的货车上。
司寇青婉言谢绝:“李兄,扶郢什么都有,我家祖宅和无名楼也一直有人打理,不用再多带身外之物,你们能帮忙照看燕笙,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不必见外,我和暮雨这么多年来都把燕笙看作亲闺女了,你们不托付,我们也会这么做。”李元凯转向栾芾,眼眶通红,“小妹,有什么不便就跟哥哥说,不忙时记得写信回来。”
柴暮雨也道:“是啊芾妹,有空就回来看看,家里永远开着门等你和妹夫。”
栾芾感动不已。
这么多年来,李元凯和柴暮雨为了避嫌从来没有麻烦过司寇家,有什么事都是自己解决,生怕坏了司寇青在朝中的名声,这样的家人,如何不令人动容。
“放心吧,我们会的。”她朝后招手,“燕笙,来。”
燕笙慢吞吞地走过来,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母亲。”
栾芾怜爱地看着她,昨晚已经把该交代的话都跟她说了,今天不宜再赘述,且她从小到大没少来李府,和表弟表妹也玩得极好,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可临到分别,心里又是千般不舍,万般难过。
见她又要掉眼泪,栾芾又抱了抱她:“莫怕,你自小待在书院里的时日比家里还长,院里哪个人不是看着你长大的?哪个人不疼你宠你?再说逢年过节都可以回家,月见和杜仲也会在你身边陪着你,你也随时可以写信给我和你父亲。”
“嗯!”她鼻音浓重地应声,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眼泪吧嗒吧嗒的滑下。
柴暮雨揽过她,疼惜地给她拭去泪珠。
司寇青叹气:“时辰不早了,该上路了。”
他们早就收拾好细软,他一出宫就和她汇合直接来李府,皇帝和百官还以为他这会儿在收拾行囊,他是两朝中书令,功绩足以载入史册,纵使皇帝不情愿,按照礼节,待会儿皇帝还是得率领百官来给他办个送行仪式。
他厌倦了应对那种假模假样的场面,再晚,就要在城门碰见假惺惺的一众君臣了。
栾芾在他搀扶下上了车,一一扫视亲眷,最后看了眼空荡荡的来路,怀着惆怅的心情别开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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