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得对人倾吐心里话,而且还是有几分儿女情长在里头的一番良苦用心,要知道他哪里对女人这么有耐心过?当然,也有几分埋怨这两个老家伙的意思,他一开始就请他们帮忙关她的天眼,两个老家伙每次都无视,可恶。
方爷爷像是没听出乖孙的抱怨,没个正经地揽住他的肩,笑眯眯:“最初没有风花雪月的想法,现在也还没有?”
方老爹煽风点火:“这副鬼样子骗得了谁?你把人领回来就罢了,还教人技艺,我们又不是没交代过你咱们家的技法不能外传,你教了也就教了,又不肯叫人行拜师礼,你这狼子野心还不是昭然若揭。”
方爷爷笑得牙不见眼:“哎呀~若是正式拜师,师生相恋,离经叛道啊~有悖伦理啊~”
这对老父老子平日打得不可开交,必要时,却出奇的一致团结对外。
方肆理亏,无言以对,懒得再理两只老狐狸,目不斜视的迈步入内,迎面撞上哑叔别有用心的微笑,郁闷地端起碗喝了几口姜汤,赶紧扔下不怀好意的三人回房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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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方外遇游士14 ┃如君所愿
翌日一大早,方肆亲自来敲门。
他的着装很隆重,长发用一根木簪盘起,内穿黑色长衫,外罩同色长袍,袍子的胸口处有白线绣成的一个奇怪的字符,一如在新培镇初见时的装束。
栾芾心有所感,双目亮晶晶地问:“我们要下山吗?”
方肆与她对视的目光闪烁了下,顿了顿,移开眼。
“去看阴宅,兼解太岁,顺便借地超度项凝,事主是哑叔认识的人。”
日子太充实,都忘了还有个姑婆在八卦镜里站桩了……她赶紧回屋里背上布挎包,雀跃的跟在他身后。
二人走到第一道门,跟昨天一样从暗门进去,在开敞的大门口见到了早早等候在那里的哑叔,可能还太早,外面尚未来人,只有树上跳来跳去的几只小鸟。
栾芾快步上前,稀奇的围着那辆显眼的黑色雪佛兰打转。
这个时候的汽车很精简,只有基础功能,就这么一辆少说也得三千大洋,油很贵,换配件也贵,维修一次有可能要花掉一根金条。
栾芾忆起靠双腿从新培镇走到千泽山的那辛酸的几个小时,怀着疼爱的心情上手摸了把这个时代的老爷车,由衷感激发明汽车的人。
方肆抱剑斜睨:“会开?”
“会!”栾芾底气十足,想起自己拿的是二十一世纪的驾照,再看看这辆民国的古董车,气势弱了一截,“一点。”
“试试看?”哑叔递钥匙过来。
她眼睛一亮,很心动,奈何山路崎岖,对车况又不熟,不敢冒险。
犹豫的功夫,方肆打开车门进了后座,扬声:“时辰不早了。”
哑叔从善如流,替她开了另一边后座的车门,等她进去了才返身回到驾驶位。
车子摇摇晃晃的驶出第一道门,穿过凹凸不平的小道,与山脚的村庄擦肩而过。
车上,方肆在复盘昨日的断事过程,并一语总结:“你共情力很强,心若不够狠,便是大忌,怜悯之心会让你做出不理智的判断,以后还是少用回溯。”
栾芾若有所思地点头,昨天回来后,苏娘受辱的画面挥之不去,仿佛身临其境,最后还跟着怨恨上了徐凌,这份恨意不单是身为“人”对施暴者的谴责和痛恨,还站在苏娘的立场上而恨。
一夜过去,对徐凌那股没来由的恨已经消散得差不多,现在想来,应该是回溯时跟苏娘共情的原因,是苏娘影响了她。
“回溯能力用的时间越长,共情就越深吧?”栾芾忐忑不安地问,“如果我当时共情得再深一些,会发生什么?”
方肆瞥过来一眼:“也没什么,假如她不利用你,顶多就萎靡不振几天,假如她要利用你,你的情绪会受她控制,想方设法的帮她报仇,成为替她杀人的傀儡而已。”
……你管这叫没什么?还而已!
栾芾心一沉,后怕的惊出了冷汗。
他望向窗外飞逝的景物,声音淡淡:“如果基本功牢固,是不是因果关系看一眼就知道,用不到回溯。”
她这种突然开天眼的人是没有底蕴的,简单来说,她能通过气和面相感知到某个人的部分情报,比如她昨天一看到徐凌就知道他大限将至,却不能像修行了二十几年的方肆一样说出个所以然来。
也就是说她仅仅只是知道“结果”,并不能说出自己通过什么根据得出这个结果,就像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她一看题目心里就冒出了正确的答案,但仅仅只是知道一个答案,可方肆运用方程和函数写出了条理清晰的解答过程和正确答案,这就是区别。
而且有些“答案”她看到了,却不知道那是什么“问题”的“答案”,她不能完全处理天眼接收到的所有信息,因果符号摆在眼前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用回溯这个伤身的笨办法。
一个小时后,车子停在几栋华丽的三层小洋楼前,哑叔下车过来给他们开门。
方肆没有第一时间下去,把之前用过的金珠和雷符给她:“我待会要进道场,你还没学过防护不能去,以防万一,用它们保命。”
作为见识过这两个宝贝威力的目击者,栾芾受宠若惊地接过,记得驱动金珠需要念口诀,雷符要用手势,好像叫什么请雷指?
她不耻下问:“它们怎么用?”
他一口断言:“你太弱,用不了。”
“……那你给我干什么?”
“唬人。”
“……”
门口站了男女老少十六人,年约六旬、头发花白的男人打头,见他们下车,弯腰行礼:“傅子湛携全家上下恭迎天师。”他身后惶惶不安的家人学着他行礼。
“不必如此,既是哑叔熟人,按正常的辈分即可。”
方肆朝哑叔扬了扬下巴,哑叔会意的上前,掏出口袋里的红色请柬递还。
不方便上门求见的人家都递的请帖,每日都有雪花一样的请帖涌入观里,如若不接,请帖就会在看过之后退回置在观外的信箱里,若是接了,则会留下该帖,并在会面之后交还。
傅子湛珍而重之地接过,和哑叔对视了一眼算作打招呼,转身笑着对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说:“家中已备下美酒佳肴,没有四肉五荤,请天师入席。”
事主家里除了给香火钱还会负责餐饮,即使是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也会想尽办法弄来像样的食物招待,这在各地已经是不成文的惯例。
至于四肉五荤,四肉指牛肉、狗肉、乌龟、大雁,五荤指韭菜等气味刺鼻的蔬菜,这些是道修的忌讳。方家的修行路数比起别的正统道修算是独树一帜,但毕竟出于道家,故而遵循这个忌讳。
傅家算是有心了,但方肆不领情。
“别浪费时间。”他接过哑叔给的罗盘,扫视人群一圈,不苟言笑,“带路。”
傅子湛早已心急如焚,闻言自是喜不自胜,扔下管家和家眷,亲自带路:“请请请,里边请。”
在他们说话间,栾芾观察完了傅家人,每个人汇聚的气各有不同,有的似水平和,有的如火炽烈,差别只是浅淡和浓烈,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反观这座精美的宅子隐有黑气缠绕,刚进到大门,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
傅子湛边走边讲述自家异象。
他们去年从落马的高官家眷手里买下了两所宅子,一所是明清时期的老宅,一所是现在住的洋楼。他们先搬进了老宅,住不到半年,他六个儿子没了两个,老大的头骨被敲开了一个小指大小的洞,头骨之下的东西全没了,整颗脑袋空空如也;老三被铁链栓在铁板上烤熟了,死状凄惨。
原本以为是人为的行凶案,可是没多久,老三被活剐了,浑身上下只有零星的几点肉屑还粘在那副骨架上,那点肉沫星子还被烫熟了,请去尸检的人回来说,老三当时是一边被滚水烫肉一边被生剐。
他们以为是房屋的原因,于是从老宅逃来此处,又过两个月,老四失踪了,找到他时,他被挂在以前那宅子附近的一棵老槐树上,内脏被掏,腹中塞了各种香料,已成人干。
“我一个糟老头子能活多久已经不在意了,只是担心剩下的老五和老六,他们不过二十五,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
身后响起几道啜泣声,傅子湛也抬手抹泪,哑叔长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傅子湛忍下恐惧和心酸,再次作揖:“恐怕是那老宅的阴灵作孽,我们离开了还不肯放过!请天师救救我们一家老小!”
其他人也连忙苦苦哀求。
正好走到主楼的客厅,方肆看了眼罗盘,眼神漫不经心的掠过三楼,斩钉截铁:“不是阴宅之故,怕是妖怪所为。”
“妖怪?!”女眷里有人惊呼了一声。
“可听过十大禁菜?”他收回罗盘,见众人摇头,停下来解说,“有几道菜跟你们家人的死状相似,其一猴脑儿,敲开生猴的头吸食脑浆;其二铁烧鸭掌,将生鸭困在烧红的铁板上,鸭子难耐的行走间,铁板上的调料嵌入鸭掌里,肉熟了,料也就入味了,砍下装盘,鸭子还未死;其三浇驴肉,撕去活驴某个部位的皮,滚汤浇在无皮的肉上,烫熟,片下食之;其□□干鸡,去五脏,放香料,挂起之时鸡还活着,静待风干。”
众人吓得脸色青白交加,还有人干呕出声。
方肆面不改色:“手段残忍,妖魔无疑。”转身问,“你们家所有人都在这里?”
傅子湛惨白着脸,先是惊惧地点点头,后摇头否认:“老二媳妇回娘家了,老六媳妇尚在病中就没让她下楼,还请天师莫怪。”
身后一个英俊的青年上前,温声说:“内子向来体弱多病,昨日吹了风后就一病不起,请见谅。”
栾芾心头一跳,如果这事真是妖怪做的,那么按照她看小说和电视剧的经验来看,这六少奶奶是妖怪的可能性很大。
方肆没接话,示意哑叔把事先准备的一张清单给傅家家主:“我需要这些东西,再寻一块空地给我。”
傅子湛见单上都是常见之物,连忙点头应下:“天师跟我来。”
方肆偏头,静默地看着她几秒:“冷?”
栾芾点头,进门就觉得冷,越往里走就越冷,鸡皮疙瘩没停过。
其他人都莫名其妙,虽已入秋,但天气很好,像今日这样的艳阳天一件长袖足以,看她冻得唇色发紫又不怀疑了,只以为是她体虚。
傅子湛给夫人打了个眼色,笑道:“内子会照顾好女冠的,天师这边请。”
他和管家在前面带头,方肆和哑叔跟上,傅家的老五老六紧随,客厅里只剩女眷。
“女冠这边请。”傅夫人亲热的拉住她的手往真皮沙发边带,触手一阵刺骨的冰冷,吓了一跳,对身边人喊:“老四媳妇,你和女冠身材相仿,去拿几件你没穿过的新衣,要厚实的!老大媳妇,去叫厨房送热汤来,炖上燕窝!老三媳妇,把小辈们带回房吧。”
不到一分钟,客厅里只剩下栾芾、傅夫人、五少奶奶和两个女佣。
“请喝茶。”五少奶奶亲自沏了杯热茶。
“谢谢。”栾芾双手接过,一口热茶下肚,当真舒服了不少,斟酌几下,决定探探口风,“夫人,可否跟我聊聊六少奶奶?例如家在何处,跟六少成婚多久什么的。”
“当然可以。”傅夫人不敢怠慢她,强撑着精神说,“素芸是长怀叶家的女儿,我们两家是世交,本来是定给老五,谁知道老五去留学认识了现在的媳妇,于是就给了老六,老六原先不喜欢她,没想到独处了几次后反而喜欢上了。”
提起这段往事,傅夫人啼笑皆非,一旁的五少奶奶笑得甜蜜。
栾芾喝了口茶,细心的再问:“那她有没有过性情大变?有时候像换了个人似的?”
傅夫人见她神情有异,知她怀疑,肯定地答:“我和老傅是看着她长大的,那孩子孝顺懂事,十几年如一日。”
“是呀,六弟妹下楼的时间不多,一年到头见不上几回,不过每次见她都是温温柔柔的样子,讲话跟葬花的林妹妹似的,连捏死一只蚂蚁的力气都没有呢。”
五少奶奶笑吟吟的接话,听起来是在说好话,可听进耳朵里总觉得是在阴阳怪气。
傅夫人含笑听着,随即一叹:“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嫁过来三年了,还没有给老六生个一儿半女。说到孩子,我那苦命的老四连他自己刚出生的儿子都没见上一面,没多久,我这苦命的乖孙也去了……那可是老四唯一的血脉!造孽啊……”
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没两下就泪如泉涌。
栾芾和五少奶奶连忙安慰几句,正好四少奶奶拿着几件新衣服走来,傅夫人看到她就想起儿子和孙子惨死的样子,更加伤心,居然抽不上来气,晕了过去。
五少奶奶派遣两个女佣分别去叫郎中和通知其他人,才对客人道:“女冠见谅,还请自便。”说完和四少奶奶一起扶着傅夫人离开了。
栾芾也不跟上去添乱,独自留在空旷的客厅里,想了想,摸出袋子里的几本书,全是什么《易学启蒙》、《易术全典》等书籍,这是方肆老早之前给她的,让她无聊时翻翻看,当下正好适合。
佣人陆续送来各种吃食,很快摆满了整张桌子,期间大少奶奶抽空过来嘘寒问暖,据说傅夫人是哀思过度,没什么大碍,晕倒也不是第一次。
过了个把小时,栾芾感觉到室温在逐渐回暖,抬眼,发现半透明的金线丝丝缕缕的从方肆离开的方向飘来,伸出指尖一碰,约指长的金线穿过手指向外飘去。
金线越来越多,来往的佣人浑然不觉,她就明白普通人看不见。
栾芾收好书,顺着金线走到门口,看到整座宅子被半圆形的白光笼罩着,金线撞到白壁后往回飘,在宅子里肆意游移。
“结界?”她喃喃自语。
楼梯口传来动静,下楼的年轻女子长着一张娇美的鹅蛋脸,身姿娉婷袅袅,她穿着奶白色的旗袍,看起来弱不禁风,一举一动都楚楚动人。
佣人路过,行礼:“六少奶奶。”
叶素芸颔首,柳眉一挑,熠熠如星的美眸看向门口,温婉一笑:“我说这么吵闹,原是有贵客到。”
栾芾看看钻入她体内消失不见的金线,再看看她,微微一笑:“六少奶奶,久仰。”
叶素芸叫住一个佣人:“我吹不得风,去把门窗关紧了。”再对她轻声细语,“坐。”
栾芾依然站在门边,活动了下手脚:“我坐久脚麻了,听你家老夫人说六少奶奶身体不适,还是少奶奶先坐吧。”
叶素芸没强求,仪态万千的走到沙发边,金线从她身边飘过,她款款落座,往后一倒,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又一条金线从她先前坐的位置穿过。
“看客人都没动过这些糕点,是不合胃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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